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謎一般的愧疚
何小曼這兩天是保護動物, 就是參加考試也沒有現在這麽矜貴。
早上是何玉華來送的早飯,熬得濃濃的粥, 上面一層肥肥的粥皮,一看就是王秀珍特意撇給她的。
何玉華氣性兒大,在病房裏痛罵肇事者,罵得人家棺材板都要蓋不住了。隔壁病床的婆婆聽得目瞪口呆:“小姑娘你介丁點身坯, 中氣囊介足, 被你罵的人真是倒黴克沖。”
何小曼忍俊不禁。這兩人,倒是綜藝好手, 一個吐得一手好槽,一個點得一手好評。
可惜,家裏電視機還沒“問世”呢, 更別說什麽綜藝了, 這個年代的人都還不知道“綜藝”是什麽。
想到這裏, 何小曼不由又覺得, 這個世界真不錯,那麽多空白等着自己去開發, 空間好大,舞臺好大。
受傷後, 她不能看書、不能多說話, 也不能經常下床走動,唯有腦子異常活躍, 思考人生就成了她這兩天最主要的活動。
何玉華急着去上班, 而王秀珍得在家準備中午送的午飯, 整個上午,何小曼都在安安靜靜地輸液,安安靜靜地思考。
丁硯走到病房門口,就看到這麽安靜的一副畫面。
雖然門開着,他還是輕輕叩了叩。婆婆大聲道:“哎喲,大學生來啦!”
何小曼心中一驚,側過腦袋一看,真的是“丁彥”啊。今天他穿了一件淺黃的條紋運動衫,皮膚白得都有些耀眼。
“你好!”她趕緊打了個招呼,掙紮着要坐起來。
“你能動嗎?”丁硯不确定地問,又不敢過去扶。
當然是能動的,只是動作不能太大而已。何小曼緩緩地撐起身子,坐起後的第一件事,迅速用“五指梳”整理了一下頭發。
“你……沒有家人看護嗎?”丁硯問。
“我媽在家做飯,中午會過來。爸單位裏忙,今天沒請到假。”何小曼聲音不大,說話難得這樣柔柔的,“你坐啊,站着多不自在。”何小曼指了指床邊的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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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別說,丁硯真的挺不自在的。來的時候想着,何小曼的家人在的話,他要怎麽怎麽說。可來了一看,何小曼居然是一個人在,這就沒準備了。
還好何小曼的态度很自然随意,丁硯在凳子上坐下,稍稍消除了些緊張感。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何小曼心裏也挺奇怪的,她以為這個丁彥昨天消失之後就不會再來了,卻沒想到今天又出現,而且一臉愧疚不安。
要不是自己很确定當時吉普車司機是個中年人,而且撞了她調頭就跑了,她都要很陰謀論地以為這個丁彥就是肇事者了。
終于,丁硯憋不住了:“今天還得考一天吧……”
“嗯。我是去不成了。”何小曼淡淡一笑,但笑得終究有些凄然。
“那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何小曼想了想:“先把病養好,出院了再看看。”說實話,她現在的确還不能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幹什麽。畢竟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還不是很透徹,還有很多細節需要确認。
丁硯是不怎麽會跟女生聊天的,他最熱戀的就是書本,雖然經常有女生主動接近,但他一概是“生人勿近”臉,禮貌十足,但絕不接近。
所以他也不擅長揣摩女孩子的心思,問得直截了當:“你還想讀書嗎?”
何小曼一愣:“當然想啊!可是昨天你不是說了,初三不能複讀的啊?”才說完,何小曼腦子一轉,“等等,你是不是要勸我去讀夜校啊。”
這回輪到丁硯大吃一驚:“你怎麽知道!”
“還真是啊……”何小曼心想,你都問這麽明顯了,也不難猜到啊。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有本事通天能讓我重新中考吧?當然就是夜校了。
關于八零年代的夜校,何小曼聽說過,但并不很了解。在重新恢複高考之後,離開校園很久的年輕人終于意識到能讀書、讀好書是一件很酷的事,他們紛紛走進夜校,開始重新拿起書本、品嘗學習的滋味。
他們并不全都為了考大學,有些是想拿個高中文憑,有些則是想學個技能,甚至相當一部分年輕人,懷揣着無處安放的熱情投身夜校學習,只為這是一個難得的社交場。
只是何小曼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面臨去不去夜校的選擇。
見丁硯沒有否認,看來他還真的是來勸自己讀夜校的啊。一想到自己也僅僅與他有過一面之緣,雖是救了自己的命,但其實交流得少可憐,連熟人都談不上,突然來跟自己談這樣的人生大事,這丁彥實在迂得有些可愛。
被何小曼猜中,丁硯有片刻的緊張,定了定神,又道:“我也只是建議,肯定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我只是……只是覺得你成績好,如果就這樣不讀書了,挺可惜的。
”
“你還真會替別人操心……”何小曼幽幽地說了一句。
丁硯一聽,以為她是在嘲諷自己,頓時漲紅了臉:“看來是我多管閑事了。”
暈,還真是傲嬌。何小曼趕緊道:“不是不是,丁彥你誤會了。我是真的……真的沒想過你會認真為我着想。”
丁硯有些郁悶,他總不能告訴何小曼,我知道是誰撞了你,我們丁家也有份隐瞞,所以我對你心有愧疚。
只得找了個不算借口的借口:“我只是覺得……知識真的挺重要的。”
如果。
是說如果。
如果病床上躺着的是“楊簡”,聽到這樣的話,鐵定“噗哧”就笑出聲來。但,如今是何小曼。
望着丁硯格外認真的表情,何小曼信了。這個年代說鄭重的話,原本就一點都不違和,因為他們認真。
突然,何小曼有些羨慕丁硯。
放在後世有可能讓人哧笑的話,讓此刻的丁硯講出來,就變得如此真誠而美好。
“謝謝你。”何小曼也跟着認真起來,“等我出了院,會去打聽夜校。畢竟……畢竟我不太了解,或者……還得問問我父母。”
這就水到渠成了。
丁硯急道:“出院了就來不及了,你要是想上高中夜校,得六月份之前報名,今天29號,等你出院再去,報名就截止了。”
“啊……”何小曼可是一天都不想耽誤,“那讓我媽明天就得去報名。不過……我還沒比較過呢,都不知道哪家夜校好。”
丁硯終于從口袋裏掏出那張對折得整整齊齊的報名表,放在床頭櫃上:“不瞞你說,我早上已經去替你拿了張報名表。”
何小曼目瞪口呆:“丁彥啊,你是人家肚子裏的蛔蟲麽?”
見丁硯直皺眉,何小曼有些明白過來,這個什麽大學生,看着比自己大上三四歲,怎麽就跟溫室的花朵似的,聽到“蛔蟲”都會不适啊。
“說起市裏的夜校,我肯定比你熟悉。這是全市最好的夜校,本來全都報滿了,還好我表叔在夜校當幹部,如果你願意去,可以讓你插班……”
何小曼眼睛一亮:“還有此等好事?”
她是不大信天上的餡餅會掉下來砸到自己的,想了想又問:“出來是什麽文憑?”
汗,這女學生還挺厲害,問的問題直擊要害啊。還好,高萍辦的事非常經得起推敲,丁硯很有信心地回答:“跟普通高中拿一樣的高中畢業證書。”
“不錯啊……”何小曼更覺得不可思議,從床頭櫃上拿過報名表仔細研究,可別一個不察,把自己賣了還幫着數錢。
可是,看完整張報名表,也沒發現自己被賣的可能信。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丁彥他表叔招生有回扣!何小曼對自己這個猜測感到十分滿意。
在後世,很多學校招生有回扣已是公開的秘密,何小曼的思路不由又“複雜化”起來。反正,這麽一解釋,關于丁彥冒失的執着、和他謎一般的愧疚,就全說得通了。
何小曼是不介意“丁彥的幹部表叔”拿回扣的,前提是,自己真的能讀上夜校高中,而且看報名表,費用也很合理,不至于會讓父母負擔不起。
這叫雙贏。一個要“回扣”,一個要“讀書”。頗有點一拍即合的味道。
“何小曼,關于夜校得跟你說清楚。因為去讀書的學生都是在職的職工,所以上課只能在晚上和周日。平常老師也不會像中學裏那樣在意學生的成績,一切都要靠自己。”
何小曼點點頭:“就是培養自我學習的能力呗。”
關于學業,的确很好溝通啊。丁硯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從自己的背包裏找了一支筆,幫何小曼填報名表。從姓名到成分到家庭住址,何小曼說,他填。
何小曼瞥了兩眼,不由心裏暗暗贊嘆:這個丁彥很講究,鋼筆字真漂亮啊!
等等,慢着!剛剛看到了什麽?入學年級?丁硯都沒問她,自作主張就填了個高一。
何小曼想了想,在學校讀,那得按部就班,可憑什麽自己都讀夜校了,還只能按照學校的規矩來?
“這裏,一定要寫高一嗎?”她指着表格問。
丁硯一愣:“你剛中考,新入學,當然就是高一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能不能直接讀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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