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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越王陵的位置偏僻,?它位于南邑縣東郊的一座山上,昭靈抵達博物館時游客還很少,展廳裏只有寥寥幾人。
進入展廳,?閱讀牆上的介紹文字,陳述西越王陵的墓主人身份,還有墓主人生平。
西越王陵埋葬西越國第一代國君——越穆王越潛。
後世稱呼越潛建立的雲越國為西越,方便和之前滅亡的雲越國做區分。兩個國家的疆域範圍不同,?治理的方式也迥然有別。
昭靈前往博物館前,就已經知道西越王陵是越潛的陵墓。
不是特意前來,只是自駕游時途徑南邑縣,?順路到南邑這座博物館走走。
南邑,?在古代叫南郡,?也叫南都。
兩千年前,南郡本是雲越族人的祖地,後來越潛複國,?在南邑定都,?改名南都。
昭靈身邊有三個游客,一家三口,他們身穿現代服飾,?說着現代人的語言,同一個展廳內,?還有一個文文靜靜的女孩,?正拿着現代才有的手機專心致志地拍攝文物。
兩千年後,雲越人早消失無蹤。
他們去了哪裏呢?
昭靈路過一面鏡子,看到鏡子中的自己,短發,戴着一副眼鏡,?身上穿着風衣,襯衫和褲子,腳上踩着一雙運動鞋。
完完全全是一副現代人的模樣。
腳下的大地随着時空而變化,大地上的人們也随着時空而改變,男性的長發變成短發,女性複雜的發髻變成簡單的束發,身上寬大的衣袍變成裁剪合體的衣褲。
“哇,那裏有條大龍!”
童稚的聲音響起,小孩手指展廳牆上一副現代彩繪,歡喜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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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紀太小,逛博物館顯得很無趣,好不容易看到自己認識的東西。
“噓,要保持安靜。”孩子的母親做出噤聲的動作。
小孩立即捂了下嘴,随後,小孩去牽父親的衣袖,小聲問:“爸爸,龍會飛嗎?”
父親牽住他的手,說道:“龍不只會飛,還會游泳。”
昭靈環視展廳,拿起脖子上挂的相機,将牆上那一副現代彩繪作品攝入鏡中,繪制的正是雲越族的青蛇族徽。
一條頭上生有兩只角,背部長鬣鬃的大青蛇,盤曲身軀,仰着頭居高臨下,威武而莊穆,神秘又危險。
小孩剛才看到的便是這幅彩繪,還以為是龍,畢竟長得很像。
雲越的青蛇族徽,大概是原始的龍吧。
拍下青蛇族徽後,昭靈繼續參觀館中的文物,這個展廳的展品大多是雲越宮苑遺址出土的文物,磚啊,瓦當,陶器之類。
昭靈很快前往另一個展廳,發現那裏精心布置一番,展出的才是雲越王陵裏頭出土的文物。
從走廊上的宣傳圖片看,展品包括越穆王越潛的木棺,那是一具巨大的船棺。
昭靈進入這個展廳時,擡眼就見到位于展廳最深處的地宮入口,他遠遠望着,沒有過去。
心情頗為微妙。
在穿越前,昭靈與越潛已經有四年沒有逢面,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南夷水的水濱,整個過程十分匆促。
昭靈對越潛的記憶,有他少年為奴時,衣衫褴褛的模樣,也有他成年後當侍從時,衣冠楚楚的模樣,還有他率領雲越人起義時,帶病面容憔悴,滿臉胡渣的模樣。
唯獨沒有見過越潛成為一位君王,莊穆尊貴,身穿王袍的樣子。
融國的雲水君昭靈與身為敵國國君的越潛,他們身份對立,使他們不能相見,一方更不可能抵達另一方的領地。
昭靈此時就身處南邑縣,西越國曾經的王都,而那個古遠時空中的雲越國君,就躺在一條巨大的船棺裏。
生前無法相見,不曾想,重生後,竟會是以這種方式與越潛重逢。
正躊躇不前時,身後忽然傳來人語聲,一個導游領着一夥游客進來,導游帶領游客參觀,邊參觀邊講解。
導游招呼游客到他身邊來,說道:“大家請看這件銅方罍,發現它上面少了什麽部件嗎?”
透明展櫃裏是一只方形的青銅罍,罍上有饕餮紋和龍紋,還有一些青銅鑄的牛頭和鳳鳥做裝飾,制作得很精美。
有游客回:“我知道,它少了一只小鳥。”
有幾個游客歡快地笑了。
問答的氛圍很好,游客興高采烈。
銅罍上部立着三只青銅鳳鳥,有一個角明顯存在缺失,那裏少了一只鳳鳥。
導游問:“大家知道為什麽少了一只鳳鳥嗎?”
游客搖了搖頭。
“1993年,一夥盜墓賊發現了這座王陵,剛挖通主墓室,就被咱們公安機關給抓獲了。追繳回來文物裏頭就有這只銅方罍,可惜少了個部件,遺失一只鳳鳥。”
導游稍作停頓,見游客都在聽,他繼續說道:“這件銅方罍是迄今為止,南方出土方罍中器型最大的一件,有學者說,看到它就知道西越很強大很富有,它不是偏安一隅的小國。”
導游的聲音充滿感情,十分敬業。
昭靈心想,西越國開始強大,應該是在越潛征服典國之後吧,他向西南開疆辟土,開發了當時較為落後的西南。
展廳裏的文物十分豐富,昭靈細細觀覽,他慢慢地從銅器的展櫃走至玉器的展櫃。
此時導游已經帶着游客前去參觀雲越王的地宮,他解說的聲音比較響亮,昭靈能聽見幾句,譬如:“咱們南方的土壤偏酸性,骨頭很難保留下來,但是很幸運,越穆王的顱骨保留完整,能做顱面複原。”
導游說:“等會看完展品,大家随我去放映廳看越穆王顱面複原的紀錄片。”
放下手中的相機,昭靈擡起頭,将導游的話聽入耳。
身邊游客不知道問了什麽,導游回答:“越穆王長得多高我不知道,但他是個濃眉大眼的帥哥。”
濃眉大眼的帥哥?
昭靈搖了搖頭,繼續拍展櫃裏的一件玉佩,他腦中浮現越潛的模樣,劍眉星目,身姿英拔,确實儀貌出衆。
身為一名國君,越穆王的随葬品比較多,玉佩就有數件,昭靈随手拍了幾張照片,像個游客那般。
昭靈當自己是游客,盡量以游客的心态來參觀。
展出的玉器比較多,種類也多,這些玉器因為沁色,大部分失去光澤,不再具備玉的特征,唯獨其中一枚白玉,仍晶瑩剔透,溫潤喜人。
它是一枚玉觿。
昭靈非常眼熟,因為這是自己送給越潛的那件玉觿。
展櫃上方貼有玉觿發掘時的照片,從照片中看,這件玉觿出土于越穆王脖頸處,是他的項墜。
玉觿是組佩玉的一部分,一般應該是挂在腰間的,它卻成為了越穆王最珍視的,佩戴在胸前的物品。
手指隔着玻璃櫃摩挲玉觿,昭靈望着它許久,許久。
導游和游客從地宮裏出來,昭靈才離開玉器展櫃,往地宮走去,他通過長長的墓道,進入幽深的地宮內部,按着指示牌一直向前走,走至主墓室,遠遠地,便望見一口巨大的船棺停在主墓室正中。
他深吸一口氣,而後,轉身離開主墓室。
昭靈再不肯踏前一步,親眼去看船棺中越潛的骨骸。
無法知道,當越潛知道昭靈病逝的消息時,他是何種心境。
快步離開地宮,徑直走出展廳,來到戶外才止步,昭靈吹着林道揚來的秋風,心裏空空蕩蕩。
原主的職業教師,昭靈曾經的職業是王子,後來是城主(雲水君),他當教師期初感到吃力,漸漸就适應了,做起來也算得心應手。
昭靈發現這份工作挺清閑,能自由支配的時間多,還有寒暑假。
空閑時,昭靈不是旅游,便是去弓箭射擊俱樂部射箭,還有與兄嫂一家吃頓飯。
生活十分簡單。
結束南邑的旅游,返回孟陽市的一周後,那是個周末,昭靈在學校停車場裏,聽見兩名老師在交談,一人道:“紫銅山那邊現在塵土飛揚,要爬山這回得換個地方。”
另一人問:“怎麽?”
一人答:“正在搞考古發掘呢,發掘古銅礦遺存。”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兩名老師啓動汽車走了,昭靈還坐在車內,手指輕叩方向盤,在思考着什麽。
紫銅山距離孟陽市有一些距離,在一個叫官銅縣的偏僻地方。
重生後,昭靈就住在孟陽城,但之前一次也沒去過紫銅山,那裏畢竟不是個有美好記憶的地方。
啓動汽車前,昭靈打開某聊天軟件,給哥哥昭禖留言,說道:“哥,我今天要去爬山,明日回去。”
汽車駛出校園,穿行在熱鬧繁華的街道上。
現代人的生活很好,很美滿,但昭靈畢竟內芯是個古人,也許給他一些時間,他會淡忘往昔。
兩千年後,滄海桑田,曾經位于紫銅山東面的孟陽城,和孟陽城冶煉場肯定早已蕩然無存,即便金谷關,金谷渡口也難覓蹤跡。
唯有那條南夷水,到現代還在流淌。
唯有紫銅山上的銅草花,像兩千年前那樣,仍在盛開。
**
前往官銅縣的大路筆直而平坦,越潛手搭方向盤,聽着歌,吹着風,是難得惬意的時候。
行駛的路途過半,前方的桐油路很快變成進村的土路,一時菜市場的人語聲相伴,犬吠雞飛。
駛出銅紫山腳下的村落,汽車沿着陡峭的山道盤旋而上,看着十分驚險,越潛面不改色,輕車熟路。
汽車終于爬上山腰一處平坦的空地,那兒搭有數棟簡易房子,房屋前還有一片農田,那兒就是考古駐地。
越潛和隊員平日吃住都在那裏。
打開車門,風沙撲面,越潛下車,一只大黑狗汪汪叫着從房子裏蹿出,直奔而來。越潛蹲身,撸撸狗頭,又起身,朝房子走去,狗子緊跟其後。
蒙上更厚一層塵土的越野車停在瓜棚下,深秋,棚架上的藤蔓早已枯萎,吊着兩顆風幹的絲瓜。
一陣大風起,風沙如幕,風沙的源頭,正是駐地後頭的考古工地。
越潛到自己的房間裏換身工作服,攜帶上幹活的工具,邁着兩條大長腿,快步繞過駐地,準備前往工地。
還沒走遠,忽然聽到庫管員大聲喊他:“隊長!隊長!”
“什麽事?”越潛隔着風聲,與他對喊。
庫管員說了一大串話,似乎是什麽物品不夠用。
越潛回道:“列份清單,叫小穆去采購。”
隊員小穆會開車,就是村民家的農用車,他也開得很好。
越潛洪亮的聲音消失在風中,庫管員朝他遠去的方向張望了一會,見一人一犬的身影越走越遠。
庫管員鑽回庫房,繼續忙手頭的事。
腳踩在考古探方的隔梁上,越潛将高大的身軀壓低,探看墓坑中的人骨,這是一具清理到一半的骸骨,骨盆以下的部份袒露在地表。
負責清理的隊員貓在窄小的墓坑旁,手裏拿着竹簽、刷子,細心地忙活,沒察覺上方有人,領隊來了。
“越隊,這具人骨的下肢曲起,沒發現有盜擾痕跡,下葬時應該就是這個姿勢,你看。”隊員老秦與越潛一同站在隔梁上,跟他做報告。
還在墓坑裏做清理的女隊員終于擡起頭來,露出一個小酒窩,邀功:“隊長,就我清理的M18是側身屈肢葬,其他發掘的人骨,都是仰身直肢葬。”
女隊員有張笑眯眯的圓臉,平日就是個開朗的人,她滔滔不絕:“葬裏頭的這個人,和其他人的葬俗都不同,應該不是一個族群吧。會不會是個融人?”
越潛的右手搭住隔梁,雙腿向下輕蹬,敏捷似貓科,穩穩落地,跟兩位隊員一同貓在這座編號M18的墓旁。
将人骨仔細打量,越潛突然拿起一根竹簽,輕輕剔去人骨腰部的泥土,手法比女隊員更為娴熟老練。
他仿佛具有透視泥土的魔力,竹簽剔下幾塊細碎的泥土,泥土又被刷子掃去,在人骨的腰間竟露出一件白色的物品,女隊員眼尖,驚呼:“是玉帶鈎!”
一聲驚呼,工地勞作的人們紛紛聚攏,有考古隊員也有民工,他們在這片古代融國礦工的墓地裏,辛苦勞作數月,還是第一次見到玉器出土。
這座墓,可能是一名融國工尹的墓。
一貧如洗的礦工,幾乎沒有陪葬品,偶爾出土一兩只陶器,一塊銅礦石就能引起注意,更何況是那年代只有貴族才能使用的玉器。
在這蒼茫的山野上,北風嗚咽,堿性的土壤保護一具具生前艱苦,身後寂寥的嶙嶙白骨,山風像似化作暮冬銅草花的哀嘆。
工作間隙,越潛離開隊員,站在荒草地裏抽煙,一些過往的記憶浮現腦海,都很清晰,也從未遺忘。
山腰的銅草花在冬日裏失去了色澤,如同被一雙粗粝的手搓過一般,那也是越潛的感受,他的心也似被雙手粗魯的揉搓、擠捏成一團。
像似為緩解這份難受勁,越潛深吸一口煙,半支煙在指間燃盡。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現代篇不長。大家之前應該沒想到越潛是這個職業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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