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事發(2) 二更

禦書房裏, 太子跪在地上,聽着皇帝的怒斥聲。

“你打的好主意!打量着朕會心疼你,所以就敢胡來, 将一個宮女送出去便罷了, 還敢送去翁家,送去翁家就罷了, 還被蜀陵侯府接了回去!”

“人都回到蜀陵侯府兩個月了,朕還被瞞在鼓裏, 太子,你好大的膽子啊。”

太子被罵了, 也不吭聲,只跪着, 直視前方, 連頭也沒有低。皇帝看得來氣,一個茶杯扔過去,砸在地上, 直接砸在了太子的肩膀上,然後掉了下去, 但被砸了這麽一下,太子還是吃痛一聲,終于有了神情。

他将茶杯立好,這才看向皇帝,嘆息了一聲, “父皇,兒臣也不想的。”

他道:“若是早知道她是蜀陵侯的閨女,兒臣就直接納了她做侍妾,生米煮成熟飯, 哪裏還有如今這麽多事情。”

皇帝氣笑了,“你倒是敢說。”

太子笑了笑,“父皇,您還記得,兒子小時候最是厭惡您跟褚汀的事情麽?”

褚汀的名字貿然被提及,皇帝心裏一痛,看向太子的眼光更加不善。

“太子,你的膽子越發大了。”

太子沒有害怕,而是道:“父皇也不要生氣,當年的事情,您傷心,兒臣卻也是受了指摘的。”

皇帝:“那是你母後蠢不可及。”

太子心裏就想:所以你為了懲罰母後,就沒有管自己的親生兒子麽?任由指摘進了他的耳朵。

他搖搖頭,“當年種種,父皇也知曉兒子是無辜的,這麽多年,兒子也以為自己這毛病是治不好了。”

無論皇帝如何憤怒,太子依舊平靜,他道:“父皇,您心疼我,皇祖母也心疼我,知道我心裏有了疙瘩,這麽多年,倒是也不曾逼迫我,唯一一次兒子被人膈應,還是母後做的。”

“我對父皇,皇祖母,母後,并無怨言,說句母後之前罵過兒子的話——便是矯情鬧的。”

“兒子心裏一點兒也不服氣,也覺得心裏委屈,直到遇見了筠霧,這才有了一絲兒緩解。”

“她十二歲就來了兒子的身邊,笨的很,什麽都不會,兒子的脾氣差,她還怕兒子打她。”

他笑起來,好像回憶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道:“那時候,兒子可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一個奴婢。”

她低賤,卑微,太子殿下矜持高貴,自有自己的傲氣,在這之前,從未想過自己會看上一個宮女,還會愛而不得。

“後來,父皇也知曉了,兒子送了她出去,不為別的,只為她說,她不願意做妾。”

皇帝猛的擡頭,“什麽?”

太子:“她不願意做妾。”

他道:“兒子也很吃驚,她一個婢女,能給兒臣做妾室,以後生下孩子,做個良娣,側妃,便是天大的恩賜,她這般不識好歹,可謂是不知好歹。”

皇帝皺眉,“所以你答應了?”

太子就看向皇帝,倒是不像是君臣,而是父子之間關于女人的一次談話。

他問:“父皇,兒子也舍不得,但是她手上有一道傷疤,那是母後用茶杯砸的。”

他道:“她皮嫩,白皙,那麽一道傷疤,就顯得很猙獰,受點傷就容易顯出來。兒子那時候就想,今日砸一道疤痕,明日再砸一道疤痕,那以後怎麽辦?她笨的很,又性子單純,良善,讓兒臣不敢放着她一個人在東宮裏。”

“若是做了侍妾,說不得就要被人欺負的沒命。難道我還要為了她去打壓太子妃麽?”

“後來,又碰巧那時候二哥屋子裏的侍妾沒了孩子,後來更是沒了命,雖然跟二嫂沒有關系,但兒子卻似乎看見了筠霧的未來……害怕她會沒了性命。”

他怔怔了一瞬,然後問皇帝,“父皇,當初,你可想過,那般盛寵和愛護,會讓你喜歡的人沒了命?”

皇帝被他說的後退一步,心頭湧起一股酸意。

他很後悔。

太子這一句話,說中了他的心事。

當年年少,愛極了褚汀,連他跟太後有私也肯諒解,怎麽會是蜻蜓點水般的愛意?

但就是這般,也害死了他。褚汀死在了他最好的年華裏,這麽多年,依舊留在了皇帝的心裏。

後來當他坐穩了皇位,第一個殺的便是當年領頭逼死褚汀之人。

太子見他動容,這才慢慢吐出一口濁氣。

他緩緩道:“父皇,您可曾,想過放手?”

皇帝震驚,擡頭,“放手?”

太子點頭。

“對,放手。”

他這些話,就說的更加問心無愧了。

“父皇,兒子當時想,要怎麽辦才好。那時候,兒子被二哥的妾室吓住了,想着強行留了她,若是最後只剩下屍骨怎麽辦?可是不留,又該送哪裏去?”

“兒子想了很久,便放手了。”

“兒子之後,還會有無數個侍妾,她們可能不如她一般讨我的喜歡,但是也不會讓我牽腸挂肚,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放手呢?”

“可我又愛極了她,左思右想,便準備給她找一戶好人家,讓她後顧無憂。”

“翁家的人品我是信得過的,翁健雖然官不小,但也不是什麽大官,他的弟弟正好沒有子嗣,哪裏還能有這般的好人家去找?當下沒有猶豫,便送了她走。”

他道:“送走她之後那三個月,您說不後悔,也後悔,兒子這輩子,哪裏受過這般的委屈,但只想到她能活得很好,便也不後悔了。”

皇帝就漸漸的被他的一言一語說的冷靜下來。

“所以你就敢欺瞞于朕?”

太子搖頭,“不是欺瞞,是知道有機會跟她做夫妻,便顧不得許多了。”

他自嘲道:“父皇,兒子其實背地裏罵過您。”

皇帝冷哼一聲,“朕知道。”

“你小時候罵朕被個男人迷了眼睛,連兒子都不顧了。”

太子這回是真驚訝了,他擡頭,“父皇知道?”

皇帝倒是不生氣,笑了笑,“你都被氣成那般了,朕不得去看看你?”

太子就嘆氣道:“兒子向您道歉,真走到今日這一步,我才明白那份苦。”

“父皇也別罵我了,這份情癡,也是咱們家傳下來的毛病。”

事情明明白白被他說完,皇帝心裏信了一半,還有一半是不肯信的,還要慢慢查證才行。

而且,誰家的都行,蜀陵侯家……皇帝還是有些遲疑。

他坐在龍椅上,看看跪在地上的太子,一瞬間又頭疼起來,“兒孫都是債,都是債啊,你先回去吧,朕還要再想想。”

但等太子走後,他站起來,慢慢的踱步在禦書房裏面,問周全恭,“阿汀去世快十八年了吧?”

周全恭躬身,“是,十八年了。”

皇帝恍然道:“這麽久了啊。”

他喃喃道:“你說,要是朕當年,真如太子一般放了手,會不會……”

會不會什麽,他沒有說全,周全恭也不敢補上一句,主仆兩人靜靜的站着,一時間,禦書房裏靜了下來。

而此時此刻,蜀陵侯府,蜀陵侯着急趕回去之後,問趙氏,“珺珺呢——”

然後看她的臉,驚慌道:“怎麽了?你怎麽哭成這般?”

趙氏悲痛的道:“珺珺,珺珺她……”

蜀陵侯:“珺珺怎麽了?!”

他現在焦急難耐,“沒出事情吧?”

皇帝最後的眼神讓他內心驚懼,就怕珺珺出什麽事情。

趙氏倒是被他吓住了,道:“沒什麽大事,只是珺珺今日說了一番話,實在是讓我心酸難耐。”

她将折筠霧的話說了一遍,“她那般告訴我,我,我心裏不好受。羽冠,你要答應我,這回可不能讓珺珺馬上就定親,你瞧瞧,将孩子都吓住了。”

蜀陵侯卻漸漸的更加狐疑,他深覺事情很奇怪,但是他依舊像個無頭蒼蠅一般找不到出路。

他深吸一口氣,“珺珺回來這麽久,你可曾發現什麽異樣?”

趙氏搖頭,“沒有啊。”

只是……“只是今日,總感覺她跟之前不同。”

蜀陵侯想要馬上去問問折筠霧,但是趙氏又說她睡下了,他不想去打攪,便嘆氣道:“舒婉,咱們家怕是遇上大事了。”

趙氏正要問,卻見蜀陵侯卻突然被一張紙吸引過去。

趙氏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道:“怎麽了?”

她拿起桌子上的紙,“這是我前幾日教珺珺寫的文章,怎麽了?”

珺珺回來之後,趙氏一腔母愛不知如何表露,等熟悉了之後,便想着繼續教她讀書寫字。

“珺珺極喜歡讀書,她的字也寫得好,你看看,這字很有風骨,估摸着是翁家夫婦教的,我這心裏,感激他們的很——”

話還沒說完,就見蜀陵侯的臉色越來越差,越來越難看,她心裏如同上下鼓齊鳴,忍不住搖了搖蜀陵侯的袖子,“羽冠,你說話啊,你可不要吓我。”

蜀陵侯卻走過去拿起那紙,看着紙上的字怔怔出神,然後轉身就往書房去。

趙氏連忙跟上,兩人到了書房,蜀陵侯讓仆人出去,只去拿書案上面的一張紙。

那上面有太子的筆跡,是今早上送來的,只一句話:此藥膏送與令千金外敷,于腿傷上有奇效。

早上看這張紙的時候,還很生氣,怒斥太子欺人太甚,可現在拿着這張紙,再看看折筠霧的字,兩個互不相幹的人,竟然有着一模一樣的字跡。

他砰的一聲坐在凳子上,半天沒有回過神,良久才道:“夫人,咱們可能,可能一直搞錯了一件事情。”

他道:“這事情,怕是只有珺珺跟我們說,我們才能知道。”

趙氏早見他那般,就搶過了兩張紙比對,如此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猜疑道:“你別吓唬自己。”

然後道:“翁家跟太子是有牽扯的,會不會,會不會太子早就跟珺珺認識,一直書信來往,珺珺的字跡也是他教導的?”

這個想法實在是太荒謬,有那麽一瞬間,趙氏腦海裏還想到了其他的。

“又會不會是太子早就找到了珺珺,知道她是咱們的閨女,所以暗中送去了岐州給翁家夫婦?”

她越說越急切,道:“珺珺一個姑娘家,之前又是在小山村子裏面長大的,哪裏見過太子這般的人,怕是翁家牽線,他們早就書信相交。”

這也說的通,蜀陵侯蹭的一下站起來,“你說的沒錯,是有這種可能,這下子便對了,因為如此,太子今日才敢如此行事,陛下才會讓我回來問問珺珺,而珺珺突然說了這番話,也是情有可原了。”

趙氏卻道:“也不對……他這般做,咱們都能猜到,陛下怎麽會猜不到,查不出。太子不會設下這般淺顯的局——”

蜀陵侯一拍腦袋,覺得自己反應太大,倒是糊塗了。他深吸一口氣,“不行,我得現在就去問問珺珺,這事情太大了,明日還要上朝,估摸着陛下就會問我這事情。”

趙氏便道:“那咱們快去,她下響就睡了,如今也不知道醒了沒。”

兩人往折筠霧的屋子裏面去,正好折明珠帶着人提了食盒過來,見了他們兩人,好奇道:“叔父叔母,侄女熬了湯,正要送去給你們,你們這是,去珺珺那裏?”

這般急匆匆,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趙氏:“明珠,你先回去,我們是有事情找珺珺說。”

折明珠猜測:“叔父剛從宮裏回來,可是珺珺的事情?”

她着急道:“那不行,我得去聽,不然我擔心。”

蜀陵侯也不趕她走,“也行,你跟珺珺年歲相仿,有你在,估摸着珺珺也會輕松些。”

他嘆氣,“走吧,怕是今晚難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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