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狗王(一)

五點十分下課鈴一響,高一的三層樓就瞬間喧鬧了起來。

各班班主任幾乎是同一時間說出了同一句話:“都安安靜靜走!不要打擾到高二同學上課!”

有的學生一天下來也不緊張了,笑嘻嘻說:“都到飯點了,不會打擾不會打擾!”

……

席彥心想,倒不會打擾到高二上課。

搞人家一波心态才是真的。

因為今天只有高一新生才有珍貴的、不用上晚自習的特權。

高一生今天第一天連報到帶開學,大都沒有按照正式課表行課,而是由班主任帶着講了一幹開學需要注意的事宜。

下午發完書,有任課老師來教室走了一圈,随便講了幾句,布置完預習作業就撒手不管了。

那之後又開了每人能夠分到兩分鐘自我介紹的超長班會,個個說的跟男嘉賓女嘉賓上臺展示自我似的。

自我介紹的順序不固定,誰自願上就上,只要能無縫銜接,不冷場就行。

席彥特地又等到了最後一個。

等把班上每個人的臉都差不多回憶起來,他這才站起身,不疾不徐地從教室最後一排往講臺上走去。

他想說的話有很多,兩分鐘其實不夠。

所以他幹脆什麽都沒多說,只在黑板上寫下自己唯一能寫好看的、自己的名字,然後留下了一句話:“大家好,我叫席彥。相遇就是一場喜宴,以後要多多指教了。”

這話說得像模像樣,好似一句百煉成鋼的總結。

班主任江水覺得這少年搶了自己的話講,甚至說出來比她原本打的腹稿還更有味道。

江水暗暗打量着在講臺上大方昂首的少年。

校服規規矩矩地穿着,和大多數第一天開學略有些拘謹的孩子們如出一轍,但他眼裏卻帶着與他氣質并不相違和的老練。

江水不禁回想了一下早上開學典禮排隊時這位席彥同學神出鬼沒的走位。

她嘴角揚起一個自然的弧度,在席彥話音落下時第一個帶頭鼓起了掌。

這少年未來會給她帶來驚喜嗎?

說不定真的會是一場人間喜宴。

班裏的學生陸陸續續開始收拾東西往外走。

李文睿不僅要收自己桌上的,還得收席彥桌上的。

……因為都是他的。

李文睿邊收邊跟席彥聊天:“哥,我感覺你已經被江老盯上了,她真的帶着我們仔細閱讀了一下《學生守則》,還偏偏就是不讓用手機的那一篇。”

李文睿假咳一聲,捏起嗓子學江水說話:“來,大家翻到第四頁,跟我一起勾——在校生不得使用手機等與學習無關的電子設備……”

席彥樂了,一巴掌拍在李文睿肩膀上:“套什麽近乎,叫誰哥呢。”

李文睿一臉正經:“實不相瞞,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看見你我就打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敬仰之情……”

席彥笑眼彎彎,把書包甩到背上:“把你給能的。我走了,明天見。”

“這麽快?”

李文睿一回頭,就見追風少年席小彥已經火速從後門竄了出去,只留下了一道模糊的殘影和一句話:“今天書包都沒開過,能不快嗎。”

以前席彥當社畜的時候,就特別想感受一下朝九晚六準時上下班打卡是一種什麽滋味,奈何他加班成自然,從來沒有這樣的機會。

現在退而求其次,踏着下課鈴出教室門也行,感覺還挺爽的。

但他并不是因為一樓丁宣正在癡癡等待他一起放學才跑那麽快的。

席彥穿過四樓的長廊,飛一樣的,奔向了對面十二班的教室。

他有一種奇妙的預感,鐘秦會坐在後門邊的那個位置上,如果不是,那肯定也是最後一排。

席彥在十二班的後門旁邊停下腳步。

他單肩背着書包,外套拉鏈往下滑了一截,裏面校服短袖領口處的扣子也解開了。

席彥靠在後門門框上往裏看,鐘秦真的就坐在……和他一樣的那個位置上。

這姓席的學渣視力好到足夠去考飛行員,他一眼就看見鐘秦書桌左上角累放着厚厚一疊新發的課本。

最上面的那本是物理,在書封無字的地方,被人用馬克筆潇潇灑灑寫了“鐘秦”兩個字。

寫得挺大,挺好看。

正好不用問他名字是哪個字了。

席彥靠在門邊,伸手拍了一下鐘秦的肩膀。

鐘秦回過頭來看向他時,他就勾了勾嘴角:“遛狗帶個人行不行?”

鐘秦的同桌也是個男生,壯壯的,看上去有點眼熟。

他聽見聲音也回頭,見是席彥的瞬間就激動了:“卧槽我怎麽又看見你了——鐘秦,鐘哥,你你你你能看見這兄弟嗎?!報二十六的這位兄弟……”

席彥愣了一下,然後笑得肩膀都抖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開學第一天大家彼此都不熟、臉盲,多一個人也認不出來,還是因為席彥上午就在十二班排過隊,總之他擡腳走進教室的動作就特別自然。

他對被吓着了的那哥們兒友好一笑:“誤會誤會,我叫席彥,九班的,早上是來找鐘秦玩兒。”

哥們兒順了順胸口:“早說嘛,吓我一上午。歡迎光臨歡迎光臨,我叫楊子陽。”

說話期間,鐘秦已經把需要的東西收好了,書包依舊癟癟的,一看就是不打算好好預習的樣子。

席彥見他差不多準備走了,就很大氣地說:“走了不?哥請你吃飯。”

鐘秦擡眼看了看席彥。

然後他站起來,有條不紊地把板凳推進課桌,自己随意往牆上一靠,下巴擡着,目光微垂,居高臨下地說:“你是誰哥?”

十六歲的男生,身高已經傲人。

席彥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他好歹本質上是個二十五歲的大齡少年,此時卻沒臉沒皮、很識時務地改口說:“哥,我請你吃飯。”

鐘秦揚了揚眉,跟楊子陽點了個頭打過招呼,就從後門出去了。

“拜拜,我下次再來!”席彥朝又高又虛胖并且略有些膽小的楊子陽擺擺手,轉身追了出去。

席彥像昨天下午從霧凇路走回紅林時一樣,跟在鐘秦身邊安靜走路,沒有說話。

兩個高挑修長的少年走在樓梯上,一個明朗,一個清冷,一個單肩背着書包,一個雙手插在褲兜裏,是兩種風格的帥氣,并起肩來,卻并不覺如何迥異,反倒莫名和諧。

直到從一樓的樓梯間拐出來,席彥都沒主動搭話。

鐘秦不慌不忙地走着,略感稀奇地掃了他一眼。

席彥憋了一路,就等這一眼了。

他趕忙抓緊機會,說:“我怕我話太多你不喜歡,就不帶我看狗了。”

鐘秦表情頓了片刻,才說:“沒有。”

席彥嘴角勾起一個得逞的笑。

……面冷心熱的小狗崽子。

丁宣隔着老遠就開始朝席彥揮手。

他虛着眼睛努力分辨了一下,确定席彥和他身邊那個一臉冷漠的男同學真是同路走過來的之後,心中便猜測這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大神。

打上照面之後,席彥朝丁宣努努下巴:“丁宣,我發小。”

然後又看了鐘秦一眼:“這就是十二班那個……”

席彥“學霸”倆字兒還沒說出口,丁宣就已經誠惶誠恐,甚至在褲腿上擦了擦手心伸出手,打算跟鐘秦握一下,沾染一點學霸的氣息:“狗哥吧,狗哥你好你好!”

鐘秦:“……?”

鐘秦挑了挑眉。

——這是席彥自認識他以來,在他臉上見過的最明顯的一個表情了。

席彥:“噗。”

鐘秦頂着一張席彥熟悉不已的、炫酷狂霸拽的臉,惜字如金:“解釋一下。”

席彥故作嚴肅:“這不太好解釋,一個外號的誕生不需要太多因果。”

三秒後,席彥實在是崩不住,伸手拽住鐘秦的書包帶,腰和眼睛都笑彎了。

鐘秦後來被席彥和丁宣一左一右架去了“常來啊”。

三人坐下了,席彥抛棄了丁宣,和鐘秦坐在了一邊。

鐘秦整個人都散發着計劃被打亂的無語感。

丁宣埋怨席彥有了新歡忘了舊愛。

被席彥一句“大佬面前菜比退散”給噎了回去。

丁宣撇撇嘴:“願賭服輸,除了教學樓之外我啥也沒猜對,不得不承認席霸霸你在連蒙帶猜這方面确實有點天賦。”

席彥心情很好,他往鐘秦那邊稍稍偏頭,笑着說:“看見沒,跟我走,還能一起蹭飯。”

雖然鐘秦并不好奇,但丁宣還是自告奮勇科普了一下他和席彥之間的賭約。

席彥本以為鐘秦只會嗯一聲,輕描淡寫帶過這個話題,卻沒想他竟然朝自己看過來,平靜淡然的眼睛裏帶着一絲不難捕捉的揶揄:“學校這麽熟悉,不熟悉自己班在哪兒?”

席彥愣了愣:“……靠?”

又在拿排隊的事兒說他了!這小子有完沒完!

天氣還沒徹底涼快下來,熱騰騰的砂鍋飯端上來,三個人都吃得有點慢。

雖然燙嘴,但席彥實在是太想念這個老字號的味道了。

“牛肉蝦餃真是一絕……嘶……”席彥又慫又貪,又怕燙又想大口吃飯。

鐘秦擡頭看了看牆上印着的菜單,找老板付了三瓶冰凍的豆奶,先開了一瓶遞給席彥。

應該是怕他把舌頭掉碗裏。

說要請客還一分錢沒掏的席彥或成這頓飯的最大贏家。

丁宣好奇席彥和鐘秦是怎麽認識的,因為他作為席彥的發小,以前從沒聽席彥提起過這號人物。

邊吃,席彥就慢慢跟丁宣講了昨天撿狗的事情,順便還通知了一聲:“一會兒吃完飯你自個兒回家,我要去看狗。”

丁宣一臉渴望:“我也喜歡狗,兩位大佬能不能考慮把我也捎上?”

席彥眼神睥睨:“預習作業寫完了嗎就捎上你。”

丁宣瞬間蔫兒了:“你肯定也沒寫完……就出去浪……”

席彥一口豆奶下肚,整個人舒服得不行,得意道:“你怕老師查作業,你覺着我怕嗎?”

丁宣果不其然認了,嘆口氣說:“不怕學渣,就怕學渣臉皮厚。”

臉皮厚的學渣席彥同學哼唧一聲,把最後一個蝦餃塞進了嘴裏。

丁宣擦擦嘴,忽然眼前一亮,看向對面這位十二班的大神:“狗……不是,哥,鐘哥,你們應該也是預習第一課吧?有作業嗎?寫了嗎?”

席彥吃飽喝足,好心替自己的發小翻譯了一下:“他想抄你作業。”

丁宣害羞:“讨厭,不要這麽直白,第一天認識,大家都矜持一點。”

鐘秦放下筷子,很是矜持地說:“布置了,還沒做。”

席彥倒是有點意外,他還以為這種大神級別的人物,在學校就能把老師布置的作業掃蕩完畢,然後一身輕松的回家。

他支吾一下,問:“唔,那我去看狗,耽誤你嗎?”

可能是席彥這可憐巴巴的語氣讓鐘秦想起剛才那句小心翼翼的“不帶我看狗了”。

所以鐘秦第二次答應說:“看吧,沒事。”

都吃好,鐘秦坐在外側,第一個站起身,背上他那輕飄飄的書包,然後說:“反正我也沒帶書。”

席彥愣了一下:“……那老師要是查?”

鐘秦略皺眉,給了他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你都不怕,我會怕?”

席彥:“……”

丁宣咋舌:“不、不怕大神,就怕大神臉皮比學渣還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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