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何小曼的夢想

與天鵝賓館相比, 工人文化宮真是個接地氣的存在。門口人來人往,看電影的、打臺球的、游戲廳去打游戲的。飲料鋪子也幾乎等于露天, 在一個彩色頂棚下放了幾套塑料桌椅,何小曼買了兩杯熱飲,遞了一杯給丁硯。

“這種最好喝了,酸酸甜甜的。”何小曼雙手捧着塑料杯子, 享受着杯子上的溫度, “有點燙,你小心啊。”

丁硯點點頭, 還是迫不及待地喝了一點點:“真的很好喝啊!”

見他贊譽,何小曼才放下心來。真怕這個喝着高檔咖啡長大的美少年嫌棄這些平民飲料呢,還好, 看得出, 丁硯雖然過慣了講究的生活, 但為人并不挑剔, 這點讓何小曼挺欣賞。

“看到後面的那個大樓嗎?就是我上課的科技學校。”何小曼轉過身,伸手指給丁硯看, “說起來啊,還要謝謝你呢, 我上學期得了‘優秀學員’。”

“不要謝我啊, 是你自己優秀嘛。是金子到哪裏都會發光。”丁硯溫柔地看着她。

何小曼揚眉:“我怎麽就覺得你說得好有道理呢?”

丁硯忍俊不禁:“你還真不謙虛。”

何小曼的确不謙虛啊。明明優秀,幹嘛要謙虛呢?但她也絕不狂妄, 狂妄就挺讓人讨厭的。

“丁彥, 你快開學了吧, 什麽時候出發?”何小曼想到自己也沒幾個周日可以出來玩了,因為科技學校的寒假也要結束了。

“明天。我明天的火車回學校。”

“呀,那我今天能見你一面,還是很幸運啊。”

丁硯避開何小曼的目光。其實按原定的計劃,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在火車上,可那天何小曼一提議,他怎麽都說不出口,鬼使神差地就答應了今天見面。還好母親總有辦法,幫他換了明天的火車票。

“照片沒忘吧?”丁硯問。

“當然不會忘。”何小曼拿出袋子,從裏面掏出一本書,照片就夾在書裏。

丁硯接過照片,仔仔細細地看着,照片上的何小曼站在織布機前,笑顏如花,白色的紡織帽扣住整個後腦勺,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卻又在發際留出幾縷發絲,溫柔地垂在臉頰旁,顯得她小巧的鵝蛋臉越加俊美清純。而丁硯第一次發現,紡織女工的白色圍單竟然極為顯身材,圍單系于腰後,掐出何小曼的盈盈細腰,這個小女生,高挑卻不幹瘦,有着動人的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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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幫你拍的,拍得真好看。”丁硯不好意思直接誇何小曼好看,只好讓攝影師“頂鍋”。

何小曼卻不認賬:“明明是因為模特比較好看好不好?”

丁硯又是一驚:“不得了,你還知道模特。”

“就許你知道啊。”何小曼嘲笑他,“你說,我能不能當模特?”

丁硯眼睛一亮:“可以啊,太可以了。我看你比好些模特都好看。”

這個世界還沒有國模,丁硯因為接觸着最前沿的訊息,見過國外的時裝模特,講真,大多數西方模特并不符合他的審美。

“這就是你的夢想嗎?”聯想到何小曼對職業的選擇,丁硯突然意識到了原因。

“夢想之一。”何小曼也不再避諱和人談夢想,“如果有可能,我還想當設計師。”

丁硯的視線落在她手裏的袋子上。何小曼應該是買不起皮包,所以她每次出來,都會拎這種袋子。但是丁硯發現,她今天拎的并非水墨荷花袋子,而是一只小小的布質手提包,手提包是黑色與紅色的幾何色塊拼接,沒有繡花,式樣簡單又耐看,與她的黑色呢子大衣、紅色毛線貝雷帽驚人的合襯。

怪不得剛剛在門口,那麽多來往的路人向何小曼行注目禮啊。

“這個手提包,不是上次那只。是你自己做的嗎?”丁硯問。

見他發現自己的心血之作,何小曼也有些暗暗的歡喜。因為丁硯本身也是一個相當有品位的人,所以能被他賞識,何小曼覺得這是一種肯定。

“是的。我媽的手工特別好,我在跟她學習。”何小曼将手提包拎着晃了晃,“怎麽樣,還成吧?”

丁硯贊道:“不僅僅是手工好,難得的是設計。”

“就為你的表揚,我今天的飲料就沒白請……啊啊啊……啊欠!”還沒開心完,一陣寒風吹過飲料鋪子,何小曼不由打了個噴嚏。

丁硯趕緊站起來:“我們換地方吧,這兒風口,太冷了。看你鼻子都凍得通紅。”

“啊,有嗎?”何小曼還沒來得及摸鼻子,就被丁硯一把拉走,“哎等等,還有兩口讓我喝完!”都是錢買的,不能浪費啊。

看她那節約的樣子,丁硯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我們去室內。”

“室內是電影院啊……”

“那我就請你看電影呗。”

何小曼的八零年代第一場電影,就這樣奉獻給了丁硯。

與丁硯的觀影,果然是十分愉悅。他懂得保持安靜,也懂得适當的時間偶爾讨論幾句。何小曼發現他對電影的審美一如他對時尚的把握,他說得出好萊塢的經典,他分得清大師的風格,他寥寥幾句,便能讓何小曼深有戚戚。

從電影院走出來,二人讨論得熱烈,渾然未覺在電影院外不遠處,有個身影一閃而過。

向麗娜的高一期末考有一門不合格,惡補了一個寒假,今天去科技學校補考。剛考完出來,就在電影院門口看到了丁硯。

她喜出望外,正要跑過去和丁硯打招呼,卻意外望見了跟在丁硯身後出來的何小曼。而且,丁硯和何小曼竟然相談甚歡,一看就是一同看的電影。

一男一女,一起看電影,這意味着什麽?

這是八零年代,青年男女的單獨會面,基本就會被認定為談戀愛。何小曼啊何小曼,你可真會攀龍附鳳,什麽時候竟然攀上了丁硯?

向麗娜閃身到電影院門口的大石柱子後,冷冷地望着丁硯和何小曼說說笑笑地從她身邊走過,甚至能聽到他們的談話。

“你這回不能再言而無信,說好要寫信的。”丁硯的語氣竟然在撒嬌。

“為什麽還要寫信啊。不是已經給了相片嗎?”

什麽?何小曼竟然給男人送自己的相片?太不要臉了!向麗娜妒忌地望着何小曼出衆的身影,絕不承認丁硯與何小曼竟似一對璧人。

她不相信丁硯會看上何小曼這種人。何小曼是弄堂裏的平民,哪裏配得上市長家的兒子?是了,她就是會耍手段,還拒絕寫信,這明明就是欲擒故縱吧!

向麗娜緊緊地握着拳頭,只覺得掌心一陣疼痛,吸着一口氣攤開一看,已被指甲摳出了血跡。

丁硯又一次送何小曼回家。又一次坐上了6路車,目标西直街。最優雅最羞澀的丁硯,如今也有點不要臉了。反正不管從哪個方向上車,丁硯永遠不會提前下車,不是去舅舅家,就是去阿姨家,他的親戚遍布全市各地,偏偏總是不離6路車的路線,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何小曼很默契地不去戳破。

在車上,何小曼終于把最重要的業務問題給落實了。丁硯果然有深圳的朋友,因為特區政策的緣故,他們可以往來于深圳和香港之間,獲取香港的雜志易如反掌。

倒是聽了何小曼的“宏偉藍圖”,丁硯又驚又喜。一來覺得以何小曼十幾歲的腦子竟能有如此想法,實在是很驚.豔,二來,他真的很渴望看到何小曼成功,她屬于珍珠弄,但她又注定将是珍珠弄的鳳凰,她會有更廣闊的舞臺。

尤其幸運的是,何小曼是那種只要有個舞臺,就敢上去獨領風.騷的“舞者”。

我們的“鳳凰”回到珍珠弄,風采絲毫未減。弄口的林家姐妹望見何小曼拎着手提包款款歸來,牙齒都快咬碎了。

“街上誰戴這樣的帽子啊,真是醜死了,這麽冷的天,連耳朵都包不住,不倫不類。”林清的點評,酸味迎風飄出去十多裏。

林潔在姐姐身後,趕緊附和說:“要風度不要溫度,她肯定會生凍瘡!”

“呸!”林清轉頭,惡狠狠地看着妹妹,“她哪裏有風度了?沒見連個皮包都買不起,整天拿點碎布自己做小包,還美其名曰‘私人定制’,真是惡心吐了。”

林潔沒明白:“什麽叫‘私人定制’。”

“我哪知道,聽見她痨病鬼的娘跟別人說的。還一臉得意,真是一家子窮鬼沒見識。”

如今的何家,早就不在意林家背後的一籮筐酸話。何小曼一到家,摘下帽子和手提包放一次,王秀珍就過來了:“小曼,我跟你說,今天廠裏有人來找我了。”

“啊,為什麽?是不是我在廠裏做錯什麽了?”何小曼有些緊張,畢竟年紀小,總覺得被人找家長就沒好事。

“你別瞎緊張,沒有的事,都誇你呢。是成品車間的老同事,說你前兩天穿了這身去上班,被她女兒瞧見了,想來問問,能不能給她女兒也織一頂一樣的帽子,做一樣的提包,她願意出錢買。”

何小曼心中一動:“媽,你答應沒?”

王秀珍一擠眼:“圖是你畫的,你不是說,這叫設計嘛。你設計的東西,沒你同意,我哪敢答應啊。”

“真是我親媽,越來越棒了。”何小曼眉開眼笑,“來,親媽,快把成本算一算,毛線和布頭,加上用的針線什麽的,一共要多少錢,我來看看開什麽價合适……對了,親媽,你一定要跟那阿姨說,我可以訂制的,她女兒有什麽顏色的大衣,我可以專門按她的顏色設計,保管在整個城裏都沒有同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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