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無解

電影已經進入尾聲,客廳沒有開燈,室內唯一的光源就來自電視屏幕,許遲歸煞白的一張臉在它的照射下更顯蒼白。

深秋的天氣,屋裏沒開窗,溫度适宜,許遲歸卻全身發冷,他生理性地痙攣了一下,緩過來後,彎腰把手機撿起來,解鎖後依舊是剛才的私信界面。

許遲歸再次看到最後那幾個字,呼吸猛地又開始急促,他顫着手敲擊鍵盤,因為控制不住手抖,簡單幾個字删删減減兩分鐘才發出去。

加貝山争:你為什麽知道?

不喝奶茶會死:我也在榕城,正巧在賀氏集團工作,是賀峥的助理。你昨天分享在微博上的按摩椅,是賀總找我買的,我看到照片後,再聯想到你的筆名,就猜測你喜歡的人就是他。

不喝奶茶會死:珍珠,賀總是不是知道你是作家?我本來只是想套話,壓根兒沒想出賣你,可是賀總實在太聰明了,三兩句話就察覺到我的反常,轉頭就跟我同事要了我的微博賬號!你的名字太明顯了,他肯定已經摸到了你的微博……

不喝奶茶會死:賀總确實出差了,但之前早就安排好了人選,根本用不着他出馬。珍珠……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你罵死我吧。

許遲歸腦子已經有些懵了,花了十分鐘才把這幾段話看明白,他從糊滿漿糊的腦仁兒裏搜索他的微博有什麽。

只字未提喜歡,卻處處藏盡愛意。

許遲歸回憶起昨天的相處,遲鈍的發現賀峥冷淡的态度,他當時沒多想,只當賀峥加班太累。

事實卻是賀峥發現了他的秘密,不想再吃他做的飯,不想再跟他視頻,不想再和他共處一室。

許遲歸用僅剩的力氣回複陳橙:不用自責,不是你的錯。

敲下最後一個字,許遲歸松手,任手機滑落,他倒在沙發上,慢慢蜷縮起來,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眼淚順着眼尾滑落至耳蝸。

誰都沒有錯,是他錯了,是他癡心妄想,不該不自量力喜歡賀峥。

賀峥被他吓跑了,從今以後,他的小小世界又只剩他一個人。

許遲歸把臉更深的陷進沙發裏,蹭幹淨眼淚安慰自己:沒關系的許遲歸,賀峥早晚都會離開,只是這一天提前到來而已,你早就習慣了一個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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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峥出差的地方就在A市,榕城那邊估計有賀松林安插的眼線,他剛下飛機就接到了莫悠的電話,讓他走之前回家吃個飯。

這邊的工作并不複雜,只是事情比較多,可即使賀峥刻意降低工作效率,也還是只花了三天。

結束工作後,合作單位的老板想請賀峥吃飯,被他婉拒,開車回了自己的公寓,在樓下簡單吃了碗面條。

回到家,賀峥先去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走到客廳,關掉屋裏所有燈,随意放了一部電影。半晌後,賀峥拿起桌上的手機,擱在指尖上轉着玩兒,他的眼神看似落在屏幕上,實則沒有焦距,像是在反複考慮、斟酌。

不知過了多久,賀峥手上動作停下來,手機穩穩落在掌心,解鎖後,打開了微博,點進了唯一關注的賬號主頁。

許遲歸最新的微博依舊停留在三天前。

許遲歸更新這條動态的當晚,賀峥就看見了,包括底下陳橙的評論。賀峥早就翻完了許遲歸的所有微博,知道陳橙的ID對于許遲歸來說并不陌生,如果他能看見對方的留言,肯定不會置之不理,所以現在多半已經知道自己暴露了。

按許遲歸的性格,不難想象他此刻的狀态,賀峥有些擔心,但不打算過問,他自己都沒想清楚,現在貿然聯系,對他和許遲歸來說,都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賀峥身體往後倒,靠在了沙發背上,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這些年來,賀峥的追求者從未斷過,有男有女,無一例外都被他幹脆拒絕,可是現在喜歡他的人變成了許遲歸,他就變得瞻前顧後,狠不下心。

這幾天,賀峥考慮得最多的不是應該如何拒絕,而是如果他真的拒絕了,許遲歸會怎麽樣。會不會傷心,會不會絕望,會不會又找個龜殼重新躲起來,再也不敢露頭看外面的世界?

這不是賀峥願意看到的場景,可他不是同性戀,沒辦法說服自己接受如此沉重的愛。

就目前來看,這件事無解。

賀峥呼出一口氣,給蔣南烽發了條微信,約他明天晚上出來喝酒。

第二天上午,賀峥驅車前往湘林別墅,路上有些堵車,到地方時,正好踩上飯點。

賀峥進屋,和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賀松林對上視線。

賀松林陰陽怪氣道:“你是客人嗎,專門過來吃飯的?”

賀峥早就習慣了老賀的說話方式,換做二十歲左右的年紀,他會直接嗆回去,工作以後他性格沉穩不少,賀松林年紀也大了,賀峥總是順着他。

“路上堵車,別生氣。”賀峥走過去,在賀松林身邊坐下,給他倒了杯茶,雙手端着舉到他面前,“爸,喝茶。”

賀松林冷哼一聲,伸手接過茶杯,勉強喝了一口。

莫悠在廚房忙活,聽到動靜出來,看到賀峥就笑着迎上來,“兒子,過來媽媽看看。”

賀峥依言上前,配合莫悠前後左右仔細打量。

“好像結實了一點,看來有聽話好好吃飯。”莫悠伸手拍了拍賀峥的臉,“真乖。”

賀峥有些無奈,他都快三十了,莫悠還拿他當小孩兒。察覺到後方投來不悅的視線,為了保命,賀峥識趣地後退一步,轉移話題道:“媽,飯做好了沒?餓了。”

“快了快了,先去坐着,”莫悠熟練使喚賀松林,“老賀,過來端菜。”

賀松林起身,路過賀峥的時候扔下一句:“注意距離。”

賀峥服氣,“遵命。”

席間,莫悠不停在給賀峥夾菜,賀松林又有意見了,“老婆,他自己有手。”

莫悠沒理他,繼續給兒子夾排骨,半路被賀松林截胡。莫悠怒了,“賀松林,你煩不煩啊!他是咱兒子,這醋你也要吃?!”

賀松林沒說話,自顧自吃着排骨,盯着賀峥把骨頭咬得嘎嘣脆。

賀峥覺得好笑,主動說:“媽,我自己來吧。”

莫悠這才收了架勢,忍不住感嘆一句:“兒子,還好你不像你爸,不然到手的媳婦兒也會被吓跑。”

賀松林年輕那會兒占有欲比現在瘋狂多了,莫悠就差點被吓跑,後來他發誓會改,再加上自己又是真的愛他,才選擇再給他一次機會,一晃就是這麽多年過去了。

“那不見得,”賀松林冷不丁冒出一句,“等他遇到那個人你再看看。”

賀峥看了賀松林一眼,笑笑沒說話。

“說起這個,”莫悠期待地問賀峥,“你見過竹暄了吧,怎麽樣,是不是很漂亮,性格不錯吧?”

賀峥點頭說是,還沒等莫悠多開心幾秒,又接着說:“但我們不合适,媽,你別再提了。”

莫悠不甘心道:“怎麽就不合适了嘛?”

賀松林給莫悠夾菜,手肘碰碰她的,勸道:“吃飯吃飯,你別管了,他心裏有數。”

莫悠瞪他一眼,不過賀松林說得沒錯,反正兒子行情又不差,總會碰上喜歡的,她再耐心等一等好了。

吃過飯後,賀峥回房間午睡,起來後一直陪賀松林下棋,晚上吃過飯才離開,驅車開往和蔣南烽約好的酒吧。

賀峥進去的時候,蔣南烽已經到了。

“峥哥!這邊這邊。”蔣南烽站起來,揮揮手示意他的方位。

賀峥走過去,坐下前跟他碰了碰拳頭。

“難得啊,你居然會主動約我喝酒。”蔣南烽給賀峥倒了一杯酒,了然道,“說吧,又碰上什麽難題了?兄弟給你解解惑。”

賀峥沒說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往前擡擡杯子,示意蔣南烽添酒,就這樣什麽也不說,接連喝了五六杯,半瓶威士忌都快被他幹完了。

蔣南烽被賀峥這陣仗吓到,對方再讓他添酒時,蔣南烽把酒瓶挪到一邊,勸道:“哥,有什麽想不通的就跟我說,別喝悶酒啊。”

賀峥放下酒杯,沉默片刻後開口:“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蔣南烽提議道,“那我問你答?”

賀峥單手把玩酒杯,點頭同意。

蔣南烽是賀峥的大學室友,倆人認識這麽多年了,還是頭一回見他這樣的狀态,有那麽點為情所困的意味,沒什麽自信地問:“感情上的事?”

賀峥:“嗯。”

“我靠!還真讓我猜中了?!”不怪蔣南烽大驚小怪,賀峥就大學的時候談過兩次,這幾年一直單着,完全沒有要談戀愛的跡象。

蔣南烽喝了杯酒冷靜了一下,接着問:“有喜歡的人了?她不喜歡你?”

賀峥搖頭,“不是。”

蔣南烽也覺得不可能,繼續猜測:“互相喜歡?因為現實原因不能在一起?”

賀峥回道:“也不是。”

蔣南烽絞盡腦汁,想到一種可能,調侃道:“總不至于對方性別男吧。”

賀峥沒說話,默認了。

蔣南烽徹底呆住,回神後又連喝兩杯冷靜,不可置信道:“不是,峥哥,你啥時候彎的?!”

賀峥握緊酒杯:“沒彎。”

蔣南烽松了口氣,不解道:“那你在糾結什麽?”

賀峥皺了皺眉,如實說:“我不知道。”

蔣南烽安靜下來,盯着賀峥看了半晌,得出一個結論:“峥哥,你危險了。”

賀峥和蔣南烽喝到淩晨才各回各家。賀峥沒睡幾個小時,八點鐘就爬起來趕飛機。

買機票的時候,賀峥原本想訂晚上的,但後來想想又覺得沒必要,反正都要回去,不可能永遠躲着許遲歸,幹脆就買的上午十點這班,中午就能到榕城。

而且這幾天許遲歸沒聯系過他,微博上也沒有任何動靜,賀峥其實有些擔心。

一出機場大門,迎面吹來一陣寒風,賀峥穿的風衣,竟然都有些扛不住,看來是要入冬了。

兜裏的手機傳來震動,賀峥換了一只手拖行李箱,摸出手機,竟然是許遲歸打的電話。

賀峥有些意外,一股莫名的、強烈的不安席卷而來,他滑動接聽,迅速把手機貼近耳邊。

“喂,許遲歸?”

手機音筒裏很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賀峥眉頭緊皺,加快腳步,“許遲歸?許遲歸?說話!”

電話那頭開始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片刻後傳來許遲歸虛弱無力的呢喃:“賀峥,我、我好像……要死掉了……”

不等賀峥說話,電話自動挂斷,賀峥再回撥過去時,提示對方的電話關機了。

媽的!

賀峥單手提起行李箱,往出口的方向狂奔,搶了最前面的一輛車。

賀峥說了目的地,打開錢包拿了一沓錢出來,放在副駕上,“師傅,麻煩開快點,我趕時間。”

這沓錢少說也有小兩千,師傅連聲應好,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猛踩油門,咻地一下駛出了機場。

師傅開得再快,機場離和潤家園也有些距離,賀峥開門到家時,已經過去了半小時。

客廳空無一人,賀峥随手扔掉行李箱,連鞋都來不及換,直接沖進許遲歸的卧室,裏面沒有人。

賀峥退出來,往書房的方向去,因為是一路跑上來的,聲音有些喘:“許遲歸?許遲歸!”

賀峥打開書房門,看到了角落裏的照片牆,上面全是他的照片,賀峥顧不上驚訝,因為這裏依舊不見人影。

現在只剩下一個可能,賀峥轉身走到主卧門口,打開了門。

床上冒起一個小山包,小小一團藏在被子裏,像是被全世界遺棄。

賀峥快步走到床邊,扯下蓋住頭的被子,露出許遲歸紅得不正常的一張臉,脖頸臉頰全是汗珠。賀峥眉心緊皺,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掌心下的肌膚灼熱燙手,果然發燒了。

許遲歸聞到了賀峥的味道,他費力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片刻後對上賀峥關切的視線,淚水瞬間盈滿整個眼眶,他嘴唇翕動,聲音低啞又破碎。

“賀峥……我不喜歡你了行不行?”

“說好要住三個月,一天都不能少,我們簽了合同的。你能不能晚點走?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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