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冷月當空, 吹在臉上的風,刺激着喬溪身上每個毛細血管。

新買的高跟鞋不大合腳, 到KTV時,她就感覺腳後跟被磨的有點痛。

從包廂出來沒多久, 那種痛感愈發清晰。

醉意,消散了不少。

不知道是被冷風吹的,還是腳痛的原因。

商業街的夜晚熱鬧非凡,臨街的店鋪, 或是動感或是輕松的音樂交雜入耳。

迎面走來的男男女女, 或三五成群,或兩兩成對,歡笑不斷。

好累,喬溪索性不走了,她找了個花壇坐下。

大理石臺面, 又硬又涼。

她脫下腳上的高跟鞋, 這才發現,腳後背上已經磨皮了一層皮, 甚至還帶着絲絲點點的血跡。

回學校還有點遠, 難道她要這麽一直走回去嗎?

要這樣走回去, 明天的腳,只怕不能看了吧。

要不……去買雙新鞋走回去?

嗯, 這個主意不錯。

喬溪撇頭,目光投向臨街的商鋪,衣服, 鞋包,奶茶,小吃應有盡有。

買雙不打腳的新鞋穿,再去買杯奶茶喝喝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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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她就這樣從包廂出來了,會不會不大好?小翠生日呢,鬧得大家多尴尬。

不就是抱個男生嘛,有什麽大不了的,随便找個人抱一下。

好,就這麽定了,待會就說肚子痛跑去上了個廁所。

是不是太過刻意了,這樣解釋的話,大家會信嗎?唉,惆悵。

感覺到頭頂壓來一道陰影,喬溪擡眼。

逆着光,那張臉隐藏在一片陰影下,好看的下颚線條,以及如墨的眉眼,如此熟悉。

喬溪低頭瞧了一眼自己放在膝蓋上脫了襪子的右腳,這坐姿,是不是太不雅了。

怎麽辦,又在他面前丢人了。

為什麽總在他面前丢臉,就不能有點女神的形象嗎。

明明四周那麽繁華熱鬧,喬溪卻只覺自己周身的空氣像是被凝固。

她右手托着腮,“那個……你,你擋着我賞月了。”

季斯年似沒預料到,她一開口就是這句,深沉的眉眼清明起來,又閃過絲絲無奈。

本來想說的話,在看到她那狡黠中又透着楚楚可憐的模樣,心頭一動,那些決絕的話,又不忍再說出口。

當初,他也沒能夠當着她的面,說出那些冷酷無情的話。

“你……腳怎麽了。”面色雖冷着,但語氣,卻不知覺的溫柔。

喬溪心猛地一抽。

她撇過臉,不想再看他。

憑什麽他一句關心的話,就讓她小鹿亂撞般的毫無抵抗力。

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在路燈下,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喬溪沒回,季斯年也沒再問,兩人就這麽僵持着,一秒像是過了兩秒。

冷,喬溪打了個噴嚏。

季斯年垂下來的右手緊了緊,眼睛從她腳上掃過,她的腳,和她的人一樣,看上去瘦瘦長長。

哪怕光線昏暗,但對比強烈下,那猩紅的傷口觸目驚心,看着都疼。

“你現在去哪。”

喬溪沒回。

季斯年這次沒有放棄,他追問,“你去哪。”

喬溪原本以為她不理會他,他就走了,再次聽到他的聲音時,那強撐起來的一堵牆,剎那間就全被推倒只剩下滿地的碎片。

她終是忍不住再次擡起眼,回答,“我……我回寝室。”

改變主意了,回KTV也丢人,還不如幹脆鴕鳥一晚上,睡一覺明天醒來,又是一條女漢。

“我背你。”

“啊?!”喬溪感覺自己一定是出現了幻聽。

可……眼前是什麽情況,季斯年竟然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難道,幻聽之後,她又初選幻視。

她擡頭,看着頭頂的月亮。

月亮啊月亮,今晚你為什麽和剛才一模一樣,一點都沒變圓呢。

那……不是幻聽也不是幻視?

那個被學校無數女生癡迷的男生,那個她也曾在夢裏夢到無限次的男生,就這麽在她面前彎下拉高傲的背脊。

她心底最深處的一根弦,被觸碰到了。

那是她從未體驗過的滋味,她也不知道這種滋味,具體是什麽。

反正,她毫無節操的妥協了,放下壓|在膝蓋上的腿,撿起地上的高跟鞋,小心翼翼的,趴在了那個曾無數次留戀的背脊。

雖隔着布料,在壓上的那一刻,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體溫。

明明平日裏看着略顯單薄的肩膀,為什麽靠上去,卻感覺像是山一樣的厚實和穩固。

可千萬別把山壓垮了。

她弱弱問,“我……重不重……”

“嗯,和想象的差不多。”

這算個什麽回答,我又不知道你想象的我到底重不重。

換個角度再問。

“那……你能背的動嗎。”

喬溪說話時,季斯年感覺耳邊呼出的熱氣,呵氣如蘭,那微醺的酒氣飄到鼻尖時,似乎連帶着身體上的毛細血管也醉了。

不然,他為什麽會陡然感覺拖着她雙|腿的手,有些軟呢。

他深吸口氣,穩住心跳,“你不亂動就行。”

喬溪“哦”了一聲,心說我好像也沒亂動吧。

果然,還是覺得自己太重了,哎,從明天起還是老老實實減肥。

出了商業街,耳畔清淨不少。

這個點,路上的車,也稀拉起來。

喬溪吸吸鼻子,怎麽辦,還是覺得毫不真實。

當看到學校的矮牆時,喬溪意識到一件事,“要不你放我下來吧,被學校同學看到不好。”

季斯年沒做聲,但喬溪卻感覺到,腿上的力道,卻緊了緊。

一時間,喬溪五味陳雜。

她看着地上那逐漸變長,又逐漸縮小的影子。

看上去,多溫馨的畫面。

“周伊那天找過我了,她跟我說,你喜歡我,這件事是真是假。”

喬溪等了片刻,見季斯年沒有回答,她說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

空氣裏,只有風聲。

這些日子,喬溪想了很多事。

不是沒想過放棄,但她發現,自己好像做不到那麽決然。

但是,她也不想再邁出一步。

撞過南牆一次的人,是不想再撞第二次的。

可現在,季斯年只是沒有否認,喬溪就感覺自己之前所有的堅持,所有的防守,都被擊得粉碎。

他只是比往常邁出了小小的一步,喬溪卻壯志酬籌的想要翻身越嶺。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梁靜茹給的勇氣。

“那你默認了,你喜歡我。”她極為篤定的語氣。

“可能你以為的喜歡,不是你所以為的喜歡,我以為的喜歡,也不是我所以為的喜歡。”

喬溪被繞暈了,聽不懂他那些亂七八糟的。

反正,他承認了。

“我大學不會找男朋友,我會好好認真讀書,畢業後,我會像大多數女生一樣靠自己工作,不用家裏的錢。這樣,我們就站在一樣的起跑線。”

一樣的起跑線。

季斯年眼底一片黯然,從人出生的那一刻,起跑線,就已經定好了。

有人的起跑線是起點,有人的起跑線,是終點。

他是前者,她是後者,中間隔着一輩子的距離。

喬溪自顧自的繼續說道,“你看,咱們上一輩不都是窮過來的,現在多少人不靠家裏也能生活的很好。你學習成績那麽好,畢業後絕對能找到很好的工作。再說,我又不是養不活自己,而且我很好養啊,平時既不買包,又不買化妝品,你看,我以前穿的褲子都是破的。”

季斯年:“……”

還真是喝醉了。

喬溪:“我不找男朋友,你大學也不找女朋友好不好?我反正理想的結婚年紀是二十七八歲,七八年後,你應該會混的很好了。”

那略帶着鼻音的柔細嗓音,像涓涓溫流,趟過山,穿過樹林,融化了冰山上的千年積雪。

背上的人,确實有些重。

但他……好像有些舍不得放下來了。

他擡頭看了一眼前方的夜,頭頂繁星半點,腳底路途坑窪。

他忽然想,如果一直負重前行,慢慢走的話,是不是也能達到終點。

“七八年,你……會等嗎。”

喬溪還是覺得自己有些醉,不然,為什麽會聽到這樣的一句話呢。

不管了。

“會。”

涼風徐徐吹過,露在外的肌膚是冷的,可心卻是熱的。

滾燙滾燙。

可……兩人卻沒有注意到,身後一直有一雙眼睛盯着他們,像是盯着獵物的眼神。

早在周伊打算告訴喬溪以及喬溪室友季斯年喜歡喬溪的事,她就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出。

那樣熾熱的喜歡,又怎會斷的如此輕松。

看到季斯年去背喬溪時,她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

“陸,陸總,您……現在在哪。”

“有事嗎。”

“您之前不是問過我關于喬溪的事嗎?我有一件關于喬溪的事,不知道該不該和您說。”

“她怎麽了。”

電話裏的男聲,周伊明顯感覺到語氣變了,那是一種在她面前不曾有過的關心。

明明那樣高高在上的男人。

周伊看着前面那緩緩前行的兩個身影,眼底一片陰沉,“今天喬溪室友生日,她喝醉了,一個人從KTV出來,然後是季斯年背的她。”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他們現在在哪。”

“應該是回學校吧,現在還在路上。”

“你在校門口等我,我就在附近,馬上過來。”

說完這句,陸知非就挂了電話。

周伊看着手機裏的通話記錄,唇邊滑過一絲苦澀又玩味的笑。

果然,一聽到她的消息,就馬上趕過來了,還真是讓人期待待會的場景呢。

周伊一個人,自然是比背着喬溪的季斯年走得快。

她特地過了馬路,走在另一邊,先到了學校門口。

不過五分鐘,一輛熟悉的車身,停在了她身邊。

車窗打開,露出大半張英俊的面孔,“上來。”

周伊打開副駕駛車門,上車。

她見陸知非目光深沉的凝視着她,莫名有點心虛。

那是一種,她以前從未見過的眼神。

她試探性的開口,“陸,陸總。”

陸知非:“他們進去了嗎。”

周伊搖頭,“還沒,走得比較慢。”

“你跟了一路?”明明很平淡的聲音,但周伊卻感覺那聲音,像是冰珠一般,滲進了她的毛細血管。

她硬着頭皮點頭,“嗯。”

陸知非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他看向窗外,夜色像給整個大地蒙上了一層紗,幾米之外便看不大清晰。

整個車內,就這麽安靜了下來。

周伊很有些緊張,那是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剛才那看似平淡的一句,“你跟了一路”,她似乎感覺到他看她的眼神,透着某種不知名的意味,這種意味,讓她莫名覺得無地自容。

陸知非看到季斯年和喬溪時,眼底深沉一片,就像夜裏大海,看似平靜,卻波濤暗湧。

終歸是沉不住氣,他按了兩下喇叭。

安穩趴在季斯年肩頭的喬溪,這一路過來,不知不覺有些困了。

那突兀尖銳的喇叭聲,一下子就把她瞌睡給趕走了大半。

她不滿的朝着身影傳來的方向看去,不過,當看到車門打開,緩緩走下來一個人影,喬溪又慫了。

呃……他怎麽在這裏,揉揉眼睛,沒看錯吧。

季斯年在聽到喇叭聲時,也看了過去,腳步微頓。

陸知非只手插着兜,走到兩人面前,“上車,我開車送你們進去。”

季斯年沒做聲。

喬溪腦子還有些懵懵的,耳畔還在回想季斯年跟她說的話,嗚,他好像是願意邁開那一步了。

好開心好開心。

背了那麽久,也累了吧。

喬溪瞪了瞪腿,“要不你放我下來吧,我知道我很重,別把你壓壞了。”

季斯年眼眸微動,沉默片刻,終是松了手。

她一只腳光着,一只腳穿着鞋,剛從季斯年身上下來,沒站穩,往後踉跄一步。

好在季斯年離她比較近,及時拉住了她胳膊。

不過等她站穩後,他握着她胳膊的手松了。

車大燈開着,路燈離得不遠,昏黃的燈光下,視線雖不大好,但陸知非還是瞧見喬溪腳上的傷。

陸知非目光似有若無的從季斯年身上掃過,接着又投向喬溪。

很多話想問,但還是忍住了。

他在學校的身份,也不過是她的老師而已。

“上車,我送你們進去。”

喬溪彎腰,動作緩慢的把右手上的高跟鞋重新套在腳上,雙腳解放了一路,疼痛感沒之前那麽強烈。

她心裏高興,連看陸知非都眉開眼笑的,“謝謝陸老師。”

陸老師……

陸知非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讨厭這三個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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