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衛韞身體緊繃着像是一張拉開的弓。

脖頸挺直。

薄薄的白襯衣下, 脊骨宛如蝴蝶一樣微微起伏。

他半垂着眼,鴉黑的長睫落下,腳下卻是一片濃墨陰影。

極致的純白與黑暗形成鮮明對比, 叫謝宙腳步一頓。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衛韞。

心髒一瞬間好像被一只手攥住收緊,一半在燒灼, 一半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情緒。

他閉上眼壓下突如其來湧上的心緒, 在薄薄的眼皮微微跳動時, 将眼眸中的冷漠散去。再擡起頭來看向隔間裏的人。

“衛韞?”謝宙盯着那間光中的人影試探着開口, 可是隔間裏卻沒有任何回音。

衛韞獨自一人,沒有回頭,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疑惑。就像是聽不見他們的聲音,看不見他們人一樣。

遲瀾皺了皺眉。

見衛韞沒有給出回應, 又上前了一步。然而那個近在眼前的隔間就像是海市蜃樓一樣,他們居然無法觸摸的到。

當他伸出手時, 那隔間就像是消散在了空氣中,但是隔間裏的衛韞卻顯然還在繼續動作。

衛韞塗完了一面封閉的牆, 因為死死咬着而暈染的唇上, 一滴血珠落了下來。

他阖上眼似乎在短暫的休息,可是卻始終注意不到外面的場景。他們就像是被分割在了兩個不同的空間裏,饒是遲瀾都有些驚訝。

“這場景倒是讓我想起衛韞的《鏡像》那幅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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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幅畫中是穿越時間,而眼前這一幕卻像是平行時空, 能看得到卻觸摸不到。

謝宙沒想到遲瀾知道衛韞的畫,擡頭看了他一眼,剛才心髒脹澀不舒服的感覺漸漸壓下去。

他松了手, 神色有些冷。

“我們影響不了隔間裏的事, 恐怕只能等衛韞畫完了。”

好在謝宙看出來衛韞畫的這幅畫主題是“向死而生”。

并不是一幅死畫,畫完之後不會出事。說不定當這幅畫完成隔間的門就會打開。

遲瀾聽懂了謝宙的意思。

他雖然是臨時決定來觀賽的, 但也不是一無所知。在看到作畫的那幾個選手面對着自己畫的東西表情震驚恐懼時,遲瀾就隐隐有了猜測。

——那些畫可能是真的。

畫中的事真的發生過,所以那些人才會如此害怕。而他們恐懼到表情失控還要繼續畫下去,當然不可能出自本心,只可能是被什麽影響了。

那東西之所以讓他們繼續畫下去是因為那幅畫畫完之後會出事。

不過……衛韞不同。

他的畫和那些人的不一樣。

遲瀾的邏輯思維能力很強,僅憑借着幾句話就猜了出來。

他壓着帽子看向隔間,這時候注視着又重新動起來的衛韞。

那雙修長清韌的手微微彎曲,因為緊繃,在這種情況下反倒顯示出了幾分脆弱。

他看着衛韞重新拿起畫筆,将目光挪向了他整張構圖。

衛韞畫的這幅畫依舊蒙上了一層死亡陰影,濃重的不适感似乎叫遲瀾也産生了一絲共鳴。

他雖然不是極陰體質,但是身上陰氣的濃郁程度也只比衛韞差了一點而已。不過因為某種原因,遲瀾從來沒有遇見過靈異事件,這還是第一次。

他能夠察覺到衛韞的畫中和其他人不同,他在畫裏給自己留了一條生路。

那生路就在已經完成的心髒下的光影裏。

遲瀾靜靜地盯着那幅畫,忽然之間竟然有一種眼前畫面扭曲,自己進了衛韞手中的畫裏的感覺。

遲瀾沒想到之前觸碰到衛韞心底隐秘時的幻覺這時候竟忽然又出現。

但他一向大膽,在這樣的環境中也不害怕。反倒是握着黑色帽檐的手微微放松,放任自己陰氣與周圍融于一體,沉浸了進去。

謝宙見裏面的衛韞沒事,正在認真畫畫,便握着護身符微微頓了頓,幹脆靠牆站着,等着他畫完。

不過他在轉頭時瞥到遲瀾的狀态,眉頭皺了起來,眼底情緒有些莫名。

遲瀾在放任自己的一瞬間體會到了衛韞年幼時被關在密室裏的感覺。

周圍逼仄沉默,密不透風的牆堵住了所有地方,連一絲光亮也沒有。他心髒緩慢的跳動着,竟然能明白衛韞的心情。

過了很久,不知道是觸碰到了那畫中哪一處隐秘的點。遲瀾擡起頭來看着裏面的人,目光變了些。

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自己眼中的情緒複雜了很多。

衛韞以前在這裏被關過?

他心中冒出這個疑問,但是顯然這裏沒有人會回答他。他眼神複雜的看向心髒後面那三道光影,不知道在想什麽。

遲瀾身上的陰氣在這樣的環境下越來越濃郁,但是奇異的是除了之前掉落在地上的雕塑頭像,這麽久以來竟然沒有一個邪祟敢靠近他。

遲瀾抿唇從畫中抽離了出來,壓着帽子的指節松開。借着低頭的一瞬間,又将表情恢複到了原來的模樣。

索性謝宙并不關注他,也沒有發現這一點。

随着分針在寂靜的空姐裏移動響起,衛韞已經畫到了最後一面牆。他能夠感覺到隔間裏的限制在逐漸解開,手腕長時間執筆有些酸痛。

但是這時候生死攸關之際也顧不得再想什麽,衛韞看了眼顏料盤中的符紙,剛好夠畫最後一筆。

畫紙的詛咒仿佛被定住,只有最後一面牆在張牙舞爪。

衛韞眼神微冷沒有再停留,腦海中的所有聲音都被摒棄,在他上色完最後一面牆時好像是從鏡子裏出來來到了現實,隔間慢慢在地上有了實體。

謝宙目光一直注視着這裏,在看到隔間的光亮越來越亮時,知道時機到了。

這張叫《向死而生》的畫完成,衛韞脫力的向後靠了一下。

在神經極度緊繃的幾個小時裏他不吃不喝一直和死亡陰影作鬥争,腦海裏緊繃着一根弦,現在整張畫完成,衛韞不由松了口氣。

可以出去了。

他垂眸看到腳下的心髒恢複成往常的地面,眉梢松開。

衛韞站起身剛想要去找其他人。結果一轉頭卻看到了謝宙,和……自己那位鄰居。

他一瞬間以為自己看錯了。

“你……”他握着手腕皺了皺眉。

遲瀾道:“衛哥,先別問為什麽了。”

“外面也出事了,我們先離開再說。”

外面也出事了?

他看向謝宙,比起那個身份不明的鄰居,謝宙的人品更值得他信一些。

在衛韞看過來時謝宙點了點頭,見他聽到遲瀾的話後第一時間看向他,心髒不知為何竟然心情好了些。

“整個美術廳已經與外面聯系不到了。”

“那個邪物應該是與鏡子有關。”

“我們好像是在鏡子裏面,而呈現在直播裏的是鏡子外,那些人以為比賽還在繼續,沒有發現不對。”

謝宙知道衛韞肯定發現了這裏的不對勁,便沒有說撞邪的事。只是将現在的情況說了一遍。

“剛才在你畫畫的時候,好像也是在另一個空間。我們能夠看到你,但是這個隔間……”謝宙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冷漠的神色中難得有些其他情緒。

“觸碰不到。”

整個隔間無法觸碰到?

衛韞沒想到是這麽個答案,表情變了變,心中微微冷下來。

他知道自己剛才要是沒有能夠畫出那條生路。恐怕就會永遠的留在隔間裏。

衛韞抿了抿唇:“觀衆發現不了不對,但是美術協會的人應該可以。”

“死亡這個主題應該是有邪物越過美術協會定下的。”

正式比賽不可能叫畫家去送死。

這裏的異常還是會被外面注意到,他們現在要做的是活着找到出去的辦法。

衛韞說完後,謝宙也點了點頭。

“你們是怎麽過來的?”他擡頭問。

謝宙指了指地上的雕塑頭像。

衛韞反應過來,拿起那個東西看了會兒。

“這東西能夠無視這裏的鬼蜮?”他若有所思,松開手道:“繼續往前走吧。”

“聽你們說觀衆席那兒已經徹底封閉了,回去也不行。只能往前走了。”

兩人都沒有意見。

遲瀾瞥見衛韞脫力的模樣,微微皺了皺眉,忽然走過去彎下了腰。

“衛哥,你先別勉強。”

“我背你一段路。”

“等到你緩過來我再放你下去。”

謝宙本來是準備走過去的,沒想到遲瀾竟然搶先了一步。

他和衛韞很熟稔?

他指尖微微頓了頓,眼神又冷了下來。

衛韞不知道兩人之間的關系,他現在往前走确實有些困難。

身體疲憊完全擡不起手,雙腿在那間密室中也不好受。

他試探了一下,便也沒有再勉強,說了聲多謝之後就小心彎腰趴在青年背上。

衛韞的靠近叫遲瀾身體僵硬了一瞬。

熟悉的清冷香氣此時萦繞在鼻尖,遲瀾微微放松了手,等到那人身體完全貼上後背。

感受到衛韞微涼的體溫之後才掌心收緊站起身來。垂眸若無其事笑道:“只是背一段路,沒什麽的。”

“衛哥不是還幫我畫了畫像嗎?”

遲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故意在這種時候說這件事。

衛韞沒有什麽反應。

反倒是謝宙,在收回手後,眼神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遲瀾背着衛韞擡起頭來,看到謝宙眼神後,和往常一樣笑了笑。

……

往前的通道一路漆黑,有雕像頭顱開路,倒是指明了些方向。

衛韞他們一直往前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走到了有亮光的地方。

衛韞擡頭一看,卻發現面前是個與他剛才呆的地方差不多的隔間。那間隔間是這片地方唯一的光亮。

“走過去看看。”在他開口之後,遲瀾帶着他走了過去。

謝宙站在背後若有所思。

衛韞走近之後才發現隔間裏有人,是之前比賽時排序到他前面的拉卡。只不過和他的情況不同,他看到拉卡時對方現在已經崩潰了。

整個隔間充斥着一股汽油味兒,甚至隐約還能聞到東西燒焦的氣味。

衛韞定睛一看,拉卡居然還在畫板面前畫着。

他畫完了整個車禍現場,腳底下一只手死死的抓着他讓他無法逃脫。而現在,那抹死亡的陰影又引誘着他,在上色時燃起一把大火。

透明隔間裏一旦封閉既無法出來,如果真的上色将大火完成。拉卡就會被活活燒死在裏面!

衛韞臉色一變,伸手觸碰隔間,卻發現自己指尖穿空。

這時才更确切的明白謝宙的話是什麽意思。

裏面的隔間就像是在另一個空間一樣,拉卡根本聽不到他說話,衛韞眉頭微微皺了皺。

謝宙也看向了裏面,紅色顏料已經調好,上色馬上就要開始了。裏面的人已經神情癫狂,又哭又笑。

比賽直播中卻只看到拉卡按部就班的上色。濃重的陰影籠罩着整幅畫,死亡的拉閘就卡在頭上。

拉卡拼命的抗拒着,可是他已經完成了整幅畫,只剩下了最後的火。一開始跟着靈感走的代價徹底顯現在眼前。

衛韞看着裏面的人眼中絕望,心中不知怎麽的也有些不舒服。

謝宙站在他旁邊,看見衛韞眼底神色。忽然開口:“只要他不繼續畫火,雖然會被困在這兒,但是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如果能拖到外面的人發現不對,說不定就會得救。

衛韞也想到這一點,擡起頭來,謝宙割破指尖滴了滴血給他。“這個應該對你有用。”

衛韞眼神深了些,沒想到謝宙會主動給他這個。

那人說完話後便收回目光,好像隔間裏的死亡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麽不同。謝宙冷峻的面容上神情淡淡。

可是手卻遞向了衛韞。

衛韞說不出什麽什麽感覺,微怔了一下之後,示意鄰居将他放下來。

遲瀾看向衛韞,還是開口:“衛哥,你要做什麽?”

衛韞抿唇看了他一沒有說話。只是像剛才一樣,用純陽之血混了墨汁,在空氣中輕輕畫了一筆。

他進不去拉卡的隔間,無法将人帶出來。

但是可以通過符咒稍微克制一下死亡詛咒。只要讓拉卡頭腦清楚一瞬。自己勉力克制住不要畫最後一筆,後門就還有機會。

拉卡筆尖都已經快要接觸到了畫上。忽然之間頭腦中濃重的黑暗像是被人扯了一道口子一樣。

在渾身一冷時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他剛才是……

拉卡看了眼畫板上的畫,身上被冷汗打濕,清醒了過來。

衛韞見他能夠克制住,微微松了口氣。

屏幕上的觀衆只看着到了晚上十點鐘。畫到後面的拉卡突然停了下來,有些奇怪。

“怎麽不畫了?”

“只剩下一個小時了,還有一個場景沒有畫完呢。”

網友們有些奇怪,不知道畫得好好的拉卡怎麽停了下來。

而這時……在他們讨論着時鏡頭又轉向了別人。

衛韞重新回到鄰居的背上,因為剛才又畫了符有些疲憊,剛準備閉上眼。

卻無意中發現遲瀾後背衣領松了些。

他眼尾發紅,正要收回目光來,卻忽然看到了什麽怔了一下。

這是……

傷疤。

這個疤痕有些眼熟,衛韞抿唇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看到過。

在遲瀾回過頭時若無其事的掩下目光,心中卻沒有忘記那個傷疤。

他在哪裏見過呢?

遲瀾不知道衛韞見到了他後頸的疤痕,皺了皺眉,本來想說的話咽下。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動作輕了些。

幾人繼續往外面走。

此時美術協會的人終于發現了不對。

美術協會主席史密斯先生早上莫名其妙昏睡,直到剛才才醒來看到比賽場景。

“死亡?”

“不可能,題目怎麽可能是死亡呢?!”

他們最開始定的題目分明是“生命”。

史密斯先生記得清清楚楚,不明白怎麽臨時突然變了題目。

他連忙拿起手機來打電話,想要詢問聖羅美術廳的工作人員。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裏面的電話打不通。

不論是美術協會在聖羅美術廳中的人,還是原本與他們洽談的工作人員都聯系不到,聖羅美術廳裏沒有任何信號。

史密斯先生有些奇怪,起來披上衣服直接自己趕到美術廳外。然而他剛到美術廳門外,卻遇見了郁月琛的助理。

助理在發送消息過去後長久收不到消息就知道不好。郁總之前在進去時交代過他,如果出事之後就盡快聯系龍虎山的張天師與美術協會總部的人。

他等了半天之後已經找了張天師,不過對方過來還需要一定的時間,助理便在門外等着。

等到史密斯先生來了之後才攔住他。

“裏面出事了,不能進去。”他将郁總交代的事告訴史密斯。

史密斯一下就聯想到了美術廳之前鬧鬼的事,臉色一變,他心髒劇烈跳動。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嗓子有些啞。

“郁總還說了什麽?”

呀他清楚郁月琛的為人,知道他不可能拿這個開玩笑。

助理抿唇道:“史密斯先生還認識什麽能夠處理這種事情的人嗎?”

能夠處理這種事情的人……史密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

國內有天師,國外自然也有類似的這種人。

他松了口氣,立馬找關系去聯系,心中只祈禱着一切都來得及。

……

郁月琛早就布置了後手,他沒有和謝宙兩人一起離開。在開口穩住觀衆席不添麻煩之後,才看了眼時間。

現在是晚上十點,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比賽結束。

也不知道幕後的邪物能不能等到那個時候。

比賽結束沒有人出去,這是外面最能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郁月琛半搭着大衣站起身來微微垂下了眼。

深邃的眼神被遮擋住,看了眼屏幕。

謝宙和遲瀾離開之後,鏡頭上顯示過衛韞的畫,他們應該找到人了。

郁月琛睜開眼離開。

……

衛韞和謝宙他們此時已經走過了三個隔間,幾乎每個選手都受了影響。不過有的嚴重,有的輕一些。

伯琳畫的鳥即将淹死,衛韞依樣像之前一樣畫了個符咒暫時幫助她清醒。

遲瀾在旁邊看着,不過他和那些隔間裏的畫家卻沒有一絲共情。即使是在死亡靈感的影響下他們的畫都很能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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