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舍身

因司徒寒不同意,兩國戰事便一直僵持,時不時便會發生幾次規模大些的戰役。轉過眼來,便是春日。

萬物複蘇,生機勃勃,院子裏的那顆小樹光禿禿的枝丫上挂滿鵝黃嫩綠,甚是養眼。城中的大街上也已經枝繁葉茂,滿眼春日燈光。

可走在街上,總覺得萦繞一股憂愁善感。百姓們臉上并沒有笑容,反而總是耷拉着臉,時常嘆息一聲。

因大平與大渝交戰,大多物資都支援了前線,又因戰亂,許多糧食菜品也緊俏得很,百姓們卻不能不吃飯,再貴也得買,可這世道維持生計難,便是一道又一道的惡性循環。

甚至有流言說,早知如此還不如亡了國,好歹有安生日子過。

如此懈怠言語自然不許傳播,那些說這話的人都被敲打過,不敢再提。可他們心裏,始終會這樣想。

司徒寒近來心中疲倦,他原本想着,聞盛不會太堅持。可沒想到,這戰争好像看不了盡頭。從這一年春,又到了新一年春,百姓們日子過得越來越難,司徒寒緊皺的眉頭也越來越少有舒展的時候。

司徒寒從前大概半個月會見楚雲一次,近來已經快一個半月沒有出現。楚雲明白他的難處,她今日上街看在眼裏,心裏也并不好受。

楚雲在燈下靜坐許久,春寒料峭,夜涼如水。香羅進來勸她早些休息,小丫頭打着哈欠,眼皮沉沉。

她覺好笑,應了聲,滅了燈自去躺下。只是躺下之後,卻輾轉難眠。

她心中有一個大膽的念頭,她知道司徒寒不會同意。但她卻覺得必須要這麽做。

熬到這一年初秋的時候,楚雲終于與司徒寒明說:“你同意吧,用我換五年和平。”她說得直白,開門見山,一點廢話也沒有。

司徒寒擡起頭來,眸色幽暗,“不。”

她背叛過聞盛,以聞盛的性格,一定不會讓她好過。他是睚眦必報的人,怎麽可能容忍?

楚雲倏地笑了:“我自己願意去,司徒,你不明白,我覺得這是有價值的事。”

她不願做困在牢籠裏的鳥雀,也不願做一個毫無價值的人。人這一輩子,總要做些有價值的事才不算白活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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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寒還是搖頭,但最終拗不過楚雲,楚雲好像打定了主意要這麽做。司徒寒頹然跌落在椅子上,低低開口:“小雲,你非要這麽做的原因,時不時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你其實對他還有感情?”

“也許吧。”她故意說得模棱兩可,這樣說,司徒寒一定會同意。

司徒寒按着自己太陽穴,妥協:“讓我想想吧。”

如此過了七日,他還是同意了。

“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仍然尊重你。”司徒寒微微笑着,“我會給他去信一封。”

“好。”

楚雲深呼一口氣,忽然覺得輕松。

在這一年的秋末冬初,楚雲和聞盛再次相見。她騎在馬上,站在司徒寒身側,兩軍對峙,中間隔了兩裏。其實看不清人的神情,甚至也看不清臉,可楚雲還是一眼認出了聞盛。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總能在一群人之中一眼認出聞盛的背影,這大抵是一種慣性。

她側頭看司徒寒,他們定下的規矩是,等會兒楚雲單槍匹馬騎馬過去,待回到大平軍中,大平便退兵。

時間不多了,她開口:“司徒,你是一個很好的人。真的。我特別高興這輩子能遇見你,有時候甚至會想,為什麽我沒有早一點遇見你。”

否則的話,她的一輩子一定會過得很快樂,足以彌補前半生的那些不順遂吧。但就是晚了那麽一步,而這一步,卻是跨越腳下千山萬水的一步。

她不再願意做籠中雀,而司徒寒卻勢必要光複大渝,所以他們之間,即便不是此刻,也終有一別。

“日後我若去游歷天下,還能倚仗你嗎?”她故作調侃,試圖讓這一刻的氣氛變得不那麽凝重。

司徒寒配合地笑了笑,點頭:“這是自然。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楚雲也笑,她慢慢地騎着馬離開大渝軍中,大渝兵士自動讓開一條路。她從前馬騎得極不好,如今卻可以四平八穩,甚至盡情馳騁了。

聞盛的目光始終緊緊盯着那道身影,他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楚雲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備受欺辱的小丫頭了,除了騎馬,還有由內而外散發的氣質。

聞盛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很快就會回到他身邊。每一個人都以為他要尋仇,其實不是,他只是想把她綁在身邊,好吃好喝地供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個女人的身影,聞盛的心一點點地平穩,沒想過那支箭會從自己身後射出。

這個女人已經掀起了這麽多的禍端,可皇帝卻寧願以這麽大代價換她回來。皇帝同意,他們卻總有人不同意。

早有人打定主意,在這一刻要她死。不管怎麽樣,她一死,皇帝總會忘掉的。他們的皇帝最為薄情。

而她一死,大渝那就沒有了籌碼,可以放肆攻打,再一次将大渝收入囊中。

破空之聲從他耳邊響起,聞盛與司徒寒臉色皆是一變,同時由馬上飛奔奔向楚雲。

殺一個人不可能只有一支箭,那太不保險,所以身後還有無數支箭。聞盛與司徒寒同時抓住楚雲左右肩膀,千鈞一發之際,顧不上争吵,三個人擰做一股繩,從馬上跌下。

身後霎時間變得混亂不堪,不知道是誰先喊的,總而言之,頃刻間兵戎相接,刀光劍影。兩邊的忠心人都湊上來護主,而另一邊則進攻激烈。

局勢混亂難辨,甚至分不清誰是誰。

聞盛與司徒寒都想将楚雲拉進自己身邊,一時間局面僵持主,而身後又虎視眈眈。楚雲還未反應過來,生死之間到底驚慌,待緩過神來,當即怒斥聞盛。

“你這麽多年,還真是一點沒變。”她下意識覺得是聞盛指使。

聞盛臉色變了變,似乎是嘲弄:“阿雲,你真覺得是我做的嗎?”

他如此奮不顧身,倘若是他所為,豈非太過矛盾?

雖說他的确是個矛盾之人。

聞盛眸色漸暗,“別說這麽多,跟我走。要不然會傷到你。”

楚雲被他問得一怔,餘光瞥見他手臂上擦破的箭傷還滲着血。她一時啞然,收回視線看了眼近在身側的兵刃相接之聲。

在她回答之前,司徒寒已經厲聲道:“不行!小雲不能跟你走,你連這種時候都保護不好她,還指望什麽?”

聞盛輕笑了聲,似乎有譏诮之意,“難道你能保護好她?”

倘若能,還為何走到今日這一步。

楚雲替司徒寒解釋:“他不願意,是我逼他的。”

他們今日選定的地方地勢複雜,處在兩山之間的一個狹窄關口,此刻忽然打起來,顯得更為擁擠逼仄。

聞盛抓着楚雲,不停後退,“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楚雲譏笑一聲:“這難道不是你本來的意圖嗎?事成之後,再趕盡殺絕。”

聞盛沒有否認,他原本的确是這麽想。但現在他說的也沒錯,因為這是意外。他們已經被逼到山崖旁邊,大平軍和大渝軍打得火熱,誰也不讓誰靠近。又各自呼叫他們的皇帝,讓他們趕緊進到安全地帶。

聞盛與司徒寒對視一眼,仍舊誰也不肯松手。千鈞一發之際,聞盛忽然朝司徒寒出手。司徒寒毫無防備,眼看要跌落山崖。

楚雲喚了聲司徒,竟掙脫了聞盛的手,伸手去抓司徒寒。

聞盛眸色漸冷,看着楚雲飄飛的衣角,忽然覺得心痛,她竟能做到這種地步。聞盛跟着跳下去,一把撈住楚雲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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