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狗王(二)

後來席彥還是帶着丁宣同路走了一截,畢竟雖說是要看狗,但也不能追到別人家裏去看。

沒熟到那個份兒上,席彥不能仗着鐘秦人美心善,就去當那個得寸進尺的自來熟。

正好鐘秦也在花庭門口轉車。

到花庭門口,丁宣依依不舍,三步兩回頭,回家做作業之前,眼神裏飽含着“你真的太狗了”的豐富情感。

席彥跟鐘秦約好在紅林的草地上碰頭,席彥就目送他上了公交。

席彥自己也能回趟家,順便把校服換了。

席彥到家時,他姥正在看電視,雲霞窩在沙發裏抱着手機看她的宮鬥小說。

席彥跟她倆知會一聲就準備出門,那倆人姿勢都沒變一個。

直到席彥半條腿已經在門外了,雲霞女士才想起問一句:“高中生不用做作業的啊?!”

“做完了。”最會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席彥砰地關上了他家大門。

門裏的雲霞捧着小說啧啧兩聲:“給他野的,還知不知道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了……”

席彥他姥反倒樂呵呵的,很是開明地說:“慢慢來,以後總會懂的咯!”

席彥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紅林,但很可惜,他喜歡的那張木質長椅已經有人坐了。

昨天還空空如也的草地,在現在這個入夜前漸涼的傍晚,已然是狗滿為患。

沒板凳,附近也沒什麽花臺,席彥沒處坐。

雖說草勢茂盛,大可以地為席,但他也不敢貿然就往地上坐。這形勢,指不定一屁股下去就中大獎了呢?到時褲子一髒,誰說的清是他幹的還是狗幹的。

約定的時間是八點,差不多也是太陽幾乎全落下去的時候。

還早。

而且鐘秦說了,快到時會給他發消息。

所以席彥即使心裏期盼,也不好意思催着催着問他到哪裏了。

席彥只好沿着草地中間鑲嵌着的石子兒路,沒頭沒腦地往前走,走到哪兒算哪兒。

一邊走,他就一邊四處張望。

既猜測着鐘秦會從哪個方向冒出來,也順便在滿地的狗崽當中找找看……有沒有哪只流浪狗和他撿的那只挂相。

連個影子也沒看見,石子兒路就到了盡頭。

席彥順勢走上草地邊的街沿,又順着霧凇路的街道往下走。

街對面有一排鋪子。

一家名叫“另一伴”的店面抓住了席彥的視線。

一伴。

另一伴。

就沖這起名的腦回路,店老板怕不是岳光紅林路“分光”。

席彥嘴角勾了勾,擡腳過了街。

走到近處仔細一看,席彥才發現這是一家當下正非常流行的寵物咖啡店,席彥透過玻璃門窗往裏看,正好和一張狗臉對上了,大眼瞪小眼。

那是只短腿兒的柯基,正異常努力地站起身來,趴在門口特意為狗加設的木栅欄上。

席彥朝門走去。

柯基聲音洪亮地汪汪幾嗓子,把它的短腿兄弟姐妹們召喚了過來,在木頭栅欄上整齊地趴了一排。

席彥捂着心口被原地狙擊。

……太可愛了。

柯基愛叫喚,聲音并不動聽——當然狗子叫喚起來都不動聽,但柯基可以靠短腿和蜜桃臀的加成,俘獲無數的少男少女心。

離八點還有将近一個小時,席彥推門進去,準備打發打發時間。

這兒離他家也就是個步行二十分鐘的距離,以後背着書包來,邊撸狗邊喝咖啡,孩子寫作業就再也不會哭了。

一個把雙馬尾紮成團子的店員,負責招呼客人。她領着席彥進門,在門口給他發了鞋套,又謹慎地往他手上噴了酒精消毒,這才把他放進去。

店員禮貌一笑:“理解一下,怕狗狗生病。”

席彥點點頭,眼睛彎彎的,笑得比她還好看。

而且柯基們只是在有顧客剛進門的時候才咋呼一陣,約等于友情提示店員們打起精神,該賺錢了。

叫一會兒它們就不鬧了,甚至拽着高傲的小屁股四散開來,自己玩自己的,一點都沒有要繼續搭理席彥的意思。

席彥頓時失落,愛就這麽消失了呗。

店員鑽進前臺,問:“喝點什麽?這裏有飲品單,還有零食甜點。”

席彥盯着千篇一律的飲料名:“……”

他能理解進門消毒,但他很不想理解這張均價四十起步的飲品單。

席彥內心再次發出了對于經濟自由的強烈呼喚,順便感慨了一下店老板養家糊口的不易。

這麽多張狗嘴呢,不喊價貴點,它們能拉下狗臉出來接客嗎。

店員估計是見他一副學生樣,因此很親切地說:“看你長得好看,多給你兩袋狗糧。”

席彥眨眨眼:“狗糧?”

店員随手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包裝袋,一晃,裏頭的狗糧就發出聲響,分布在咖啡廳各處的狗子們立馬在席彥背後集合了。

店員演示成功,這才說:“可以喂狗。”

不給店裏的寵物随意喂食是基本素質。

席彥捧着三小包允許投喂的狗糧,立馬心甘情願地給自己來了一杯46塊的卡布基諾。

店員撩開食品飲品準備區域的簾子,進去忙活了,裏頭還有一個男生正在做咖啡。

星期一,店裏的人不算多,但生意也算不錯,想必換成周末,喝卡布基諾也是要排隊的。

席彥走到最裏側的陽臺邊,找了個角落坐下。

等水的時候,席彥就喂了喂狗,然後趁其不備,撸起一個胖崽就放到腿上抱着了。

胖崽可能有十六七斤重,被抱起來也不掙紮,顯然非常習慣,甚至仰躺着還要張嘴要吃的,一副狗大爺的吊樣。

席彥噗的一聲笑出來:“這犀利的小眼神,跟我們狗哥還有點像。”

他看着滿地亂放、沾了口水變得亮晶晶的狗玩具:“要不要給我狗兒子也買點呢……”

今天一時興起說要看狗,鐘秦就讓他來看了,結果啥也沒準備,空着手就出門了。

席彥那點刻入骨髓的社畜社交禮儀又跑出來作祟,開始琢磨着是不是得給人和狗買點什麽,就跟離異的雙親看孩子總得備點禮物是一個道理。

席彥正思考着呢,咖啡館裏的所有狗子卻突然扯着嗓門兒叫了起來,不僅叫,還一窩蜂似的争先恐後往門口沖去。

就連席彥腿上這只老老實實飯來張口的狗大爺也扭動起他肥碩的身軀,躁動着滾下了地,一頭紮進了門口的狗堆裏。

席彥這個位置坐得非常與世無争,不是很能看見門口的情況,他也只當是又有財神爺要進門消費了。

但是不對。

這些狗子怎麽叫成了高開炸走的劇情?嚎這半天,還沒把店員嚎出來賺錢嗎?

席彥有點好奇,于是就挪了個地方,坐到小沙發盡頭,探着腦袋往外看。他的視線貼着地,先看見了炸成一鍋粥的狗,個個你推我搡,左蹦右跳。

這麽歡欣雀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狗王來了呢。

在狗頭與狗屁股當中,立着一雙筆直的腿。

席彥的視線順着往上看去——

狗王。

哦不,鐘秦。

從狗哥晉升為狗王的鐘秦正站在大門口舉步維艱。

他雙手架着一只小狗,勁瘦修長的手指埋進了小狗胸脯前奶白色的細軟絨毛裏。

小狗被舉高高,只能低頭看着地上瘋了一樣的狗子們,似乎是沒見過這麽大的陣仗,有點懵圈,下意識發出了哼哼唧唧的聲音。

兩個店員齊刷刷掀開簾子探頭,看見這個場面,都樂了。

剛才接待席彥的小姐姐走出來,笑嘻嘻問:“這是哪個小朋友?”

席彥在角落裏眨眨眼。

這是鐘秦小朋友。

鐘秦給了店員小姐姐一個無奈的眼神,說:“幫我抱一下。”

狗叫聲太鬧了,席彥其實聽不清他說了什麽,但卻在鐘秦做出把小狗崽遞給店員的那個動作時就飛快地站了起來,然後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門口。

他朝鐘秦張開雙臂:“給我抱吧。”

鐘秦看見席彥沖過來就是一愣,滿臉寫着“怎麽哪兒都有你”。

席彥就當沒看懂他這個表情,趕緊宣示主權似的,把小狗崽抱過來了,嘴裏還嘀嘀咕咕:“果然是小白狗,洗幹淨了這麽好看呢……”

店員小姐姐一臉驚訝:“咦?你認識我們小老板?”

席彥反應了一下,以為自己沒聽清:“小……朋友?”

店員小姐姐抿着嘴笑了,她伸手點點席彥懷裏小狗的鼻子,說:“小朋友是它。”

然後她回頭看向正蹲在地上挨個順毛安撫柯基的鐘秦:“這是我們小老板。”

席彥:“……”

他腦子裏頓時就閃過了微信聊天裏那一句擲地有聲的“錢夠”。

席彥朝鐘秦投去一個唾棄的眼神,把養家糊狗不易的感慨抛到了腦後,憤憤然:“四十六一杯的卡布基諾,你怎麽不去搶啊!”

店裏是先結賬的,錢都收了也不能退,店員就在身側吧臺邊給席彥拿了好多狗糧和寵物零食。

席彥沖她感激一笑,看向鐘秦時又恢複了一張麻木不仁的催債臉。

鐘秦每次進門的時候,柯基們都會給他一個鬧鬧騰騰的排面兒,畢竟主人的待遇還是要高一些。

但今天這麽鬧,純屬是因為柯基們覺得鐘秦又背着它們在外面找狗了。

而席彥此時看向鐘秦的表情也頗有“你背着我在外面賺錢了”的感覺,和柯基們倒是一個路數的。

鐘秦被他看得有點無奈,嘆了口氣。

趁席彥雙手抱狗不空,鐘秦曲起食指,往他腦門上不輕不重地一彈:“別擋路。”

席彥一邊側身讓他進屋,一邊委委屈屈:“我擋你什麽路了,財路嗎。”

店員小姐姐沒忍住,又笑了:“早說你認識我們小老板,我就不收你錢了。”

席彥郁悶了,他哪兒知道他還有這層關系可以用呢。

席彥又轉念想到自己進門前看見店名時的感慨,靈感忽然就來了。他壓低聲音悄悄問店員:“姐姐,你們小老板是他,大老板是不是叫光哥?”

都一伴另一伴了,這必然關系匪淺啊。

鐘秦沒注意他倆聊,正好轉過來說:“萌姐,我們上樓,下面麻煩你了。”

“你還認識光哥呢?”陳萌拍拍席彥的胳膊,“我先去忙,你有事兒直接問他。”

席彥也不是特別好奇,所以就不打算問了,他朝陳萌禮貌一笑,順嘴跟着鐘秦稱呼人:“謝了萌姐。”

席彥剛才就注意到陽臺旁邊有個樓梯,他還擡頭看了一眼,上面有咖啡廳三分之二大的加層。

不過一看就不是營業區域,這會兒席彥跟着鐘秦上樓,才發現樓上隔斷出來的是個布置簡單的私人空間。

像是小閣樓一樣,三角空間的位置開了扇飄窗,只不過另一盡頭裝了欄杆,可以看見樓下的大半個廳。

屋裏有書桌板凳,簡易衣架,幾個布質收納箱,兩個狗窩,一個豆袋沙發,和一張矮床。

床就放在三角空間下,頭頂飄窗,床上的薄毯也沒疊,還扔着幾件衣服,看起來比狗窩還像狗窩。

但好歹木質地板上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因為是做的樓層隔斷,所以二樓有點矮,席彥都怕鐘秦直着身子走路會一不小心碰了頭。

但鐘秦顯然已經習慣了,不像席彥走得那麽小心。

等席彥進屋,倆人都把鞋脫了,鐘秦就把樓梯門口高高的木栅欄關好,又從兜裏掏出一根新的狗繩,扔到一旁:“自己找地方坐。”

桌前板凳上搭着衣服,席彥擡腳走到豆袋沙發邊,看見了一沙發的狗毛。

……這也得有地方讓人坐啊。

席彥抱着狗愣在原地,真的很想當場說一句大實話。

他不是嫌棄狗毛,而是怕滾一身狗毛回去他親媽和他姥會嫌棄他。

鐘秦随便扯了件衣服鋪在床角,然後坐在了衣服上,見席彥還愣着,他便掃過去一個調侃的眼神:“你也會跟人客氣嗎?”

席彥把大實話咽回了肚子裏。

他突發奇想,找了個漂漂亮亮的狗窩,拖到了鐘秦的面前。

抱着狗,盤腿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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