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春風沉醉

史培軍家離得不遠,轉過兩條弄堂,再過個馬路就到。

路燈将何小曼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這夜晚春風沉醉,弄堂裏卻是人間煙火,兒語犬吠。

如果在後世,抄作業這種事哪用上門,手機拍個照就成。甚至,都不用求助學霸,各種APP比學霸還牛。

但這個年代不一樣,一切都這麽悠閑篤定。

何小曼還是蠻喜歡這個年代的,喜歡對門姐姐新燙的頭發,喜歡隔壁水哥每天早上放的勁歌,也喜歡這可以安全獨行的夜路。

遠遠的,史培軍已經坐在路口的石桌前,探頭探腦。一見何小曼過來,開心地站了起來。

“今天作業不多,作文總得自己寫了吧。”何小曼将放着作業的小袋子遞給史培軍。

“啊……”史培軍為難地撓頭,“作文也很難寫啊。讓我憋600個字,比蹲坑還難。”

就知道他是這德性。說得真叫一個粗俗。

何小曼無奈:“裏面有個紙片,幫你把題綱都寫好了,你按題綱發揮總會的吧。平常胡說八道挺在行的,作文不就是有條理的胡說八道麽,你又不指望得高分,把字寫端正就謝天謝地了。”

“好吧。”史培軍無奈,寫作文不會,胡說八道是他強項。有了題綱,說600字應該不太難。

說話間,何小曼将那個牛皮紙信箱拍在石桌上:“我家最近老鼠多,我媽捉了要扔,給我攔下了。你上回不是說老鼠尾巴能換錢麽,這個拿去,你也能換幾毛錢花花。”

史培軍一愣,這才想起自己跟何小曼提過一嘴除四害的事。一咧嘴,又笑了:“你記性可真好,怪不得單詞背得住。”

“咱們的友誼可是要天長地久的,所以有好事肯定得想着對方啊。”

何小曼是故意這麽強調,就等着看他反應呢。這叫欲擒故縱,要是史培軍真傻頭傻腦地接受這沒理由的“好意”,他們的友誼立刻會被何小曼單方面中斷。

還好,史培軍很經得起考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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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她提起“友誼”二字,史培軍立刻一臉“你污辱了我們的友誼”的表情:“我拿誰的也不能拿你的啊,還講不講義氣了。”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又不認識街道的人,拿了這個也沒用啊。”

這話提醒了史培軍,何小曼辛辛苦苦地做作業給他抄,他正無以為報呢,這不是天賜良機嘛。一把抓起信封:“有我啊,我認識就行了。”

嗯嗯,你何止認識,那就是你親媽。

看何小曼兩眼放光的樣子,史培軍頓時覺得自己高大極了。身為一枚無論是長相還是身高都有點拿不出手的著名學渣,他還是第一次在女生眼裏看到這樣的光芒。

這光芒是因為自己哎!

真令人感動。從此何小曼的事就是他的事,何小曼的老鼠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哦不,他的老鼠尾巴!

也不太對,怎麽就這麽別扭呢?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那意思,他心裏透亮透亮的,明白極了。

何小曼拿回家兩塊錢的時候,王秀珍驚呆了,将那兩塊錢的紙幣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終于确定那真的是錢,而自己也沒有做夢。

老鼠尾巴換來錢了!

王秀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何玉華正坐在桌子前弄發卷,一撇嘴:“呵,從此以後咱珍珠弄的老鼠算倒了八輩子血黴喽!”

王秀珍處在幹事業的興奮中,不去計較她的陰陽怪氣,笑得嘴都合不攏:“小曼,你下回再跟史培軍打聽打聽,街道什麽時候收蚊子啊。蚊子也是四害的喽。”

“噗”,何小曼忍俊不禁:“媽,你別搞笑了,咱先把一樣事情幹好。就這個,也不長久,做一個月是一個月。”

王秀珍也不失望,喜滋滋的:“這不管,反正不要成本,能多做一天是一天。”

晚上,她把這事跟何立華一說,何立華都覺得難以置信。不過,兩塊錢的紙幣就在他眼前,幾乎相當于他辛苦一天的收入,由不得不信。

“怪不得我說呢,最近晚飯後小曼老往外跑,原來是幹這個去了。”何立華這下想通了。

王秀珍還幫女兒說話:“小曼把那史培軍都帶得成績進步了,所以人家才願意幫這個忙,外邊人都不知道的,知道了街道也不收他們的。咱們這是內部有人。”

何家都是本分人,真沒想到,第一個能混到“內部有人”的,竟然是十五歲的何小曼。

何立華心中欣慰,從包裏又很鄭重地拿出二十塊錢,交給王秀珍:“這是我上個月的加班費,加上小曼的這兩塊錢,你都收着。明天去買一只老母雞煨個湯,好好補補身子。另外給小曼買件新衣服,她好像又長高了。”

王秀珍美美地收了錢,只覺得身體都好了一大半:“小曼最近的确竄個子了,以前看着她像我。最近又長個子又開竅,倒是越來越像你了。”

何立華看着燈下的王秀珍,她開心起來的樣子,依稀又回到了當年。

當年的王秀珍,可是村裏最好看最生動的姑娘啊。心中不由柔情頓生,又想起王秀珍最近一次檢查結果非常好,看來病愈也是指日可待,生活真是越來越有奔頭了。

只可惜,在局促的世界裏,柔情都是不長久的。

第二日,何玉華看到王秀珍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手裏提着一只殺好的雞,這也就算了,竟然還有一件新衣服。

那是一件雪白的針織衫,娃娃領下綴着兩朵絨絨的毛球。

何玉華認識這針織衫,第一百貨公司櫃臺裏,挂在最顯眼的地方,就是這件了。她去看了好幾次,但是要十五塊錢一件,幾乎是她半個月的工資,很有些舍不得,一直沒下手。

卻沒想到,一直嚷嚷着手頭拮據的王秀珍竟然買下了。

“你去一百了?”何玉華不禁問。

王秀珍比較遲鈍,沒能第一時間領會何玉華的意思,還摩挲着毛球回答:“是啊,剛買的,是不是很好看。”

何玉華表情有些不服氣:“好看,可是恕我直言,嫂子你這個年紀不适合穿這個針織衫。”

“不是我穿的,我是買給小曼的。”

“小曼!”何玉華失聲尖叫,“她還是個小孩子,要穿這麽好的衣服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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