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堪堪如是

次日一早，天還不見亮，營中便吹起了號角，是敵襲的號聲和緊急集合的號聲。

遂意本就沒什麽睡意，此刻更是淺眠易醒，一聽這號聲，皮了件衣裳便匆匆出了房間。四周都亮起了營火，滿耳都是箭塔防兵毫不間斷的對敵方動向報告的聲音。

遂意練練走向主帳，路上遇到顧淩肅，忙上前詢問：“怎麽回事？”

顧淩肅見她眼窩紅腫，本想問兩句，卻被對方搶先一步，便道：“聽說東營受到敵人偷襲，房屋被燒，防城箭塔毀了好幾個……”

“你們這些禁衛統領是幹什麽吃的！夜間防守加派的三支小隊為什麽變成了兩支？”顧淩肅話音未完，邊聽顧雪在營帳中大發雷霆。

兩人面面相觑，也顧不得其他，連連走了進去。只見帳中出了被派出支援和調查情況的将領，其餘全都站在了這裏。

帳中将領多是男子，自然有不少人不願屈居于一位女子的管治之下。遂意便看着站得稍遠的靠近自己這邊的幾個人小聲的議論着什麽，臉上盡是不屑與嘲諷。

這些顧雪自然也看在眼裏，她帶了這些年的兵，舊去新來，被新将質疑反駁的事當然不少。

“報！自昆侖而來的援軍在玉門關受敵。另，西營城牆下發現敵軍探子。”

顧雪聞言，臉色頓時更加兇狠起來，聲音也更加冷了幾分，“右營速帥一千鐵騎前往玉門關支援，左護衛營帥一千鐵騎巡視城外敵軍動向，一有敵軍統統格殺！”

“是！”

顧雪看着出去的守将，心中似仍有不安，看向顧淩肅道：“淩肅！你親帶禁軍随右營前往玉門關。徹查此事。”

“是。”

“我也去。”遂意忙跟上。

一場突來的襲擊，整整打了一天一夜，對方不過三千兵力，竟拿下了東邊的攻防箭塔。

敵人在玉門關設下精妙陷阱，既牽制了徐十赦又成功引起了顧雪分出兵力前去救援，至此一記最拙劣的調虎離山，加之西營有浩氣盟的內應，便讓顧雪失了軍心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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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徐十赦從玉門關安好出來，未損一兵一卒，帥旗一揮，穩住軍心，遂又立刻派兵阻斷了楓華到龍門的一切道路，防止浩氣盟增援。

前夜裏被被出來的玉門關巡城守将全都死在了關口的幾尊石柱後面，遂意用長刀撥開那幾具屍體，那些傷痕她再熟悉不過了。只有明教的焚影，才能給屍體留下這樣的傷口。

一陣風氣，遂意下意識眯了眯眼睛，将臉朝另一邊轉過去。顧淩肅也檢查完了屍體，站起來看她，“沙子進眼睛了？”

“沒有。”遂意笑着，睜開還有些紅的眼睛，看見眼前的場景，腦袋忽然炸開了。

顧淩肅不知她看見了什麽，只見她在那幾尊石柱周圍走來走去，像在找什麽，只得跟着她。走了沒多久，他發現有幾尊看似和方才一樣的石柱下有堆燒過的柴灰，遂意又往前走了幾步，不多時，他們便繞回了發現屍體的地方。

遂意的臉色已經蒼白失去了血色，顧淩肅百思不得其解，上前拍她一下，詢問的話剛到嘴邊，遂意卻抱着身子蹲下，大聲的哭了起來。

顧淩肅慌張的蹲下看她，忙問：“師父，你怎麽了？你別哭啊。”

“昨晚……我，我明明見到他了……我應該察覺，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又……嗚……”遂意哭得厲害，連着說話也抽抽搭搭，“昨晚風大……血腥味都……都被掩了，我怎麽那麽蠢竟然……嗚哇。”

遂意說着，抱着顧淩肅哭得歇斯底裏。即便她說的并不太清楚，顧淩肅卻聽得明白，也能猜到七八分。只得萬般叮囑她，千萬不能将此事告訴顧雪。

遂意不置可否，只是沒想到自己一直相信并當□□慕對象一直悄悄放在心裏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利用欺騙了自己，自己卻還像個白癡一樣說了那些蠢話。

易輕言和她說那麽多，無非是想拖住她不讓她再往前走，以便不遠處的另一邊莫卿羽的動靜不被發現。遂意竟沒有絲毫懷疑，為什麽當晚的防守這般稀松，竟會在這裏遇上易輕言。

見月遂意一直蹲那哭個沒完，顧淩肅自是心疼，只得強行将人抱回去，心中盤算着此事決不能讓顧雪知道。

遂意興許是哭累了，在顧淩肅的懷裏睡了過去，顧淩肅将她帶回西營，才将人放下又被顧雪找去商讨拿回東營的事。

龍門荒漠失守，上面必定會怪罪下來，顧雪的統領之職怕是再難保住，軍營中私下裏想要代替顧雪的大有人在。此刻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時候，誰都不會錯過一個大權在握的機會。

顧雪的營中只聚集了一些親信，內憂外患，不得不防。若此刻顧雪真的因為關口失守而被降職，那麽下一個龍門駐守軍的大統領就必須使他們的人。再者，龍門向來守備森嚴，此番被襲，谷中必定有內奸。

顧淩肅須得整備軍隊，那麽徹查內奸的事情就只有落到葉素義與南齊身上，而徐十赦便是他們下一個準備向少谷主推薦的接替之人。

一夜籌謀，不知不覺竟快到第二天晌午，顧淩肅走到房間門口才想起昨晚月遂意有些不對勁，卻沒有等到她醒過來。

此刻匆匆趕去遂意的房間，屋內早就沒有了人影，床被也早已失了溫度。顧淩肅面色一沉，心中暗罵，轉身跑了出去。

失守的據點在龍門荒漠的東面，從西北方向走過去不過一夜。

遂意因一夜未眠熬紅了眼睛，卻沒有半點困意。山丘下被占領的據點剛好臨近龍門客棧，是惡人谷歷來的信息點和物資中轉站，這裏被占無依是阻斷了惡人谷的物資補給。

目前浩氣盟的防禦不足，加之他們三千人糧食補給必定是之前據點中剩下的，若是在浩氣盟援軍突破龍門路口的阻斷之前拿下這個點，也并不是什麽難事，首先當然是要斷他們的糧草。

遂意帶上兜帽，悄悄的潛入龍門客棧。好在龍門客棧的老板娘與顧雪有些交情，對于遂意的突然造訪自然有所包庇，偷偷将她藏于地下的酒窖中。

夜漸深，顧淩肅翻遍了整個龍門荒漠遂意可能出現的地方，也沒有找到半點關于遂意的痕跡。心中正煩躁不順，營中的幾個主将與副将竟争相在主帥帳前吵鬧起來，一聽便知是為了統領之位。

顧淩肅心中窩着火氣，走到門口剛好被為首的幾個主将噴口水，眉頭一凜，一套天下無狗将那幾人打的面目全非，痛得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嚎叫。

顧淩肅提着酒壺冷冷的看他們，葉素義手拿着一柄白玉的長笛，好笑的問他：“你這是怎麽了？火氣那麽大？需不需要我給你開服降火的方子？”

顧淩肅瞥他一眼，兀自進帳。一旁的南齊帶着兩只靈蛇過來剛巧看見，外頭好奇的問：“小肅這又是怎麽了？”

葉素義嫌棄的看一眼那兩條成天跟着自家南齊的蛇，撇撇嘴。一把将人撈進懷裏，笑着對這個白嫩的人兒吐氣：“沒事，□□焚身，發洩發洩就好了。”

某苗疆小少年臉紅不适，喪失語言能力。

帳中顧雪還是一副悠哉自得的樣子，在顧淩肅看來卻是另一番光景。傍晚時分谷中便傳來了書信，想來是昨天有人連夜向谷裏傳信，也怪不得下面的人蠢蠢欲動，只是他們不會想到，下一個繼任者會是方才把自己打得爹媽不認的顧淩肅。

顧淩肅看見書信時也十分驚訝，這幾天發生的事遠遠超出了他的掌控，而他此刻想要做的也不過是繼續找不見了的月遂意而已。

可是，那天顧雪跟他說：顧家的名望家業就托付與他了。他顯少見顧雪那樣的神情，眼中沒有一絲光芒，像個垂垂等死之人。

夜裏天上難得泛起一兩顆星辰，遂意拉拉頭上的大兜帽，翻身潛進城牆內。

巡夜的人路經糧庫時聽見有石頭摩擦的聲音，一時警惕戒備起來，小心翼翼的走進去查看。不料眼前火星一閃，自己瞬時陷入火海之中，如何也逃不出去，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完全化作黑炭躺倒在地。

城中吹起警號，聲音大得連西面都聽了去。糧庫臨近城外的水源，不知道是哪個先提出的救火，一時間巡防的人夜間換班的人全都亂哄哄的跑去救火。

易輕言和莫卿羽相繼從房中走出來，四下已經亂作一團，易輕言很少見的皺了皺眉頭，大聲呵斥道：“敵軍将至，全部整裝應敵！”

遂意站在龍門客棧的高塔上冷眼看着他倆，易輕言自然早就發現了遂意，擡頭看她一眼，面色平靜也沒有移開目光。

遂意見狀微蹙眉頭，抽刀回身便向來人劈去，那人長發高塑，一身藍衣，手間一柄好看的蟲笛。遂意認得，此人可不就是易輕言求而不得的愛徒未語溪嗎？

未語溪見她遲疑，蟲笛一吹，一記奪命蠱落在遂意身上，随即又是一擊百足。遂意只覺得身上百蟲蝕骨般難受，卻再半點不敢遲疑，幻步上前将人鎖住，長刀之下盡是殺意。

豈料未語溪勾唇一笑，縱身從護欄跳下去，回身還不忘給遂意補上一擊蟾嘯，遂意僥幸躲過，亦是翻身跳下去。

兩人纏鬥到城門附近，未語溪顯然已落于下風，城中一天策持槍策馬而來，長臂一撈将人帶入懷中。眼瞧着馬蹄就要才到自己，遂意連忙流光到馬背後面，将那人打下馬來。

那人好似預知了身後的危險，抱着懷裏的未語溪縱身跳到一旁的沙丘上，城門中瞬時湧出數百浩氣守城兵。

遂意不敢妄動上前，只聽身後馬蹄聲漸進，腳下的沙粒都在不住的顫栗。兩廂厮殺，遂意正是積怨于心找不到發洩口的時候，一時間竟喪失了理智，殺紅了眼。

浩氣落敗，易輕言脖頸處一節雪白的內衫上盡是血痕，護着莫卿羽連連後退，遂意下意識跟過去。從他們的身後靠近，将浩氣盟的守兵一個個斬殺遇到下。

易輕言也将追來的惡人谷守衛一一清除，回身卻看見一雙手都被鮮血染紅了的月遂意。莫卿羽作勢要上前與遂意相鬥，被易輕言攔下，低頭耳語兩句，莫卿羽憤憤的轉身走開幾尺。

“小意，你似乎真的長大了。”易輕言笑着，明顯放松了許多。随之又露出擔憂之色，道：“浩惡之間不得兩立，我亦是迫不得已才會利用你。小意，惡人谷終歸不是正道，你且随我回浩氣盟，我必定護你周全。”

“護我周全？”遂意輕笑出聲，理理被血污弄髒的頭發，道，“怕是你要護的人太多，根本護不住我。”不由得想起那個持着蟲笛的妩媚女子，以及方才的貌美同門。

遂意看着不遠處帶着一支小隊朝這邊來的徐十赦，對易輕言冷聲道：“今次我放你一馬，昔日舊友情分便到此為……”

“遂意！此人狡詐，萬不可……”

徐十赦的後話未能細聽，遂意只覺身後有人偷襲，原本想側身躲過這一擊，不料偷襲之人修習的竟是唐門天羅詭道心法，機關巧箭之下暗藏毒剎。遂意避之不及幾只精巧毒箭紮進她的右臉，右眼也未能幸免于難。

毒素蝕體腐骨，遂意疼痛難忍捂着受傷的臉栽倒在地，鮮紅的血液從指縫間溢了出來，水藍色的左眼不知何時變得湛藍幽深，直直的盯着面色微怒出聲斥責的易輕言。

“你我情義已盡，”遂意呼吸漸弱，卻是字字發狠。“從此……恩斷義絕……”

語罷，昏昏睡去，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