24 .三更他一點也不後悔,一點也不覺得愧……

似有一陣風吹拂而過,帶來了清淡的香味。那香味聞盛這輩子只在一個人身上聞到過不媚不俗,不妖不豔,好似初夏時節的風。

聞盛腳步一頓,回過頭去,但已經追尋不到是誰身上飄散而來的香味。門口人來人往,進出頻繁,只剩下熱鬧。

見他如此,點思問道:“怎麽了,公子?”

康有德自小便做了太監,說話聲音尖細,很容易被人發現身份。因而聞盛的意思,要他在人前不得多說話。因此這時候,他只好用口型說了句:“方才有位姑娘,身上竟帶香味。”

聞盛垂眸,并未看清口型,他只覺得是自己夢做得太多,影響到了思緒。回去之後,的确應該讓太醫開幾服藥。

他回身:“走吧。”

楚雲與婢女們回了宅子,一路上沒出什麽意外,只是這日,梁述卻沒回來。

那水車才剛動工,一日做不完,管家便留了那幾個工人住下。工人住的廂房在西偏院,按理說不會與主人家的院子有什麽交際,可那天夜裏,工人們的一個卻冒犯了楚雲。

被楚雲身旁伺候的一個婢女抓個正着,說他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做什麽。那工人不知梁述身份,只當是個尋常有些銀錢的人家,并不将他們放在眼裏,被抓獲之後,言辭嚣張。

“你們如何有證據證明我是在偷看她?縱然她長得好看,我就一定會偷看她嗎?我不過是走錯了路,這才進了這院子。”

這話一聽便是托辭,怎麽可能迷路走錯這麽遠,可他氣焰嚣張,他們又确實沒有證據,只好先将人扣押下。

婢女伺候楚雲盡心盡力,提議報官:“這人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咱們抓他去京兆尹那兒評理。”

被管家攔下,旁人不知,管家卻知道楚雲身份,此事萬萬不能報官,否則楚雲會有危險。管家旁人把那工人扣下,說是等梁述回來再處置。

楚雲很怕見不認識的男人,當時被那工人冒犯到,氣得瑟瑟發抖,夜裏也沒睡好。夢一陣醒一陣的,等着梁述回來。

梁述第二天快至午時才回來,一夜忙碌,臉上胡子還沒刮,眼下有些烏青。楚雲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梁大哥,你先休息休息吧。”

梁述将官帽遞給管家,揉了揉太陽穴。昨日重犯逃走已經是大事,從裏到外查了一遍,沒發現鷹衛司之內有什麽差池,可人的确是這麽不見了。還沒想好怎麽解決,沒想到又出了事。

昨日陛下微服出宮,竟遭人刺殺,還受了傷,一時間鷹衛司更為忙碌。一夜沒睡,今日才得了空閑。

此刻,他可以說心力交瘁。

管家猶豫了片刻,還是道出昨日之事,“人我們已經扣在柴房,等老爺發落。”

梁述眸色變了變,在楚雲看不見的時候露出一抹厲色,當着楚雲的面,他只說:“我去看看。”

楚雲不知道他如何解決的,總之那工人和楚雲賠禮道歉,甚至求饒。楚雲感慨梁述厲害,“梁大哥,你好厲害啊,那個人昨天可兇了,一副嚣張的樣子,似乎咬定我們拿他沒什麽辦法。你也沒打他,他就道歉了。”

其實梁述用了些手段,自然包括皮肉之苦,但鷹衛司的手段,是讓人乍一眼看不出來,在看不見的地方加倍折磨。

梁述淺笑了聲,說沒什麽,他不會讓楚雲知道這些。

梁述打了個哈欠,楚雲連忙讓他去睡覺。梁述進了自己房間後,合上門,沒直接躺下,反而靜坐了會兒。

陛下遇刺,接下來一段時間,城內必定戒嚴,進出都會嚴查,甚至于還會盤查百姓家中。楚雲的身份……梁述有些為難。

短時間沒辦法送她出城,也不能讓人發現她的身份,他得告訴管家,小心應對。

梁述起身躺下,剛合上眼,就聽見有人敲門。

他睜開眼:“誰?”

門外的女聲有些嬌怯:“梁大哥,是我。我可以進來嗎?”

梁述嗯了聲,坐起身,見楚雲推門進來,手裏還端着一碗稀飯,她看了眼梁述,說:“你忙了這麽久,一定也還沒吃飯吧,我早上自己熬了點稀飯,你先喝一點,墊墊肚子,不然等會兒睡覺也不舒服的。不會耽誤你太久。”

梁述道:“謝謝雲娘。”他接過碗,仰頭一口氣喝了一大碗,又兩三口将剩下的也喝完。

楚雲咧開一個笑容,端着碗出去:“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梁述看着她背影失笑,比起從前的日子,她如今過得應該更高興吧。梁述從前對五公主的記憶也不多,只記得每次見到她,都是謹小慎微低着頭,似乎不高興。

“什麽叫可能是箭上有毒?有毒沒毒你們還分辨不出嗎?”

點思拔高了音量,質問那群太醫。太醫們腰低得更下,額上已經出汗,盡量說得委婉。

“回小将軍,陛下原本只傷到了手,以這傷勢,是不會有什麽大礙的。可如今陛下昏迷不醒,興許是箭上有種我們沒見過的毒。”太醫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陛下回來時還活蹦亂跳的,堅持說自己沒什麽事,要他們包紮。他們哪裏拗得過,結果正包紮着呢,陛下忽然吐出一口血,人就昏迷不醒了。然後點思小将軍就進來了,心急如焚地質問他們。

這人他們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呢,哪裏能看出來什麽病因。

康有德勸道:“小将軍,不如咱們還是先讓太醫認真瞧瞧吧。”

點思抿唇,讓開位置,太醫們上來查看情況,一番檢查之後,太醫們松了口氣。沒有什麽中毒,大概是前段時間風寒入體未完全痊愈,這才引發了這麽一着。

太醫們如實告知,點思聽他們說得雲裏霧裏,只問:“那嚴重嗎?”

太醫們對視一眼,“不嚴重,只需要靜養些日子就好了。只是不能再操勞,還請小将軍與大總管勸着些。”

點思舒了口氣,沒再說什麽。

聞盛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小時候有一段時間他經常做夢,夢裏都是自己如何被人欺辱,後來他便不常做夢了,因為他再也不會恐懼,亦不會覺得愧疚。只要将自己的心與情感拔除,便不會再觸動,也自然很少做夢了。

直到前段時間,他忽然開始做夢。

真奇怪,他明明一點也不後悔,一點也不覺得愧疚,他為什麽會夢見她呢?

即便是托夢來尋仇,也不該入他夢中,仍是那麽懦弱而無用。在他夢中,楚雲從來只是溫和地笑,或者看着他,愛意滿滿的樣子。

倘若是做鬼也不放過他,應該猙獰着,青面獠牙地告訴他,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讓你下地獄。又或者,可以在夢裏捅他兩刀。

可是她偏偏那麽沒用,除了哭,就是笑。

難道說,她指望感化一個早就沒有心的人嗎?

那更不可能了。沒有心的人,是不會覺得愧疚的。

點思在一旁守着人,昏昏欲睡的時刻,聽見榻上的人皺眉搖頭。

“我不會後悔的。”聞盛低低吼出這麽一句,睜開眼來,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繡金紗帳。他知道,這是玄微宮。

點思有些緊張:“公子!”

聞盛聽他這麽一句,恍惚有種回到聞府的感覺,眼前的燈火漸漸變亮,聞盛垂下眼,擡手擦去額上的汗,啞着嗓子問:“什麽時辰了?”

點思道:“剛過醜時,陛下可有什麽不适?要不要請太醫來?太醫們都在偏殿待命。”

聞盛搖頭:“不用。”

他腦子好像有些遲緩,一閃而過要做什麽事,可一下子沒抓住,又愣在當場。紗罩中的燈火忽然跳動,燈下的影子跟着晃動,聞盛眼皮也跟着跳,他喉結滾了滾,想說點什麽。

“紫緣花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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