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逆蘇粉

當燈光完全暗下來後，《滿堂彩》這部充滿話題性的神秘作品，終于在所有觀衆面前拉開了帷幕。

雖然這個電影脫胎于一個有些毛骨悚然的民俗故事，但整部電影和靈異神怪沒有任何關系，更多的是在表達男主寂寞的內心世界與光怪陸離的外部世界的抗争。

江子城飾演的男主是個孤兒，自小被戲班班主收留，成為了這個戲班所有成員的“兒子”。他耳濡目染，從小就對唱戲很感興趣，寧可當個跑堂的小工也要留下來，偏偏班主并不允許他學戲，“強迫”他去讀書，希望他能有出息。暑假時，叛逆期的男主跟随戲班去了鄉下唱堂會，這一次，班主要求男主老實待在後臺，不準出去。

于是男主只能窩在後臺的角落裏，聽着前面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與堂下觀衆熱鬧的叫好聲，幻想自己也同那些“角兒”一樣，披上斑斓的戲服，戴上精致的頭面，登臺亮相，收獲那些炙熱的目光。

當大戲落幕，男主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沖向了臺前——然而舞臺下，哪有什麽觀衆，只有一片綿延不絕的墳冢罷了。

整部電影的預算是五十萬，結果等剪輯完了，預算都沒有用完。

才叔一個人身兼數職，他既是導演，也是攝像，還是編劇……在他的鏡頭下，畫面帶着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美，那些戲劇裝扮越是斑斓，背景就越是黯淡。

當然，最美的還要屬鏡頭下的江子城。

才叔特別愛給江子城拉特寫。

江子城的顏值屬于特別能打的那種，皮膚剔透，五官漂漂亮亮的，即使在電影大屏幕上也看不出來一點瑕疵。

不管才叔是拉個正面特寫還是拉個側面特寫，只要鏡頭一推過去，電影院後頭就傳來抑制不住的低叫聲。

這次觀影的八十名觀衆，有一半都是從江子城的粉絲後援團裏選出來的，他粉絲其實不多，但大多是顏粉，小姑娘愛他愛的不得了。

其實那些小粉絲們已經盡力壓住叫聲了，但內心的騷動哪是那麽好遮掩的，只要江子城單人鏡頭一出現，整個電影院都浮動着一種雌性動物集體求偶的荷爾蒙味道。

謝小姐覺得她們有趣極了，頻頻回頭看向後排。

謝北望敲打她：“在座位上動來動去像什麽樣子？安靜看電影。”

謝小姐委屈：“電影無聊死了，哪有粉絲有趣啊。”

她今天被哥哥拖來看電影，聽介紹還以為是靈異片，興致勃勃的過來湊熱鬧，哪想到電影開場半小時，她就睡過去三次，還是被粉絲的叫聲喚醒的。

這種內核隐晦的文藝片，确實不适合她這種爛漫活潑的小姑娘看。

她安靜了沒兩分鐘，又折騰起來：“哥，你知道這種粉絲叫什麽嗎？”

“叫什麽？”謝北望語氣有些敷衍，他雙眼望着大屏幕，像是在看鏡頭裏的人，又像是在看別的什麽東西。

謝小姐得意極了：“這叫女友粉。”

顧名思義，女友粉就是想給男明星當女朋友的粉絲。

她又掰着手指算起來：“當然，還有親媽粉、事業粉、妹妹粉、逆蘇粉……”

“……”謝北望問，“逆蘇是什麽意思？”

謝小姐不小心說出了粉圈專業語，暴露了自己每天不好好學習專心磕粉圈的真相，趕忙捂住嘴巴不敢說話了。

電影院觀影需要安靜，偏偏兄妹倆一直在小聲說話。坐在謝北望左邊又左邊的江子城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但這并不妨礙江子城用一雙憤怒的眼睛瞪他。

這謝總突然跑來觀影也就罷了，看電影的時候還一直唧唧唧唧說話，要不要給他一個喇叭啊，看看到底有什麽國家大事非要在這時候叨叨。

當然，江子城這些話也只敢在心裏嘀咕，誰讓謝北望是總裁呢，像江子城這種十八線小蝦米即使有再多不滿也不能表現出來。那些狗血言情小說不都是這樣寫的嗎——皇上最終會愛上膽大妄為的宮女，公司老板總是會情陷潑辣的前臺小妹。他一定要低調再低調，絕對不能公開和謝總唱反調，省得把自己的屁股搭上。

……

七十分鐘的電影很快放映完畢，最後一個鏡頭是江子城站在燈火闌珊的戲臺中央，舉目遠眺。鏡頭從一望無盡的墳冢上拉過來，最終落在了江子城的雙眼之中。

江子城很不要臉的覺得，他五官裏最漂亮的便是這雙眼了。估計是身負異能的緣故，很多人與他對視時都會陷入恍惚之中。這雙眼睛就像是一團可以握在手中的霧，又像是一汪可以燃燒的泉水，蘊含着千萬句話，承載着千萬種可能。

當這麽漂亮的一雙眼睛被放大到整片屏幕上時，沒有人能夠違心的不稱贊它。

電影結束後，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江子城和才叔又被請回休息室換新的造型。

江子城被折騰累了，無奈地問：“為什麽才叔換造型，就是換一啪手絹、換一條領帶，我換造型就是從頭到腳換一層皮啊？”

執行經紀人說：“因為你是藝人，賣臉。才叔是導演，賣才華。”

江子城：“……姐，紮心了。”

執行經紀人又說：“你就別抱怨了，你想想婚宴上的新娘子不都是這樣嗎？一天下來要換三四套禮服，打扮得漂漂亮亮，明明累得筋疲力盡還不能抱怨。”

江子城：“……”

這類比錯了吧，他是男的啊，當什麽新娘子呀？

……

等到江新娘重新出場時，發現VIP席位正中間的兩個位子已經空了，工作人員悄聲解釋，說謝總公務在身提前離場，謝小姐也跟着一起走了。

江子城巴不得他早早離開呢。

他如釋重負，在接下來的采訪環節裏表現的特別好，又懂梗又會接話，carry全場，不知幫才叔救了幾次場。

面對粉絲的表揚，他謙虛以對；面對影評人的批評，他虛心受教；他應對自如，根本挑不出一丁點錯來。

采訪結束之後是自助晚宴，江子城又又又換了第四套衣服，這次他已經認命了，乖乖地像個芭比娃娃一樣認造型師擺布，搖身一變又是一枚精致的小王子。

晚宴地點就在一樓餐廳，餐廳也根據《滿堂彩》的電影主題重新進行了一番裝飾，自助餐菜色豐富、食材昂貴、味道絕佳，絕對不是市面上那種99元一位的自助餐廳可以媲美的。

江子城對于瑞慈娛樂的壕氣又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今天這一天下來，他奉旨炫富也炫的越來越有底氣。

他本想安安靜靜吃飯，粉絲們卻不給他這個時間。

他一入場，熱情的粉絲們就像是看到了鮮花的小蜜蜂，嗡嗡嗡的圍上去，嘴裏叫着“哥哥、哥哥”，手裏舉着相機，想與他合影。

江子城向來珍惜粉絲，不管是簽名還是合影都沒有問題，甚至還有大膽的粉絲撲過去，讨了一個“愛的抱抱”。

江子城兢兢業業地給每一個粉絲“發福利”，卻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入了另一雙深邃的眼睛裏。

……

餐廳中庭是無頂設計，站在樓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餐廳中的情景。

謝北望從會議室裏出來，正要走向電梯，忽然在天井旁停住了腳步。

他垂眸望着腳下的餐廳，只見餐廳裏，江子城即使滿身疲憊，依舊挂着笑容與每一位粉絲互動。

謝北望就那樣安安靜靜看了一會兒，表情說不上喜怒。他不動，助理和秘書也不敢催，只能老老實實地立在他身後。

男人忽然開口問身旁的助理：“你聽過女友粉嗎？”

謝總有三個助理，剛巧這個助理是負責市場公關方向的，非常熟悉粉圈的一些內情。

助理趕忙解釋了一番女友粉的含義，他見謝總一直盯着樓下那個小明星，心裏大膽揣摩了一番聖意，小心翼翼地補上了一句：“女友粉只是粉絲之間的玩笑，當不得真的。”

謝北望點點頭，接着問：“那‘逆蘇粉’又是什麽意思？”

助理：“……”

謝北望側頭看他：“我從盈盈嘴裏聽來的詞，你沒聽過？”

“聽過。”助理一臉為難，半晌才像便秘一樣擠出了幾句話，“有些粉絲會幻想男藝人嬌萌可愛的樣子，希望男藝人投入自己的懷抱，讓自己像疼老婆一樣去寵愛他。”

他沒說的是，有些時候，逆蘇粉的幻想還帶着一點S傾向。

“……當粉絲，果然有趣。”

謝北望微微挑眉，他望着餐廳裏被女友粉淹沒的江子城，笑了。

※

等到最後一位賓客送走，江子城癱倒在休息室裏，半天爬不起來。

他覺得渾身上下累的都要散架了，但是在疲憊之後，又從心底升騰出一種難言的快樂。他從業兩年多，這是第一次應對這麽多的媒體和粉絲——哪個藝人不希望自己被人追捧呢？

他正眯着眼睛休息，旁邊的助理kevin（……也可能是tony）趕忙把他的手機送了過來。

“江哥，你手機響了，好像是微信。”

江子城懶散地接過手機，點亮屏幕，瞥了一眼——然後蹭一下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微信裏是“謝小姐”的留言。

謝：抱歉，臨時有事，只能先走一步。

謝：電影很好看。

看時間，應該是電影放映後給他發來的消息。

江子城趕忙回複。

是江子城不是江城子：沒事沒事沒事。

是江子城不是江城子：謝小姐百忙之中來支持我的電影，我十分感動。

不，他一點都不感動，他恨不得離這兄妹倆遠遠的才好！

謝：你的粉絲今天很熱情。

是江子城不是江城子：還好還好。

是江子城不是江城子：她們雖然有些熱情過頭，但都是很可愛的。

江子城很慶幸自己擁有這麽一群可愛的粉絲，即使再苦再累，一想到有這麽一群人在身後支持着自己，他就覺得異常幸福。

可是很快，江子城就笑不出來了——

謝：不知你的粉絲群，要怎麽加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