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更12.13縱使相逢卻不識
人一旦放縱某個念頭,它就會瘋狂地野蠻生長。在不得不承認,他想念楚雲之後,聞盛時常記起楚雲。比之先前的情況,更甚。除去夜裏夢見,白日也常因一件小事而想起她來。
好似一個堤壩漏了一個洞,很快地,水就把堤壩都沖垮了,再也阻擋不住。
聞盛不由想,原來楚雲還活着,在他的生命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甚至于,帶走了他生命的某些東西,使他變得不像他。
上一回在書裏找到的那封信,好像某種引子,聞盛開始抓心撓肺地,命他們仔細尋找,一切可能帶有楚雲氣息的東西。
但即便掘土三尺,也找不到什麽了。
從前能找到的東西,都被他下令毀去,如今是什麽也沒剩下。聞盛只覺得心好似被掏空了一塊,他急需要一樣與楚雲有關的東西填補上。
一直找不到,便一直疼,日裏夜裏地,難以安寧。為了這一點安寧,聞盛常出入法緣寺。在法緣寺的佛像前,他總能記起楚雲那時那刻的神情與語氣,想起來的時候,像在心裏紮一根針。可在痛楚蔓延的瞬間,竟會意外覺得,空了的一塊被填補。
盡管那只有片刻。
為了片刻的安寧,他放任自己放縱。
這不可能是從前的聞盛會做出的事,有那麽一瞬,他意識恍惚,竟想問一問大師,是否他被人附身?
他到底沒問,只覺得這話太過荒誕,也太過像一個弱者。
紫緣花很快地謝了,又進入了夏天。聞盛睡不好的問題仍舊沒有得到解決,但他竟慢慢習慣。只是漸漸又開始頭疼。
這一日,聞盛正讓小太監給他按太陽穴,梁述進來回話。近日鷹衛司的大案子,無非是懲治了幾個貪官。貪官膽小,鷹衛司無勇武之力,三兩下便套出了主使和贓款。
梁述今日來,便是做結案彙報。聞盛聽着,并未說什麽,甚至誇了幾句他做得好。
梁述臨走時從身下掉下一個荷包,他沒有察覺,聞盛也沒察覺,還是康有德進來時,眼尖,遞給聞盛:“喲,陛下,這只怕是梁大人落下的。”
聞盛沒接,只示意讓他擱在手邊的梨花木案臺上。
康有德看了眼聞盛,道:“瞧不出來,這梁大人竟也是有體貼知己的,梁大人平日裏瞧着鐵血男兒,也有這柔情似水的一面。”
見聞盛沒說什麽,康有德繼續說道:“連梁大人都如此,陛下雖忙碌政務,也……”
聞盛那雙鳳眼終于睜開,瞥向康有德,眼神有些冷。康有德低下頭去,聞盛視線移向那個荷包。
他伸手拿過,一時卻晃神,想來是昨夜實在沒睡好,聞盛竟然覺得,從那個荷包上看出些熟悉之感。
楚雲也曾給他做過些貼身之物,女兒家的小心思仿佛就隐藏在其中。當然,也早就蕩然無存了。
聞盛從來是個心狠的人,對旁人狠,對自己也狠。
他将荷包重新放回案臺一側,只當自己多想。因為楚雲是那樣的卑微,又那樣的實心眼。沒有人會幫她,她自己,也不會想到以旁的辦法逃脫死亡。
所以,這種感覺不過是他的虛妄。Ding ding
或許他病又重了。太醫說,頭疼也好,難眠也罷,全是心病。
聞盛讓人繼續給他按太陽穴,只說:“你差人給梁卿送去吧,他應當還沒走遠。”
康有德應了聲,拿着東西出去了。點思後腳進來,看得出來聞盛狀态又不好。點思愣了片刻,旁人或許不知,他也隐約猜到一些。
是為了一個提起來,都不會有很多人記得的五公主。
那時候,點思就已經有所察覺,也有所擔心,沒想到經年之後,果真還是一樣的。或者說,在壓抑了許久之後,這回噬來得更猛烈。
點思想起前些日子聞盛要他去做的事,至今都覺得不可思議地皺眉,“陛下,此事尚沒什麽進展。”
聞盛沉默着,并未說話,此時此刻的沉默讓人惶恐不安,一旁的小太監大氣都不敢出,屏住了呼吸。
直到靠着龍榻之人緩緩開口:“那便繼續去找吧。”
點思眉頭皺得更深,因為陛下要他去做的事,是找那位五公主。
他甚至懷疑自家公子是瘋了。
五公主早死了,飲下那牽機毒酒,怎麽可能還有活命的可能?
可聞盛只是輕聲地反問:“可那日我去亂葬崗,并未看見她的屍體。”
點思不知說些什麽,可看聞盛的神情,他又不像是瘋了或者癡傻了,他是那樣的清明。點思只好又退了下去,真真假假地着手差人去尋,尋一個世上沒有的人。
這些都與楚雲無關,盛京城這樣大,一家的悲歡只有自家知曉,斷然不可能還能知曉旁人家的冷暖。
一晃,楚雲竟已經在梁述家住了三年。三年來,梁述都未曾娶妻,甚至未曾有過這方面的意思。
伺候她的婢女時常開玩笑,說梁大哥心裏喜歡她,所以一直未曾娶妻。
楚雲只讓她們不許胡說,但夜裏一個人臨睡前,想起這些渾話除了羞臊,自然會想,是不是梁大哥真的喜歡她?
梁大哥自然是很好的人,待她更沒話說,倘若梁大哥真喜歡她……為何從來也沒表露過呢?或許,梁大哥并沒有那方面的意思……畢竟,她還是個通緝犯。她根本配不上梁大哥。
楚雲胡思亂想着,昏沉睡過去。
後來婢女們又說起幾次,楚雲半推半就說起自己心裏的想法,婢女們慫恿道:“小姐大可以親自去問問老爺,免得自己胡思亂想。”
楚雲咬着唇,又退縮,親自去問還是不好吧……
她一連為這事兒猶豫了好些日子,甚至有些神思恍惚。後來終于下定決心,決定在去法緣寺燒香的那日,問一問梁大哥。
法緣寺的香火鼎盛,人來人往。法緣寺聞盛常來,梁述特意打聽過,得知今日陛下不會來,這才敢放心帶楚雲出來。
雖說已經過了三年,按理說應該安全不少。可近些日子,他隐約聽聞聞盛在打聽楚雲,又添了不少不安。
進了寺門之後,梁述先找了找有沒有暗衛,倘若陛下在,必定有便服的侍衛暗中保護。确認沒有,他這才放心,與楚雲一道往正殿去。
楚雲燒香許願後,又去求了支簽。倘若簽是姻緣簽,她便借機問一問梁大哥,倘若不是……
楚雲凝神閉氣,期盼着是支姻緣簽。
大抵是她虔誠,菩薩聽見了她的期盼,當真是支姻緣簽。楚雲一時欣喜,拿着簽奔出門,不小心在路上又撞上了個人。
聞盛只覺得這身形有些眼熟,在還未做出思考之前,行動更快一步拉住了人。
“……抱歉,哎,你這人好沒禮貌!”她原要為自己的莽撞道歉,沒想到那人抓着她手腕不放,另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掀起了她的帷帽。
楚雲心突突地跳,迅速地拍開他的手,以聲音掩蓋自己的慌亂。他應該不會發現她是個通緝犯吧?
她沒心情再道歉,護着自己的帷帽,飛快地逃入了人群之中。
聞盛卻只覺得周身的血都逆流。
像回到那一年的暮春,回到那一年的馬車上,鳥雀兒叽叽喳喳地叫,那雙好看的眼睛首先是茫然,其次才透出些慌亂。
他那時還不知,她是自己命裏的一道劫數。
這是夢嗎?還是現實?
那雙一模一樣的,曾經在他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眼睛,以一種全然陌生的眼神慌亂地看着他,毫無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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