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鼠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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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大夫還穿着那身皺巴巴的衣裳, 頭發未曾梳洗,蓬亂着披散在腦後,手中拿着一支沾着墨跡的毛筆,正吹胡子瞪眼地怒吼:

“你喊什麽?喊什麽!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趙長陵顧不得打招呼, 氣喘籲籲地說:“谷大夫, 我有一個很重要的發現!那些……”

“你發現了什麽?我行醫之時, 你還沒有出世呢!”谷大夫是出了名的固執,為人頑固不化, 就連徒弟也只能哄着他。

眼見谷大夫轉身進屋,趙長陵急忙跟上去,任憑他故意擋路, 都執意要擠了進去。

走進內室後,見這裏不過是一間簡陋的房間,放着一張床和一張案幾罷了。可空蕩蕩的屋子裏卻丢滿了紙張,使人無處落腳。

趙長陵随意撿起一張紙, 見上面寫了一個藥方,便撿起第二張紙,卻是完全不一樣的藥方。

随便看了幾張藥方, 趙長陵心神大顫,只因每一張都是不同的方子, 有的甚至筆跡淩亂,透着幾分不耐煩。

谷大夫剛好回過頭來,臉色大變, 一把搶過趙長陵手中的藥方,怒罵道:“不問自取視為偷!你這小夥子, 怎地這般沒有禮數!”

趙長陵被人指責了,也不生氣, 反倒有些踏實了。這谷大夫雖然嘴上厲害,可一心一意為了城中的百姓,理應敬重。

不過,趙長陵心知他耐心極差,便趕忙三言兩語地交代清楚:“谷大夫,我方才為病人泡藥浴之時,發現他們的雙腳都曾被老鼠咬過,他們患上了鼠疫!”

在歷史的長河中,鼠疫一向都是瘟疫的代表,患者常表現為高熱、咳嗽、呼吸困難,甚至吐血等。

感染鼠疫的病人往往只能在疼痛恐慌中死去,他們死狀凄慘,家屬都不敢靠近。

并且,趙長陵也得知,越國發了洪災。洪災後,鼠害等一擁而出,由于缺少食物,餓狠之時,更有噬咬尾巴之舉,何況是咬人。

趙長陵越想越可能,急切地解釋:“倘若城中百姓感染了鼠疫,在開藥方時,應當采用一些清熱解毒、活血涼血的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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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谷大夫聞言,不僅沒有驚喜萬分,反倒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大吼:

“你在教我開藥方?你師承何門何派,還以為學了幾年草藥之理,就能對我指手畫腳了?!”

趙長陵上前一步,耐心地示意他別激動,柔和地解釋道:“我區區一個無名之輩,不敢對您過多辯駁,只因城中百姓仍在受苦,我們當以大局為重!”

“呸!狐貍裝雞叫——不安好心!”谷大夫火冒三丈,氣極反笑地怒斥道:“你少在這裏胡說八道,滾出去!滾!”

趙長陵一再被他責罵,即便聖人也是有火氣的,當即大怒,一把拍開他的手指,疾言厲色地反駁:

“你不聽勸告,把城中百姓的安危置之不理,你枉為醫者!”

“呵!好家夥!”谷大夫掐着腰,中氣十足地反問:“你告訴我,何為醫者?你說!說不出來我便打死你!”

“醫者當以懸壺救世為己任!當時常反省吾身:治療病人不耐煩?主動提高醫術?追求功名利祿或是病人安康?”

趙長陵越說越氣,咬牙切齒地說:“可是你呢?冥頑不化!”

谷大夫被他指責,自覺掉了面子,勃然大怒地跳起來,不斷地拍打趙長陵的頭,邊打邊罵:“你說啊?你再說?我讓你說!讓你說!!”

趙長陵見他年紀不小,又性格火爆,也不好還手,只能不停地閃躲,氣得七竅生煙。

一會兒後,谷大夫累得汗如雨下,卻仍舊罵罵咧咧地拍打趙長陵,“你還說不說了?說……說不說了……”

趙長陵咬緊牙關,像一棵不畏嚴寒的松柏站得筆直,嘴裏依舊念叨:“百姓被老鼠咬過,他們患上了鼠疫!”

谷大夫右手一頓,見他仍在堅持,氣極反笑般停手了,跌跌撞撞地靠坐在凳子上喘氣,直至呼吸順暢,這才反問道:

“我問你,既然你認為病人感染了鼠疫,卻為何沒有腹瀉或吐血?”

趙長陵聞言一愣,皺眉回答:“或許是因為他們的病情還沒有那麽嚴重,況且也并不是每個病人都會表現出同樣的症狀。”

“好!好好!”不料,谷大夫聽到他的回答,不僅沒有反駁,反倒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當大夫的,理應細心!”

趙長陵見他一改常态,也有吃驚,但直覺告訴他,事情沒有這麽簡單,便警惕地沒有回話。

谷大夫像是未曾注意到他的反應,自顧自地追問:“我問你,如果是你,該如何治療病人?”

争執了這麽久,這還是谷大夫第一次平心靜氣地問話,趙長陵思索一番,無所保留地說:“既然懷疑病人是患上了鼠疫,理當開清熱解毒、活血涼血的藥方。”

谷大夫點點頭,呆呆地坐在陳舊的凳子上,眼神一片空洞,似乎沉入了無邊的痛苦中,渾身散發着陰郁的氣息。

“谷大夫,你……你還好吧?”

谷大夫聽到他的問話,頓時回過神來,撐着雙腿,晃悠悠地站起身,像是一瞬間老了十多歲。

“你過來。”谷大夫徑直走在前面,往醫館的東北方向而去。

趙長陵疑惑不解,見他無心解釋,便緊随其後。很快,兩人便從後門出了醫館,來到了一處荒涼的野外。

明月當空,投下寒涼如水的月色,使大地籠罩着一層薄紗,若隐若現。

寒風呼嘯而過,一天一地兩人而已。

趙長陵見谷大夫停下腳步,疑惑萬分地問:“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谷大夫指了指前方的土地,撿起一根粗壯的樹枝,示意他朝那裏挖掘。

趙長陵困惑不解地接過樹枝,飛快地掘地。幸好,這片土地松軟得很,三兩下便刨開了一個坑,露出——

幾截手指!

趙長陵動作一頓,随即愈發急切地挖地,果不其然挖出了一條黝黑腐爛的手臂,惡臭随即彌漫在空中。

趙長陵差點沒忍住,幸好及時扔下了樹枝,緊緊捂住口鼻,這才沒有吐出來。

谷大夫不發一言,上前幾步,用鞋子把泥土撥回去,再次蓋上了那條手臂,這才有氣無力地往回走。

“他們……他們不該埋在地上……”趙長陵三番兩次地擡頭,皺眉提醒道。

雖然沒有挖開,但趙長陵深知,埋在地下的shi體絕對不止一具。而且,他們都是死于瘟疫,理當焚燒處理,以免再次傳播病毒。

谷大夫嘆了口氣,難得緩和地解釋道:“他們都是城中的大善人,幾十年來,行善積德,卻不料落得如此下場。”

“城中百姓感念他們的恩德,說什麽也不肯燒毀他們的shi首,又不能下棺厚葬,只能暫時埋在了這裏。”

其實,感染瘟疫的病人都焚燒處理了,唯有這幾名大善人,得以埋在此處。雖說是草草下葬,但總歸留了全屍,就當是成了百姓們的念想。

谷大夫擡起頭,思緒前所未有地寧靜,在趙長陵的面前,竟難得打開了心扉。

“他們當中,有一人是我的至交好友,我來到翰墨城,便是受他相邀。”

“一開始,我也看到了他腳上的咬痕,還以為他是患上了鼠疫……”

谷大夫的聲音愈發悠遠,語速越來越慢,可趙長陵卻伶俐地聽出來,他在哽咽。

“那時,我的好友尚未病重,意識清醒,我心急難耐,便開具了醫治鼠疫的藥方,卻不料……”

谷大夫說到這裏便停下了,他苦笑着,死死咬住牙關,不讓眼淚流下,以免在後背面前出醜。

趙長陵心有所感,緩緩地補充道:“卻不料,他病亡了?”

谷大夫腳步一頓,身形有些踉跄,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随即大步往前走,哽咽道:

“沒錯,他死了!就連一同喝下藥方的其他病人也立即吐血而亡了……”

“直到那時,我才反應過來,雖然他們被老鼠咬過,但也有大量病人未曾被老鼠啃咬。”

“然而,他們對于同一種藥方,卻表現出完全不同的反應,有病亡的,有緩和的,有加重病情的。”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城中百姓雖然高熱不退、渾身疼痛,卻不曾腹瀉吐血。他們表現出鼠疫的症狀,卻又不止是鼠疫……”

趙長陵心神大亂,他玲珑剔透,對于谷大夫的話外之意,了然于心!

對于大夫來說,随意更換藥方不僅僅是試驗罷了,背後更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病人渴望健康,才會全心全意地信任大夫,卻不想是以死亡告終的。

趙長陵欲言又止,想安慰他,開錯藥方并不是他的本意。可……谷大夫的好友的确死狀凄慘,死後也不得善終。

趙長陵無法想象,谷大夫面臨着如何的壓力。他自負醫術了得,卻對于這場瘟疫束手無策,只能不停地更改藥方,卻依舊看着手中的病人一批批地倒下。

谷大夫嘆了口氣,轉過身,招手示意趙長陵上前,柔聲細語地說:“你能察覺到病人曾被老鼠啃咬,很不錯了!”

“但……我們身為醫者,切記粗心大意,我們開下的每一張藥方,都承載着病人和家屬的期盼。”

直到此刻,趙長陵終于知道,為何谷大夫的房間中扔滿了藥方。每一張藥方的背後,都是他對病人的責任。

趙長陵心有所觸,恭敬地拱手致歉:“今日之事,乃長陵之錯,愧謝谷大夫的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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