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淩晨,?一支五千人的融兵隊伍浩浩蕩蕩沿金道而來,他們行進的方向正是孟陽城,士兵手中執的火把連成一片,?在夜幕裏像一條火蛇。

夜間,士兵行進的腳步聲特別響亮,聽起來雄赳赳,?氣昂昂,即便看不清士兵的模樣,?也能感覺到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這便是桓通将軍麾下的精兵,本來應該在雲越北地平亂,?由于雲越西部的刑徒造反,而被派往西部,支援孟陽城。

孟陽城的東城門啓開,?屈駿和鄭信站在城門外,?迎接這等待已久的援兵。

昭靈和衛平在城樓上,他們的視野更開闊,?能看清援兵的全貌,?遠遠就認出率領隊伍的将領不是桓通老将軍,而是一名年輕将領。

桓通将軍正在讨伐雲越北部的賊目常貴,?他無法兼顧兩地,于是派出自己的部下。

等援兵接近城門,衛平認出領兵的年輕将領,?說道:“領兵的是趙璋,此人有将才。”

衛平說有将才,就肯定不是屈駿那樣的庸能之輩。

趙璋英姿飒爽,躊躇滿志,他身穿锃亮的甲胄,?腰佩華貴的玉具劍。

援兵井然有序進入東城門,城中早就為他們準備好食物,還有歇息的場所。

一路風塵仆仆,終于抵達孟陽城,眼下,這支援兵需要好好吃一頓,歇歇腳。

昭靈步下城樓,朝議事廳走去。

燈火通明的議事廳裏,趙章與衆人講述雲越北地的情況,他道:“北地的賊寇在短短數月之間暴起,賊目常貴一連攻下三座城,有部衆六萬。賊寇看似強盛,其實都是不經打,遭遇王師,一觸即潰。而今常貴棄城逃亡山林,妄圖躲避王師的讨伐。末将随桓通将軍征讨雲越,還從沒遇到能打仗的賊寇。”

屈駿道:“北邊造反的都是群愚昧的田夫,貪生怕死,和我們這兒兇暴的刑徒不能比。”

趙章擡起手臂,雙手并攏,對在座的衆人行禮,朗聲道:“如今末将到來,正好會會這幫刑徒。”

衛平開門見山問:“不知趙将軍打算如何攻打金谷關?對當地的局勢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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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廳裏頭傳出嘈嘈切切的交談聲,等外頭的天徹底亮起,趙璋才離開議事廳。

趙璋的隊伍入駐孟陽城,只在孟陽城歇息半日,午後,大軍出動,在距離金谷關北城門三裏之外的地方設營,為攻打金谷關做準備。

營地連綿一片,蔚然可觀。

這還只是金谷關北面的情況,金谷關的南城門外,早有大批融兵駐紮。

只需一聲令下,融兵便會從南北兩個方向夾擊金谷關。

昭靈登上山峰,眺望金谷關,關外的林地中點綴着一座座融兵營帳,融兵對金谷關已經形成包圍之勢。

以現在的局勢看,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争。

鄭信歡喜道:“八千個刑徒八千張嘴,金谷關內的食物很快就會吃完。我軍就是不攻城,圍困它一個月,餓瘋了的刑徒,也會主動将城門啓開。”

“必須速攻。”

衛平聲音頗為嚴厲:“時機到了不果斷行動,反而會遭受殃禍!”

自知失言,鄭信閉嘴。

昭靈的目光眺望巍峨的群山,與群山中的金谷關,喃語:“此戰過後,你我便前往雲水城。”

北風将昭靈的衣袍吹得淩亂,紅色的纓帶在風中飛舞,他的臉龐無喜無悲,表面看着很平靜。

站在金谷關的城樓上,越潛掃視南北方向的融兵營地,如原先意料的那般,金谷關被融兵包圍。

彭震瞪圓雙眼,怒視城外的敵軍,急切道:“青王,北城門外的融兵剛剛到來,剛紮好營,我們正好趁機攻打!不能再等,再等就換他們來攻打我們!”

大敵當頭,不只彭震緊張,不少守卒都面露憂色。

越潛沒開口,他在權衡,現在面臨兩種選擇,要麽保存實力守城,要麽率軍隊出城迎戰。

如今情況十分危急,只要走錯一步,就再沒有挽回餘地。

風伯益道:“讓他們來打,我們兵少,最好堅守城門不出去。”

守金谷關的士卒不到四千人,而融兵這陣勢,士兵應該有萬人。

越潛道:“北城門外的融兵裝備精良,士氣強盛,與他們正面交鋒,我軍占不到好處。”

“敵軍明早肯定會來攻打城關,諸君要有死戰的決心。”掃視身邊的追随者,越潛下達命令:“彭震,你守北城門。”

彭震應道:“是!”

“風顯,你來守南城門。”

風顯斬釘截鐵道:“是!”

越潛目光落在樊春身上,喚道:“樊春!”

樊春走上前,大聲道:“屬下在!”

越潛的手拍在樊春肩上,說道:“城中的弓兵、弩兵都聽你指揮,由你來領導。交戰時,要是有融将靠近城牆,你要把握機會,務必将對方射殺!”

樊春驕傲地拍胸脯,說道:“屬下最擅長幹這個!”

衆人發出笑聲,原先緊張的氛圍蕩然無存。

不就是打仗嘛,他們經歷過不少艱苦卓絕的戰鬥,能活着站在這裏,因為他們不弱,是強者。

樊春是名神弓手,別看他又幹又瘦,長得很普通的,由他來守城,他能憑借手中的弓箭,以一擋百。

“青王?”沒有提及自己,風伯益不解。

“我有重任交付風兄,請風兄坐鎮金谷關,我則領一支隊伍,從東面襲擊南城門外的融兵。”越潛神情毅然,他自己認領最危險的襲擊任務。

衆人心中大驚,用憂慮的眼神看向越潛。

風伯益出聲反對:“不可,青王身上有傷,還是由我領兵出城作戰!”

在場的人要麽神情凝重,要麽默默點頭。

越潛仰起頭,身姿雄偉,不怒自威,朗聲道:“風伯益,我命你留守金谷關!”

緩緩彎下腰,風伯益道:“是,青王。”

衆人領走各自的任務,紛紛離去,越潛伫立在城樓上,望向北城門外的融兵營地,他想此時公子靈一定就在營中。

越潛低喃:“明早會是場血戰,請公子留守後方,多保重。”

第二日清早,金谷關南北兩個方向同時遭受融兵的攻擊,融兵攻勢猛烈,在前後夾擊之下,金谷關岌岌可危。

融兵顯然想一鼓作氣攻下金谷關,他們推動笨重的攻城武器,架起射箭臺和雲梯,以多種方式攻打城關。

樊春率領□□隊一刻不停歇朝敵軍射箭,射殺射箭臺上的敵方弓兵,射殺憑借雲梯試圖爬進城樓的敵方士兵。

融兵像似殺不盡,殺不完那般,如潮水般湧向城牆,在敵方射箭臺的壓制下,樊春的□□隊感到極大的壓力。

彭震守北城門,他面對的是攻城武器和強大的敵軍,在一次又一次的沖擊下,北城門搖搖欲墜。

“拿木頭來!快,快将城門堵住!”彭震急得朝後方大吼。

後勤隊伍由老弱婦孺組成,他們齊心合力将一根大木頭搬運到城下,士兵豎起木頭,用它加固城門。

“轟隆!”

攻城武器再一次撞擊,厚重的城門裂開一道大口子,融兵想要往裏頭鑽,彭震用自己的身軀頂在最前方,與融兵拼殺。

南城門同樣遭遇到融兵的攻打,不情況比北城門要好一些,融兵沒能使用攻城武器撞擊城門,城樓上的□□兵反應迅速,射傷了好幾名推動攻城武器,試圖靠近城門的敵兵。

沒過多久,南城門外的攻城武器再次移動起來,此時城樓上的□□隊已經應接不暇。

樊春射箭的速度飛快,甚至看不清他手上的動作,他的每一支箭,都能放倒一個融兵。

重複無數次的拈箭,射箭,他拈箭的手指流血,血流至肘。

砍傷一名登上城樓的融兵,大力推倒雲梯,風伯益鼓勵守城的将士,高呼:“大夥堅持住!敵軍的攻勢很快就會減弱!”

守城的将士都知道,青王會襲擊南城門外攻城的融兵,只要青王率領隊伍出現在戰場上,他們就能緩一口氣。

只要青王出現,就能扭轉戰局。

“樊春!射箭臺下有名大将!”

聽到有人喊話,樊春停下射擊動作,擡頭一看,見是樊魚在喊他,樊魚手指地面上一座射箭臺。

射箭臺附近有無數的融兵,樊春一時半會搜尋不到融兵大将的身影,喊道:“哪個?”

樊魚無法回答,他揮動短劍與一名登城的融兵打鬥,更多的融兵沿着雲梯上來,樊魚苦戰不得脫身。

風伯益趕來救援,他不愧是名老将,一連擊殺兩名融兵,救下樊魚一命。

守城的士卒浴血奮戰,負責後勤的老弱婦孺疲于奔命,阿寶背着一大捆箭爬上城樓,他剛冒出一個頭,就被樊魚大喝:“你去城門,別上城樓來!”

這裏太危險了!

阿寶卸下背上的箭,委屈巴巴道:“彭震叫我別去城門,你又讓我回去。”

他是個半大的孩子,還不清楚自身的處境,等他看清城牆上,城牆下殘酷的戰鬥,他紅了眼眶,哽咽:“青王什麽時候來救我們呀。”

一名同樣負責運輸物品的婦人走到阿寶身邊,用身子護着他下樓去。

“不要慌。”

樊春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再次拈弓搭箭,将箭矢瞄準射箭臺上的敵兵弓手,在弓手探出腦袋的瞬間,一箭将他射殺。

弓手從高高的射箭臺上墜下,掉落在地面。

地面的融兵慌忙散開,這時,樊春看到一個身影一晃而過,是名大将,對方的甲胄比其它士兵穿的光鮮,他正揮動手中劍指揮戰鬥。

距離太遠了,樊春心裏沒把握。

樊春再次拉弓,屏住呼吸,此時他耳邊的厮殺聲都消失了,唯有自己的心跳聲。

弓弦抖動,箭矢飛出,樊春默念着,向神明祈求。

箭矢消失在眼前,瞬間,那名融國大将倒地,樊春喜道:“中了!”

他這一聲“中了”剛落下,忽然身後響起一片歡呼聲,無數的人都在高呼一個名稱:“青王!”

樊春意識到他面朝着北城門,于是他轉過身,往南城門的方向眺望,他看見往外頭潰逃的融兵,還有追擊的雲越士兵。

熱淚溢出眼眶,樊春抹去淚水,跨過地上同伴的屍體,再次面對北面的融兵,無數支箭從他手中射出,他拈箭的手指鮮血直流,他意識不到疼痛,也忘記疲憊。

南面融兵在遭遇越潛率領的士卒突襲後,實在抵擋不住,選擇撤退。南面融兵撤退後不久,北面的融兵也鳴金收兵了。

從早上打至午後,不說守城的将士力竭,融兵也同樣疲憊,對雙方都是苦戰。

融兵邁着沉重的步子,攙扶着受傷的同伴,朝營地的方向撤退。

金谷關的城牆上留下衆多屍體,有融兵的,有雲越士卒的;金谷關的城牆下,有更多融兵的屍體,鮮血染紅大片沙土,整個戰場看起來觸目驚心。

這一戰,融兵死傷無數,趙璋還折損一員大将,這名大将被守城的弓兵射殺,箭矢射中的正是眼睛。

那麽遙遠的距離,有這樣的準度,真是令人膽寒。

越潛這邊也是損兵折将,守北城門的彭震身受數創,被士卒擡下戰場;守南城門的風顯腳板被敵兵的長矛紮穿,行走困難。

樊春拉弓的手臂發麻,幾乎擡不起來,險些廢掉;風伯益被流矢射中背部,傷勢不輕。

樊魚差點被融兵打死,他身上小傷口無數,但沒有大傷口,很幸運。

由于南北城門一度被融兵用攻城武器擊破,雲越士卒的屍體都堆積在城門口,他們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抵抗,還在堅守。

越潛拭去臉上的血跡,把豁口的短劍擱放在大腿上,他坐在通往城樓的石階上,看着城門內雲越士卒的屍體,神色凝重。

樊魚遞給越潛一碗熱湯,他見到對方的戰甲被血染紅,一時無法判斷是否身上新增了傷口。

默默在越潛身旁坐下,樊魚很惆悵。

融兵可以不停增兵,而他們就這麽一些人,只會減少,不會增加。

下一次攻城又是什麽時候呢?

樊魚小聲問:“青王,彭縣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

“燕起前往彭縣已有數日,不是沒有消息,而是我們被包圍,燕起不方便傳達。”越潛擱下空碗,拿起佩劍看視,用戰袍拭去劍上的血跡。

夜晚,後勤隊伍出城門撿兵器,尤其是箭,守城需要大量的箭,能回收的就回收。

風顯領着一支小隊,在城門附近巡邏,忽然看見數人圍聚在一起,他連忙過去探看。

一名婦人遞給風顯一支箭,箭上綁着塊白絹。

将白絹取下,打開檢查,上面似乎有字。

風顯喚士兵舉火把照明,他在火光下閱讀,發現是融兵的招降書。

“呵,投誠不殺,還是老一套,以前那一批批投降的人,哪個不掉腦袋。再說了,要想當刑徒茍活,我們又何必造反。”

風顯将白絹放在火上焚燒,将它燒成灰燼。

圍觀的人聽到風顯的話,才知道是招降書,議論紛紛,他們之前都是刑徒,打心底不信任融人,不只不信任,對融國官員還充滿着仇恨。

融兵射入金谷關的招降書有好幾份,其中一份擺在越潛書案上,越潛已經看過。

将招降書仔細讀閱,風伯益道:“詞句優雅,言語誠懇,真是魅惑人心的東西。”

樊春把腦袋往上湊,也想看招降書,可惜他是個文盲,不知道都寫些什麽,只是惱道:“融人不會真以為我們走投無路了吧!”

樊魚道:“就是死,我也不降!”

他再不會任人宰割,與其投降,還不如握着劍戰死在金谷關上。

越潛的手指撫摸招降書,文風很熟悉,他猜測出自昭靈之手。

将書案上的招降書大力撥開,風顯取來一份地圖,把地圖攤平,指着南城門外的融兵營地,說道:“請青王率領大部隊突圍,由我和老弱留守金谷關,拖住融兵。”

越潛淡然道:“沒必要。”

風伯益搖頭,訓風顯:“你啊,總是急性子,忘記彭縣了嗎?”

張軍師還在攻打彭縣,他們仍有希望。

融兵營地,昭靈待在營帳內,低頭讀閱從雲越各方送來的戰報,他身邊是正在總結今日戰事的衛平和趙璋。

其中有一份來自彭縣的戰報,它被放在其它文書的後頭,顯然傳信者剛剛送到營地。

趙璋道:“今日幾乎要攻下金谷關,可恨南面的将士太大意了,竟被那名賊目率兵從後方襲擊!”

他沒等衛平回話,繼續說道:“屈将軍說這些刑徒是兇暴,不好對付,末将原先還以為是誇大……”

話還沒說完,就見衛平突然起身,朝公子靈走去。

衛平問:“公子?”

和趙璋交談,衛平同時也留意閱讀文書的公子靈,他很在意從四方傳遞來的信息。

“彭縣的消息。”昭靈将手中的一束竹簡遞給衛平。

快速掃視一遍,衛平猛地擡起頭,驚詫道:“失守了?”

不應該啊,為了确保越潛的軍師張澤無法攻下彭縣,衛平經公子靈同意,調動了雲越南部所有的駐軍,讓駐軍前去支援彭縣。

誰能想到,彭縣竟然被攻陷了!

掀開帳簾,衛平喊來一名士兵:“快去,将那名彭縣來的信使帶來!”

得仔細詢問信使,關于彭縣的情況。

一向沉穩的衛平心急了。

南夷水将雲越的西北與西南一分為二。

這條河,名喚南夷水,不是南方夷水的意思,南夷指夢澤、南郡一帶的夷人。

在南夷水的北岸是金谷渡口,南岸則是彭縣。

如今越潛的軍師張澤攻下彭縣,将會很快率衆渡過南夷水,救援金谷關。

可以說,張澤打通了從雲越南地前往金谷關的道路,融兵對金谷關的包圍之勢,即将被解除。

大勢去矣!

衛平癱坐在席上,手握一束竹簡,心有不甘。

今日的這場攻城戰,竟是唯一的機會,怎奈融兵前後夾擊,猛烈攻打,還是沒能攻進金谷關。

竟是讓越潛撐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戰争告一段落。

越蛇:阿靈,我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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