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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冉緊緊攥着手中的紙條,忽然間腦袋埋在雙膝之間,不可自控的哭了起來。

平生從來沒有過的恸哭。眼淚成串成行順着腮幫流下來,砸在地上,甚至可以聽見“唰唰”的聲音。

徐冉從來都不承認,他是可憐的孩子。可這一瞬間他有些自憐自哀。

腦子裏泛過很少細碎的畫面。朦朦胧胧當中爸爸媽媽牽着他的手。太稀有的記憶了,所以老是繞來繞去,趕也趕不走。

他很傷心。

可呆在醫院才發現一個人如果老是沉溺于自己的苦痛無法自拔那就太可悲了。

前幾天他去兒外會診,那小孩一直用哀求和清澈的眼神直直看着他。徐冉給他觸診時候小孩就一直锲而不舍,翻來倒去問同樣一句話,“哥哥,我好了嗎?可以出院了嗎?”

好了嗎?這次确診了,知道确确實實沒太多治療意義,他爸媽就準備帶兒子回家了。

默默的,徐冉摸一下孩子的腦袋。用和冷酷外表不同的溫柔聲音說,“嗯。為什麽那麽想出院啊。”

小孩睜大眼睛認真說,“我爸爸媽媽太可憐了,每天睡地上。我出院了爸爸媽媽就不再睡地上了。”

為爸爸媽媽焦急和擔心的小家夥啊,你哪裏知道你父母已經放棄你了。

可在醫院兜兜轉轉好幾年,徐冉早已經不複當年那個為了小雪父親放棄女兒生命而恨不能揍人的熱血徐冉了。

當年對小雪的爸爸那麽恨鐵不成鋼的一個人,終于的,對每一個試圖放棄拯救兒女的父母沒有怒意了。

治病救人這個環節裏,最無辜的就是這些人,他還有什麽理由去怪罪他人呢?

看了當年父親治療小組的成員記錄:主刀是誰,一助,二助,以徐冉的機靈勁兒,當年各司其職的那些人,站在什麽位置,說話打趣什麽的,他閉上眼睛,當時情景幾乎能夠歷歷在目。

稍有差池就能殒命的事業。

咬緊牙根的徐冉手指尖一直在顫抖。

太疼了,情景再現的時候。如果再選擇一次他會選擇逃避。

院長站在哪裏?應該是主刀醫生的右手邊。主刀那個女人,光看名字都能引起徐冉的一陣反胃。院長應該看清楚手術的過程了,但很顯然對整個手術過程他選擇了沉默。

沉默,沉默。

徐冉陷入了史無前例的深思當中。眼角淩厲,這時候如果有人瞥到徐冉的眼神,一定會被那小獸一樣的眼神給驚到吧。

憎恨他吧,即使他不是始作俑者,但是,是這個人參與了整個手術。對于一個醫者的良心來說,徐冉想知道,那個人有沒有自責。有沒有面對良心的拷問。

還有自己呢。

還能面對嗎?那個男人?

他想不通達啊。唯有抱膝,仰望天空。天是那麽浩瀚,明朗,耀眼。生命是那麽短暫,窄小,對于浩如煙的天空和白駒過隙的生命比較而言,有什麽是可以拿起的,什麽是可以放下的,什麽是前程往事只不過爾爾;有什麽是拽在手裏連死都不要放手的。

真複雜啊。人生。

手機輕輕響。他掏出來看了。是男人小心翼翼地問句,“我在你門外,可以,進來嗎?”

徐冉停了一會兒。

能躲嗎?該來的總要來,想躲也躲不了。

“嗯。”

餘江中進來。悄悄的,站在縮着身體靠着牆角席地而坐的徐冉身邊。

想了想,老胳膊老腿的,有點費力地也盤腿坐下。一眼就看見那黃色的文件夾。臉色微變的餘江中伸手拿起文件夾。打開,抽出第一張紙的瞬間即刻明了整沓文件的全部內容。

難怪他抓着這個醫院那個不可一世的院長,問他徐冉去處時候那人向他投來的眼神是何等的詭秘怪異。

用了如此具有摧毀力的破壞手段,甚至不惜了卑鄙,人品低下,是不是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那個人對冉冉其實是用情不淺的?

如果,某一天不得不放開心愛人的手,是不是至少也要看到他能夠走穩。至少有個好的去處和出路。是不是他這個情人當的真的有點走形了?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上不了臺面的割舍不下,欲罷不能?

餘江中啊餘江中,事到如今你還能指望徐冉的原諒,體諒,寬容嗎?

“對不起。”餘江中說。盡管這三個字太輕了,承載不起二十多年來他對徐冉犯下的所有的罪孽。

說完,他忽然站起來,站在徐冉面前,沉默看着一言不發,眼角瞥也不瞥他,将自己腦袋埋在膝蓋裏的人,很久,才緩緩的,在徐冉腳下,跪下。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你怎麽懲罰我,都可以。”只要不離開就行,求你,徐冉。給個機會,讓我一直在你身邊,陪你,一直到我生命的盡頭好嗎?

一滴淚從眼眶砸出來,徐冉拿小手指頭勾了,啞着聲音說,“你,早就,知道?”

餘江中點點頭,“所以,抱歉。”

抱歉?對我的感情最多的成分是抱歉對嗎?心仿佛撕裂一般的疼。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知道了以後很長時間不敢面對你,甚至壓根也不敢碰你。太內疚了。那個時候就在想,補償你,盡自己最大能力補償你。做的不夠......”

“不,”徐冉忽然打斷他,“其實你做的很好了,真的。你可以不跟過來的,在我離開生我養我城市的時候;你對我已經放棄了所有;該補償的,都補償的很充分。”

餘江中迷惑看着徐冉。

“起來吧。大叔,年紀也不輕了。折騰不起了。”

“你同意跟我回去我就起來。”無賴的,餘江中說。

徐冉翹了翹嘴角,淺笑一下,“為什麽不回去?除了那個窩,我又沒地方可去。”

餘江中心裏仍然七上八下七零八落的,他也曾經想過,徐冉有一天發現了會怎麽辦,可想了一會兒他就不敢往下想了,不管怎麽說,他都輸不起,如果這世界上他擁有的東西很多,徐冉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部分,失去了徐冉對他來說還沒那麽可怕,可是,若徐冉是他生命的全部了呢?

拿什麽讓他放和丢的?

“那,我們回家去,有什麽回家說,好不好?”謙卑的,餘江中說。

徐冉從婆娑的淚眼當中看着那個人,跪在他腳邊的人。選擇權在他手中,他可以選擇OVER,選擇LE□E,選擇PAUSE,但是,他不是別人,他是徐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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