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是你不理我的

時間倒退回四天前,也就是周涞被林斯逸送回家的那會兒。

大概這個時候只有老天知道,周涞的心情有多好。

如果心情可以用顏色來呈現,那麽她現在就是冒着泡泡的粉紅色。

上樓的時候周涞哼着不着調的歌,又下意識抿了抿唇,背靠在電梯上回味着和林斯逸的吻。戀愛經驗幾乎可以說為零的周涞還是第一次主動追求一個男人,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也不清楚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她只知道自己的腰上似乎還殘留着林斯逸手掌心的溫度,很暖,很燙。

而她的手掌心同樣也還能感受到林斯逸皮膚的溫度,很暖,很燙。

不枉她這一晚上折騰,似乎比想象中要有趣太多。

林斯逸真的很純,又很會。

周涞覺得,這個秘密寶藏被她一個人發現,她現在有私心,要好好珍藏。

幾乎是周涞剛剛到家,就接到老爸周高馳打來的電話。

淩晨一點給女兒打電話,也就周高馳這種不着調的老爸能做得出來。不過周涞也習慣了,從小到大她爸就不會怎麽管她,也不按常理出牌,萬事都是用錢來打發。

這樣挺好的,周涞從來沒有抱怨過。

在叛逆的年紀時,有錢還沒人管,這不跟做神仙似的?只不過現在回過頭來看,周涞想想有些後怕。但凡當時她走錯小小一步,跟一些不學無術的小年輕鬼混,那指不定現在自己的變成什麽鬼樣。那樣的話,似乎和林斯逸完全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毫無交集。

不過周涞覺得,要不是她硬去制造和林斯逸之間的關系,恐怕他們兩個人也是沒有什麽交集的。

手機鈴聲還在響。

周涞本是打算不接,可沒完沒了響個不停,便劃開了通話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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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情況又有一些特殊,畢竟是新的一年。周高馳這個電話也可以定義為“拜年”,雖然絕大多數人拜的是農歷新年。

周涞在玄關處換了平底鞋,光着腳進屋,不冷不淡地對電話那頭的周高馳喂了一聲。

周高馳說:“我剛看到你在電視上唱歌呢。”

周涞有些無語:“你确定你是剛看到?”

周高馳說:“是啊!”

然後他又不知道是在跟誰說:“暫停暫停,回放回放!”

周涞了然:“你在看回放啊?怪不得。”

“唱得真好聽。”

周涞:“假唱的。”

周高馳那叫一個給面子:“假唱也要看是誰唱,別人唱肯定沒有我女兒那麽好看。”

周涞:“你是不是喝多了?”

“當然沒有。”周高馳解釋說自己剛應酬回來沒多久,說着還打了個酒嗝。

周涞走到客廳,倒在沙發上,她又抿了抿唇,嘴裏還留着一股淡淡的青蘋果味。

她忽然就想到了臉紅的林斯逸,忍不住勾起唇角。

周高馳在電話那頭問周涞:“涞涞,過節這兩天你不回來嗎?”

周涞說:“回來幹嘛?那又不是我的家。”

周高馳聽出周涞今晚的語氣好像有點輕快,便順勢道:“說什麽傻話呢?當然也是你的家。你弟弟有的,你都有。”

“可是我沒有媽媽啊。”

“只要你願意,陳阿姨也可以是你的媽媽呀。”

周涞輕笑了一下:“老爸,你不覺得你說這個很搞笑嗎?”

“不搞笑,你陳阿姨也是把你當女兒看的。”

“算了,我也是随口說說的。沒事的話我挂了。”

“別別別。”周高馳又說,“挂了也行,我給你視頻,讓爸爸看看你。”

周涞一臉不耐煩,嘴上說着誰要跟你視頻,但下一秒周高馳發視頻過來她還是第一時間接起來。

視頻那頭的周高馳和周涞有幾分相似,父女兩的眉眼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周涞的高鼻梁也完全遺傳了周高馳的。

這會兒周高馳也躺在沙發上,腦袋枕在沙發扶手上,歪着身子。

視頻這頭的周涞也是這個姿勢,父女兩個人的動作幾乎如出一轍。

年輕時候的周高馳還是很帥氣的,但因為常年應酬喝酒抽煙,加上不愛運動克制,逐漸變得又圓又肥。周涞有時候看着老爸現在的樣子,心裏不由一緊,要是她四五十歲變成土圓肥,那還不如去死了算了。

周高馳樂呵呵地看着視頻裏的周涞說:“我女兒就是漂亮!”

周涞白眼飛起。

父女兩人聊了好一會兒,期間周涞順便去卸了個妝。她怕手機碰到水,放在一旁沒管,三心二意地聽着周高馳在說話。

周高馳每次喝醉之後就開始跟女兒苦口婆心,說什麽他當初離婚實在是性格不合,又希望周涞能夠理解巴拉巴拉的。

周涞其實早已經看淡了,父母離婚對她而言其實并沒有太多的影響,反正不管怎麽樣,她都已經長到那麽大了,什麽也不缺。

“涞涞,你在聽嗎?”周高馳問。

周涞正在敷面膜,不耐煩地回一句:“在聽呢。”

林斯逸的短信就是這個時候發來的。

他依然還沒有申請微信,只通過移動短信的方式給周涞報平安。平日裏要聯系的人大多數是通過手機電話聯絡,很少浪費時間在一來一回的短信上。

最新短消息提示在周涞的手機屏幕上方一閃而過,便進入了手機信息欄裏。

周涞根本沒有看到。

綠色信息app上一個有紅色的99+标記,是周涞沒有閱讀過的消息。

周涞一般沒有看手機短信的習慣,因為裏面大多數信息不是淘寶商家的短消息就是各種垃圾消息。

現在正常交友聊天基本上用的就是微信,就連q.q也幾乎沒有用過。

周高馳越說越起勁:“你弟弟也是真心喜歡你這個姐姐,每次都在我耳邊念叨姐姐什麽時候回來。你是不是都忘了他長什麽樣了?我跟你說,他遺傳了我基因,現在個頭有一米八五了,長得可帥了!你們姐弟兩個……”

周涞拿起手機,直接打斷:“行了行了,我要去泡澡了。”

周高馳只能作罷:“哦……拜拜。”

“你也早點睡,小心猝死。”

周高馳說:“彼此彼此。”

周涞去洗了個澡,剛從浴室裏出來還沒換浴巾,方婧的電話打了過來。

電話那頭方婧哭哭啼啼:“周涞,我剛才在外灘差點死了……”

2014年的跨年夜,外灘踩踏事件造成多死多傷。

方婧在這場意外事故中其實并沒有什麽大礙,但她的表達過于誇張,以至于周涞被吓得以為自己再晚一步去就再也見不到方婧。

周涞重義氣,挂斷電話沒二話便直奔方婧所在的醫院,什麽東西都沒帶。一路上,周涞拿着手機在微博上搜獲相關新聞。

距離踩踏事件發生過去将近兩個小時,已經有不少媒體發布消息。但更真實的是路人的微博,有人詳細描述了事發的前因後果,叫人觸目驚心。

周涞到醫院是淩晨三點。

方婧正一個人躺在病床上,身邊沒人陪,無依無靠。她換了一件松垮的病號服,臉色蒼白,眼神裏都是無助。

一見到周涞,方婧就繃不住了。

別看平日裏多潇潇灑灑的一個人,在經歷過生死一線以後,都會心有餘悸。方婧是從小地方來H城工作的,這幾年獨自一人在大城市裏打拼,從雜志社裏一個小小編輯一直幹到副主編。可這個時候唯一能夠想到的朋友只有一個,周涞。

周涞上前抱住方婧安撫,一臉沉穩地說:“我來了。”

方婧埋在周涞的懷裏,緊緊抓住她的衣服。

在很多事情的處理上,周涞比方婧以為的要更加從容不迫。

那年方婧剛認識周涞時,正值周涞被大學同學污蔑被人包養的事情發酵。方婧也是通過朋友介紹,覺得周涞的形象很符合雜志拍攝,便趁着都在影棚裏的時候來見一面。

恰好見到周涞在拍照間隙抽空給律師打電話,擲地有聲地說:“陳律師,你幫我跟對方帶句話。我周涞就是要一個的道歉。如果她不肯,我有的是時間和精力陪她折騰。”

那會兒周涞也才不過二十歲,語氣和神态像是在商場上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女強人似的,不由讓人刮目相看。

後來事實證明,周涞的确有當女強人的特質。

處理完學校裏那些流言蜚語之後,周涞便開了自己的淘寶店鋪,她自己當模特,自己請人拍照片,還自己當客服做售後。

一開始店鋪的銷量的确一般,可周涞運氣好,碰上了當時淘寶的一系列曝光加持,流量驟升。

用周涞自己的話說,當時那種情況,她就好比是站在風口上的豬,無論怎麽樣都能飛起來。

但方婧看來又大不一樣。

周涞單槍匹馬自己幹淘寶,量小的時候是沒有問題,但量大了之後一個人完全忙不過來。周涞很快意識到自己必須把握住機會,于是連夜請人,當客服的當客服,做售後的售後,打包物流的打包物流。雖然人請得不多,但被周涞安排得井井有條。

有些人,即便是給了她這種機遇,她都不一定能夠把握。因為機遇當中往往伴随着挑戰,但凡當時周涞沒能安排好其中一個環節,她也不可能會有今天這樣的成就。

2015年的第一天,周涞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在醫院裏度過。

從淩晨三點開始,她便一直忙前忙後,從急診室到住院部。等停下來的時候,外頭已經天光大亮。

早上八點十分,住院部醫生查完房,确定方婧并無大礙之後,周涞就心安地躺下來休息。

腳踝輕微骨裂、手臂輕微擦傷、輕微腦震蕩的方婧躺在病床上感慨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周涞則擠在方婧的病床上準備補眠。

當天,有關踩踏事件的消息就在各大新聞媒體中傳播開來。一時之間,追責的追責,惦念的惦念。

方婧看了新聞對周涞說:“幸好你昨晚沒跟我一起去外灘,這麽算來也是幸運。”

周涞眼皮打架的時候忽然想到了林斯逸,她原本打算今天去找他的,可現在看來是不能了。

況且,她實在太困,整整二十四個小時沒有合眼。

周涞就在昏睡當中一直到傍晚才起來。

在病房裏睡得不舒服,周涞時不時會被吵醒,醒來後整個人暈乎乎的。她的手機沒電了,來的時候因為着急也沒帶充電寶。

方婧倒是幹了一回人事,替周涞向隔壁床鋪借來了适配的充電器。

如今這個社會,手機成了人們不離手的物件。

出門可以不帶錢,但不能不帶手機。可以沒有女朋友,但不能沒有手機。

不過對于林斯逸而言,手機并不是一個必需品。

通常情況下,手機對林斯逸來說只是個通訊工具,而并非娛樂工具。尤其在潛心進入科研狀态的時候,他甚至會将手機調至靜音或者關機。

智能手機流行的這幾年,林斯逸的手機還是前兩年充話費送的最低端的安卓系統。他不玩游戲,也很少用手機娛樂,手機界面幹幹淨淨只有兩個app,用到最多的是微博,再來便是郵箱。

但這兩天,林斯逸總會下意識去拿手機,點開信息欄。

那三條短消息,周涞都沒有回複。

元旦幾天休息過後,林斯逸又重新投入了科研當中。

他照例還是每天早上六點三十起床,先是在去操場慢跑三圈,再回寝室洗漱換衣服。

科研工作結束得比前段時間要遲一些,他回到寝室一般都是十點左右。

插在花瓶裏的那束花還保持得非常豔麗。

天冷的時候插花可以養得更久一些,加上林斯逸本來就擅長養花。

将那支斜着減去再拔掉上面的綠葉,再在花瓶中放入幾克營養劑,每隔兩日換水。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一束花可以保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不壞。

但終究是時間早晚問題,這些花總是要腐壞的。

林斯逸有他的一些小浪漫。

學農科的他,對于種植花草樹木已然是和行家。他便自家圍欄一圈種上了代表四季的的花送給外婆:春天有春蘭、夏天有米蘭、秋天有寒蘭、冬天有墨蘭。一年四季,圍在家一圈的花似乎總沒有凋零的時候,因為凋零的花總會被新開出的花苞取代,看起來總是生機勃勃的景象。

住在農村有農村的好處,院落面積大,想種什麽就種什麽。

林家門口的院落裏種了滿滿兩排櫻花,都是林斯逸通過園藝雜交獲栽培,如今七八年的時間過去,那兩排櫻花樹已經長得十分碩大,每到陽春三月,陸陸續續開花,院子裏是一片粉紅的海洋。

這幾日,校裏的銀杏葉子幾乎全都落光了,包括林斯逸大一種下的那一棵。原本落在地上鋪開的黃色銀杏葉也全被清掃一空,路面上幹幹淨淨。

轉眼,農歷時間已經是冬三九,天氣越來越冷。

有時候林斯逸站在陽臺上往下望去,沒有陽光的日子,天色灰蒙蒙的,體感溫度似乎又降低了幾度。

林斯逸找到自己的導師,告訴他自己準備再過幾天回一趟老家。今年春天他在家鄉種下的一批實驗果苗才長大一點了,他得回去采取一些措施,避免果苗被凍傷的同時記錄數據。

導師對此倒是沒有什麽意見,反正林斯逸的工作完成度都是超出他的預期。

林斯逸做事情有條理也嚴謹,總是讓人很放心的。

就在林斯逸準備回家的前一天,邵威給他打了一通電話,說是邀請他來酒吧聚一聚。

林斯逸本是打算婉拒的,可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下來。

這是林斯逸第二次來酒吧,心境上倒也沒有太多變化。走進五光十色且喧嚣的pub,他的目光巡視了一圈。記得上一次來的時候剛好是一個月前,他在這裏遇到周涞。

那次純粹只是意外,林斯逸并不知道周涞會認識邵威,也不知道她那天會去酒吧。

邵威老早就在等着林斯逸,一見自己這位師兄就連忙招呼:“師兄!快來!”

林斯逸微微颔首,身旁有人差點撞上他,他不慌不忙地将身子側了一側。大概見對方醉得實在走不了路,他又伸手扶了一下。對方是個男人,也表現地挺有禮貌,醉醺醺地跟林斯逸表達了謝意。

接着,邵威就見自己這位師兄邁開長腿從門口處走過來,短短幾步路的距離,酒吧裏燈光紅橙黃綠地不斷變化,一一照耀在林斯逸的身上,他身上就跟灑了層光似的。

佛光普照——邵威貧瘠的語言裏只想到這麽一個詞。

不用說,自打林斯逸一進門,打量他的目光就沒少過。

他這個人外型很具有欺騙性,明明性格很冷淡,但搭配那張臉,看着就有些不羁的酷帥感。

剛入坐沒一會兒,林斯逸就聽到了一陣清淩淩的笑聲,他骨節分明的手上拿着一個菱形杯懸在吧臺上,沒有往嘴裏送,也沒有放下。

背後,周涞的聲音傳來:“我就說,你一個人沒事跑外灘去幹嘛?原來是去密會網友!”

方婧:“滾,我才沒有!”

周涞:“你靠譜點好嗎?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學別人網戀?”

方婧:“你閉嘴吧!”

周涞:“怎麽?還不讓人說了是嗎?”

……

林斯逸沒有轉身,他拿着杯子往自己的嘴裏送了一口飲料。

這是邵威特地給他調制的飲品,據說裏面并沒有酒精,但入口辛辣,又有香草、幹果、焦糖和煙草的味道。不比酒味輕多少。

林斯逸企圖分散一些注意力。

他想到自己跟外公喝過的高粱酒,入口更加辛辣,會讓人瞬間血液沸騰。

外公嗜酒如命,誇林斯逸有喝酒的天賦。但他并不愛酒,也無法體會其中美妙的滋味。

并沒有到微醺的地步,他卻想去清醒清醒。

林斯逸起身,往衛生間的方向走過去。

洗了臉,轉過身,不料周涞就站在他的身後。

周涞靠在牆上,雙手背在身後,她穿了一條短裙,腳上是一雙一字粗跟涼鞋。

女生似乎總是喜歡這個樣子打扮:夏天的時候穿高筒靴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冬天卻又恨不得把自己凍死算了。

不過酒吧裏溫度高,這麽穿倒也不會顯得過于違和。

燈光暗下去,又重新亮起來。

周涞臉上帶着不明的笑意,有點古靈精怪地微微歪着腦袋看着林斯逸。

林斯逸臉上的水滴沿着他線條感鋒利的五官緩緩落下,他伸手抹了一把,扯了一張紙巾擦了擦手,手背上的青筋很明顯。

他并沒有看她,仿佛她不過是個陌生人般,眉宇間都是淡淡的疏離感,不好惹的樣子。

和上次在酒吧的時候不一樣,他今天穿不是黑襯衫,而是一件黑色衛衣,頭發也長了一些,一雙眼睛清澈又水靈,看起來少年感更足了一些。

燈光下,他的皮膚異常白皙,嫩得跟能掐出水來似的。

周涞定定地打量着林斯逸,見他忙活完了,終于開口:“林斯逸。”

林斯逸低着頭,緩緩擦拭着手指。聞言,緩緩擡起頭。

兩人目光對視,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怪異。

他們之間的關系好像很熟,又好像很不熟。

明明有過親熱的擁吻,可這個時候彼此中間仿佛隔着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薄膜。

周涞主動打破僵局:“你幹嘛不理我啊?”

林斯逸聞言終于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被音樂聲掩蓋。

他心裏隐隐有些委屈的想法:明明是你不理我的。

整整十五天,她都沒有理他。

不回他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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