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誓不兩立
這還是何小曼第一次見到如此不講究的臺球室。
一個大大的空間裏橫七豎八放着好幾張臺球桌, 沒有專業照明燈,頂上裝着幾杆日光燈, 來來回回滾動的球已經看不太清顏色,打球的人也不懂什麽司諾克或者九球制,反正随便打,哪個球落袋了, 一幫喇叭褲青年就大聲叫好。偶爾球杆一個沒把握住, 在綠色的絨布桌面上劃出重重的痕跡,也沒人心疼, 反正會有更新的痕跡将舊痕遮蓋。
一如這個世界,破壞、重建,一邊暮氣沉沉, 一邊欣欣向榮。
何小曼走進去, 清新的氣質在這個破舊的房間裏格外突出, 立刻就有男青年向她吹口哨。
“水哥!”她徑直走到淩水成跟前, 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
旁邊立刻有人怪叫:“淩水成你豔福不淺啊!”
淩水成正趴在桌上打算擊球,一見竟然是何小曼過來, 大吃一驚。在他眼裏,何小曼就是隔壁人家的小黃毛丫頭, 從來沒正眼瞧過的那種。乍然在這樣的場合見面, 才發現這小黃毛丫頭竟然長得這麽好看了。
“小曼,你怎麽在這裏?”
“我到科技學校報名, 看到水哥, 過來打個招呼。”一邊說着, 視線不由落向旁邊的那位高挑姑娘。
這姑娘,很面熟啊!何小曼不由挑眉。
何小曼這眼神頗有些意味,在旁人看來,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活力,而在姑娘看來,這就是挑釁。雖然看上去還像是個學生,但也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啊!
“你是誰啊?”姑娘也毫不客氣,往淩水成跟前一站,那姿勢很像是宣誓主權。
本來何小曼還只是覺得她面熟,等她一開口,朝天鼻子一掀,何小曼立刻就想起來了。這是第一百貨那個狗眼看人低的營業員朱福妹啊!她什麽時候跟淩水成攪在了一起?
倒也好,這水反正是渾了,何小曼打算好好地攪個透。
“原來是朱福妹啊!”何小曼眉開眼笑,裝作突然認出來的樣子,“我是何玉華的侄女兒啊,去你櫃臺上買過衣服的,怎麽就忘了呢?”
一聽“何玉華”三個字,淩水成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完全不知道朱福妹跟何玉華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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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福妹是人家給他介紹的對象,雖然長相有些乏味,但身材倒還是高挑的,重要的是家裏有些背景,在第一百貨商店當營業員,工作很好。淩水成自己沒有工作,就格外在乎對象的工作。
別看淩水成整天念着情詩,好像不食人間煙火,其實現實得很。他對朱福妹談不上有多喜歡,論生動,肯定還是何玉華更能給他愉悅,但是,何玉華長得矮,家裏窮,而且,工作還差啊。
只是真沒想到,何玉華和朱福妹怎麽就扯上關系了呢?
這臉色的劇變真真切切地落到何小曼眼裏,敏銳地感覺到了淩水成的尴尬,這朱福妹和淩水成,關系絕對不簡單。
果然,朱福妹一臉狐疑地問淩水成:“你怎麽會認識她?”
淩水成還要強撐着潇灑:“小曼是我們家老鄰居了,我看着她長大的,哈哈。”
何小曼才不會給他機會,笑道:“是啊,我們是老鄰居了。說起來,我嬢嬢和水哥還是青梅竹馬呢。朱姐姐,你和水哥什麽關系啊?”
朱福妹竟然極為難得地羞澀了一下,瞥了一眼淩水成,眼角有些妩媚。
這樣的場面,女生有天然的沉默權,你男生要是夠有力,就該一把攬過女生,大聲說“這是我女朋友!”
可惜,淩水成的力道全花在那些華而不實的表面功夫上了。
這是個選擇。雖然何玉華不在眼前,但何小曼以溫柔的逼迫,将淩水成逼到了死角。他必須作出選擇。
“好啦,小曼還是小孩子呢,咱們別開玩笑了。”淩水成竟然試圖蒙混過關,“小曼,快回去吧,這地方不是你來的啊。”
何小曼居然樂了:“水哥,我畢業了呀,和你一樣在等分配工作呢,這地方我為什麽不能來?是不是怕我看到你跟朱姐姐一起玩,回家告訴我嬢嬢啊?”
朱福妹頓時瞪圓了眼,轉身望着淩水成,叫道:“你說說清楚,你跟何玉華那個矮冬瓜是什麽關系!”
“我能有什麽關系啊,我們鄰居啊!”淩水成情急之下,終于做出了選擇,向着何小曼跺腳,“小曼,你可別血口噴人啊,我什麽時候跟你嬢嬢交往了?”
何小曼揚揚了眉:“好吧,那就是我搞錯了。你又給我嬢嬢寫情詩,又給她送西瓜,我還以為你想追求我嬢嬢呢。不是就最好了,我嬢嬢本來也不喜歡你,正發愁怎麽拒絕你呢。”
“你……”淩水成氣結。
何小曼吐吐舌頭:“我是個小孩子嘛,搞不懂你們大人的事情,好複雜哦。祝水哥和朱姐姐白頭攜老啊!”說完,拔腿就跑走了。
白頭攜老個毛線啊!
哪個女人聽說自己男朋友給別的姑娘寫情詩還能淡定?朱福妹也不能啊,推開淩水成的手,大吼一聲:“你滾開!”蹬着高跟鞋就向臺球室外跑去。
臺球青年們看了一場好戲,紛紛起哄:“還是黃毛丫頭厲害哦,淩水成腳踏兩船栽跟頭喽!”
何小曼和淩水成差不多前後腳到家。
“小曼,你給我出來,有話跟你說!”淩水成的蛤麽鏡雖然還挂在鼻梁上,卻有了氣急敗壞的味道。
何小曼才不怕他,知道他肯定是要說朱福妹跟何玉華的事兒。便悠悠地往門口一靠:“水哥有什麽重要的事,就快說吧。”
“我和朱福妹是正經談對象呢,你別來搗亂。”
就知道這慫貨最終一定會做出最現實的選擇。他的情詩永遠只能靠抄襲,因為他內心完全沒有半分真情實感。
何小曼正色:“水哥你要是專注經營你的浪子形象,不來招惹我嬢嬢,我還敬你三分。你摸着良心說句真心話,你為什麽最近對我嬢嬢大獻殷勤?還不是因為有男生對我嬢嬢好,你就那點兒心眼,沒人要的時候你也不珍惜,有人喜歡的你就非要搶。這麽做挺惡心的知道嗎?”
淩水成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被何小曼一頓搶白,一句詩都迸發不出來了,全熄了。
半晌才道:“是你嬢嬢自作多情。我沒那意思。”
何小曼盯着他:“最後一絲男人氣息都沒了,你還‘唐山大兄’,你‘唐山大蟲’吧。也好,你對我嬢嬢放手,是我嬢嬢的福氣……”
話還沒有說完,卻發現淩水成臉色一變,吃驚地望着她身後。
“淩水成,你信不信我割了你舌頭喂狗!”何玉華尖利的聲音從何小曼身後傳來。
這下輪到何小曼目瞪口呆:“嬢嬢你在家啊……”轉身望去,只見何玉華披着頭發、光着腳,倒像是剛從床上起來。
趁着何玉華還沒撲上來撕碎自己,淩水成迅速地抱頭鼠竄,不見蹤影。
何小曼不知道她聽到了多少,着急地問:“嬢嬢你怎麽在家,不好光腳啊,會受涼的,快穿鞋……”
“不要!”何玉華大叫一聲,恨恨地看着何小曼,“虧得我在家,不然還聽不到你們這精彩的對話哪!”
何小曼望了望四周,弄堂裏的人家都離得近,誰家一有點風吹草動就容易散播,便低聲道:“嬢嬢,咱回屋裏說?”
不待她答應,扶着她就進了房間。
何玉華臉色紅得不正常,一進房間就兇道:“快說,怎麽回事,那不要臉的為什麽會那麽說我?”
“好好,我都告訴你,但你不能生氣,聽完也不要再去找那渣男,能不能答應我?”
“你說。”何玉華咬牙。
何小曼便将自己在工人文化宮偶遇淩水成和朱福妹的事簡要地說了,加之何玉華剛剛親耳聽聞淩水成說他和朱福妹是正經談戀愛,如何還能不信。
“朱福妹,我跟你誓不兩立!”何玉華大吼一聲,突然一頭栽在床上。
“嬢嬢!”何小曼驚起,将何玉華扶起,突然發現扶到她腋下,竟是觸手滾燙,“嬢嬢,你發熱了啊!”
何玉華閉着眼睛:“不然我曠工好玩麽?”
“哎……”何小曼輕嘆一聲,“家裏有退燒藥,我去給你找。”
倒了水,扶着何玉華吃了藥,看她從平常生龍活虎的樣子變成現在像病貓一樣可憐,何小曼也是心疼。
“嬢嬢,為啥要跟朱福妹過不去。這樣的爛人,應該祝福他們彼此折磨到天長地久才對。”
何玉華卻眼睛直直的,望着屋頂:“我就想割了淩水成的舌頭。”
何小曼笑道:“他保準再不也亂說了,畢竟嬢嬢威名遠揚。”
何玉華冷哼:“呵,一想到他的舌頭,我就惡心!”
何小曼心中一動,看來淩水成的舌頭不光有胡言亂語的功能……嗯,的确是很讨厭,該割。
還沒處理完淩水成的“舌頭”,就聽外邊胖大嬸的聲音:“何家姆媽在家伐,何家姆媽?”
何小曼暫時放了何玉華,替她将薄毯蓋上,跑出客堂間:“姚家嬸子,我媽買菜去了,我在呢!”
胖大嬸看了看她,神情倒是很高興,似乎有什麽好消息。卻又賣關子道:“跟你一個小孩子說能有什麽用,我要找你媽說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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