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熱得快(五)

七只狗不能平均分,鐘秦比席彥多牽一只柯基,當然,奶油在席彥手上。

他們一路走去紅林的草地,邊走邊撿屎,等走到地方,已經撿了滿滿一兜。

席彥把撿屎專用垃圾袋往半空中一舉:“又到了豐收的季節!”

鐘秦不理他犯神經,蹲下把狗繩松開,讓狗崽子們在草地上跑一跑。

它們是這兒的常客,自己知道不能走遠,也不上街,就在鐘秦目光所及的地方撒歡兒,席彥覺得只有奶油需要盯着點,但鐘秦不這麽覺得,鐘秦說奶油就是在這片地方撿的,席彥看奶油跑了兩步,果然就看出一些“東道主”的風範。

時間也早,人少狗少,席彥和鐘秦就找了個能看見狗的長椅坐下了。

席彥盯着狗堆:“你還沒給我講過它們叫什麽呢。”

鐘秦說:“講了你也記不住。”

席彥不樂意了:“我記性好,你講,我肯定記得,題也是,話也是,你說的我肯定都記得。”

鐘秦的視線從席彥臉上轉移到狗崽子們身上,他把狗繩換到一只手拿,然後伸出手指,隔空點起名來:

“腦袋頂一撮黃毛的,老大。”

“最胖的,老二。”

“最長的,老三。”

“屁股最大的,老四。”

“耳朵一只黃一只白的,老五。”

“顏色最深的,小六。”

席彥:“……”

席彥盯着鐘秦一本正經的臉,幽幽地問:“就叫這?認真的?你起名兒的時候不會就料到了今天要為難一下我吧?”

鐘秦拿狗繩晃着玩,似乎是想考驗一下誇下海口說自己記性很好的席彥:“已知老大叫豆芽,老二叫飛飛,老三叫條條,老四叫屁桃,老五叫鴛鴦,小六叫粽子。問,耳朵一只黃一只白的叫什麽?”

席彥目瞪口呆:“…………卧槽,下一題?”

鐘秦就料到是這個結果,勉強給他遞了個臺階:“屁股最大的?”

席彥打了個響指,胸有成竹:“屁桃!”

鐘秦嗯了一聲,嘴角慢慢勾起來。

席彥把鐘秦未收的笑意盡收眼底,心裏估計這應該就是鐘秦最溫柔的樣子了。

……因此席彥合理懷疑這位長着一張渣男臉的朋友,滿腹真情實感,全喂了狗。

遛完狗往回走,席彥說要去“一伴”給醫院的三個小崽子買點零食。

岳光在工作間裏連眼皮都不擡:“洗不了你這麽多狗,我要賺錢的。”

“……”鐘秦無奈,“我就路過。”

這麽愛賺錢,叫“月光”不覺得不吉利麽。

席彥風卷殘雲似的挑完寵物零食,舉起手來,隔着一道玻璃高聲喊道:“我我我!我是來讓你賺錢的!”

岳光很友好地關掉吹風機出來,走到前臺替他刷了卡,有錢賺,人就親切多了:“還是小同學讨人喜歡。”

鐘秦問:“卡刷的誰的。”

岳光想了想:“哦,你的。”

不過岳光不打算給鐘秦損人的機會,他朝鐘秦腳邊的奶油努了努下巴,問:“墊子怎麽樣,你家小朋友喜歡嗎?”

鐘秦回想起了昨晚一人一狗搶地盤睡覺的陣仗。

于是他略帶揶揄地看了一眼席彥說:“喜歡,一直撒潑打滾。”

席彥撇撇嘴琢磨了一下,怎麽感覺自己好像有被內涵到:“問你家小朋友呢,看我做什麽。”

岳光看看席彥,又看看鐘秦,好像饒有興趣地揚了揚眉。

去醫院之前,席彥和鐘秦要先把狗送回“另一伴”。

進門時,張一恒正在拖地,狗崽子們你追我趕翻滾着呼嘯而過,踩出一串小梅花兒。

張一恒崩潰:“……一群狗東西。”

席彥憋笑,一把撈起了還在自己和鐘秦腳邊打轉的奶油,順着已經幹了的地面溜邊走。

張一恒停下來豎起拇指:“真不愧是小老板最懂事的狗!”

席彥抱着狗回頭白他一眼:“我怎麽覺着你在罵我啊一恒哥。”

張一恒朝他擠眉弄眼:“那就是你多慮了啊,你是小老板最懂事的崽。”

鐘秦跟着席彥走過來,順手拍了一下奶油的頭:“別老抱着走。”

席彥身上那股慈祥的勁兒又出來了:“抱一會兒怎麽了!長大了以後你想抱都抱不動了!”

鐘秦無奈:“你太寵着它,會養大它的脾氣。”

席彥瞪眼:“這麽小點兒,哪來的脾氣?”

張一恒把拖把往地上一立:“萌姐!出來看戲!大型家庭倫理劇——另一伴之教育孩子的分歧!”

陳萌掀開制備間的布簾,探出頭來瞧稀奇,就看見席彥和鐘秦正相對而立,一個演繹《舐犢情深》,一個站在旁邊露出無可奈何的樣子。

“喲,”陳萌樂了,“嚴父慈母啊!”

席彥:“……”

“……”鐘秦伸手在奶油和席彥腦門上各彈了一下,“慈母多敗兒懂嗎?讓它下來了。”

慈母嫌提口袋累,就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在木栅欄邊甩掉鞋,赤腳踩進屋,把自己書包裏的東西整個倒在狗窩上,拿着包穿了鞋又飛快地下來了,買的零食都被他一股腦兒塞進書包裏。

席彥把包一背,使勁沖鐘秦擺手:“走了走了,還要帶什麽嗎?”

衛衣袖子有點長,被他一甩,只能露出小半截手指來。

“秋游去嗎你。”鐘秦見他這長袖短褲配“拖鞋”的造型,略無語,“你是冷是熱?”

席彥堅定地穿着這身拉上鐘秦就走了。

雖然是寵物的,但那好歹也是私立醫院!闊綽的私立醫院,空調嘩嘩吹那是開玩笑的嗎!

席彥道:“醫院空調能把你胳膊凍掉,穿個短袖得瑟吧你。”

鐘秦看向席彥那倆光溜溜的小細腿兒:“那你這腿是我的?”

席彥:“……”

九點半,太陽已經出來了。鐘秦不想走路,帶着席彥去坐了兩站公交車。市區裏的公交,一站很短,沒多久就到了。

席彥越看這周圍越覺得眼熟,直到鐘秦領着他走到了醫院門口,寵物醫院的名字很樸素,就叫“寵愛”。

席彥怔怔地看着醫院招牌,突如其來被拉扯進許久不曾想起的回憶裏。他人站在門外,不自覺捏緊了書包帶,人有些恍惚了起來。

醫院非急診通道十點開門,現在還沒到時間,席彥連鐘秦直接刷了門禁卡開門他都沒注意到。

鐘秦見他沒跟上,有點疑惑地回頭,看席彥愣在門口,就皺眉問:“席彥?”

“……哦,來了來了。”席彥激靈一下,跟着鐘秦進了自動門,“哇,沒開空調啊……你剛叫我名字了?”

鐘秦多放了幾分注意力在席彥的表情上,最後他沒說話,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他走去前臺,從外側伸手,在桌上找到大廳中央空調的遙控器,擡手按開了。

“你這,不好吧,還是等人來,”席彥見鐘秦動作自然,總算回神,“……咦?沒人上班我們怎麽進來的?”

鐘秦指了指大廳的鐵質長椅:“坐着等。”

席彥:“哦。”

醫院背後有小區,是個兩層的小獨棟,據說是當初的售樓中心改建的,雖然不大,但硬件齊全,診室、內外科、手術室,都有,大廳旁側還有個零售區,賣點寵物用品,也有臨時寄養區,整一面牆,安置了大大小小的鐵質籠。

鐘秦從大廳旁側通道進去了,在值班室敲了敲門。

“進?”

鐘秦推門進去,趙澤凱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小秦來了啊,接狗?”

“嗯,趙醫生,”鐘秦點點頭,“還是明晚送回來。”

“去吧,鑰匙一會兒還給前臺,或者給你樂樂姐,她接我班。”趙澤凱把一大串籠子鑰匙遞給鐘秦,“這三個小的基本沒問題了,以後肯定健健康康長大,你不用擔心——你基地那邊怎麽樣,忙得過來嗎?”

“嗯。”鐘秦接過鑰匙,“還行,志願者一直在招,雖然都待不長,但也不至于沒人。”

趙澤凱拍拍他肩膀:“讓院長去他們學校動員動員,大學生多閑啊。”

鐘秦輕輕笑了笑:“嗯。”

前臺已經上班了,鐘秦出來就看見席彥像個蘑菇似的蹲在長椅前面,直接用寬大的衛衣下擺把腿整個罩住了。

應該還是沒打算把腿送給鐘秦。

埋着腦袋盯着地面,也不知道又在想什麽。

前臺小姐姐也是一臉奇怪地偷瞄他。

鐘秦走過去踢了踢他的屁股:“地上長錢?”

“我腿冷,你哪兒去了……”席彥嘟囔着擡頭,愣了。

一人三狗,正低頭把他看着。

鐘秦手臂從狗崽子的前腿底下穿過,兩手抱了三個。十二條狗腿子支棱在空中,三個圓不隆咚的小腦袋,一眨不眨地睜着三雙黑豆一般锃亮的眼兒。

席彥被萌萌噠光波狙擊,蹲在地上捂着心口:“我又好了。”

鐘秦把狗放在席彥身後的長椅上,狗崽子們抖擻一下,身上的絨毛無意間蹭到席彥後脖頸,暖洋洋、軟乎乎的,尾巴也啪嗒啪嗒打在席彥後肩。

鐘秦從鼓鼓囊囊的褲兜裏拽出狗繩扔給席彥:“拴。”

席彥哦了一聲,蹲在地上轉過身,聽話開始挨個拴繩子。

鐘秦把鑰匙遞給前臺小姐姐:“欣姐,麻煩一會兒轉交給李醫生,謝謝。”

楊欣收好鑰匙,指了指大廳旁側的零售區:“新來一批貨,進口的,院長讓你來了先挑。”

鐘秦原本想說不用,因為席彥書包裏還揣着好多,但他想了想,還是回身,指了指零售區,問:“你要看看嗎?”

席彥點起頭來和狗搖尾巴是一個效果。

鐘秦揚眉:“那你蹲着不動?”

席彥把胳膊伸了老長:“腿麻了,等你來拉一下我呢。”

鐘秦:“……”

鐘秦拖着一人三狗,感覺自己像個莫得感情的老媽子,還是苦逼往外貼錢的那種。

席彥一到售賣區就哇了一聲:“現在當狗也太快樂了吧!”

楊欣過來領他們看哪些是才進的好東西,聞言笑着說:“那也得看是誰家的,小動物能遇上個好主人,是福氣,也是運氣。”

席彥目不轉睛看着鐘秦,沉默片刻,定定嗯了一聲。

鐘秦沒接話,只牽過席彥手上的狗繩:“去看吧。”

席彥蜷了蜷手指,把自己的注意力從被鐘秦蹭過的指尖上,轉移到了玲琅滿目的貨架上:“吃的就算了,買點玩具?啊,這些零食看起來也很好吃啊……”

鐘秦有點分不清了:“到底是狗饞還是你自己饞?”

席彥沉思片刻:“都饞,我們回去也逛超市好不?”

鐘秦淺淺淡淡嘆了口氣,席彥就當他是答應了。

結果席彥最後還是挑了一兜子吃的玩的,楊欣替他們裝好,遞給席彥。

席彥接過來,趕緊在鐘秦有動作之前,掏出了自己的手機:“你不許動,這次真的得我來!也得留個讓我給孩兒們買點東西的機會嘛。”

楊欣愣了一下,看了鐘秦一眼,然後笑着擺了擺手。

席彥:“?”

鐘秦向楊欣道過謝,一手牽着三只小狗崽,另一手握着席彥的胳膊肘。

他心裏琢磨着,是不是也給席彥買根狗繩拴上,以後出門就更方便一點。

“啊?”席彥還懵着,就被拽走了,他緊皺眉頭思考一下,正色道,“鐘秦,聽哥一句勸行不行,你這到處辦卡的毛病得改改了。”

鐘秦坦言:“沒辦卡,記賬就行。”

席彥瞪他:“院長你親戚啊替你結賬!”

鐘秦說:“是啊,這我家醫院。”

“……院長你爸啊!”席彥震驚了,然後憤怒了,“騙子!你不說你沒別的店了嗎!”

席彥憤憤然跟着鐘秦出了醫院大門,嘴裏罵罵咧咧念叨着萬惡的資本主義。

鐘秦沉默地聽着,心裏卻閃過念頭,或許買根狗繩不太夠,還得再買個嘴套以防他咬人。

鐘秦無奈,又拽了席彥一下:“走了。”

席彥停下了罵罵咧咧,卻還是站在門口。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招牌,忽然間既自然又突兀地問:“鐘秦。你上次說帶奶油體檢了,是來這兒了嗎?它……乖嗎?”

鐘秦猜席彥在擔心奶油上次體檢的情況,就說:“抽了血,但它很聽話,沒鬧。報告也出來了,很健康,比我想象中更健康。”

席彥沉默片刻,小跑過來跟上鐘秦,露出一個帶着莫名寬慰意味的笑容:“那就好。”

鐘秦偏頭看見逐漸明朗的陽光在席彥彎彎的笑眼裏跳躍了一下。

好像有什麽情緒也一并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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