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尚雲熙說話的時候臉上并沒有什麽特殊表情。他的皮膚十分白皙。不是那種健康的白,而是一種好像常年不見太陽的冷白。被水沖淡的血從他修長的指間流下來，帶着淡淡的腥味和邪氣，讓連贏莫明覺得這一刻的同桌看起來有那麽一點……瘆的慌。

連贏自問在同齡人裏算膽子大的,但對上尚雲熙的目光，他也說不好為什麽，就覺得對方的目光總有些沉甸甸的,裝着他這個年紀的人還很難看懂的東西。

紀寰宇比他大一歲，說尚雲熙看起來是個有故事的人。連贏現在懷疑這些他看不懂的東西,是否就是紀寰宇嘴裏的“故事”。

他一定是腦子讓驢踢了才會來蹭這個人的飯。蛇精病學霸的飯是那麽好蹭的麽？也不怕吃完了拉肚子。

然而這個年紀的人，特別是男生，面子比天大。

連贏摘下口罩扔到垃圾桶，一副被掀破底了也無所謂的模樣,呵一聲：“你口氣可不小。既然這樣,下次卸了裝備，我把血量下到跟你一樣，徒手玩兒一把？”

尚雲熙這時剛好把手洗完了,魚也收拾完。他把盆放一邊,靠在操作臺上，漫條斯理地擦着手說：“你想現在玩兒一把也沒問題。不用下血量,省事。”

連贏：“……怎麽玩兒？”

尚雲熙打開冰箱,取出一頭蒜放在操作臺上，弓指輕扣兩下，随即去弄姜絲。

連贏：“幹嘛？誰輸了誰吃瓣蒜嗎？”

尚雲熙用看白癡的目光看了同桌一眼：“蒸魚。”

連贏暗暗舒了口氣，拿着蒜頭開始剝皮。他一邊剝一邊時不時打量尚雲熙，見他真的專心配蒸魚料，不由覺得自己有點兒過于緊張。他剝了兩瓣蒜問：“夠嗎？”

尚雲熙“嗯”一聲，這時連贏就聽有什麽東西撲楞楞接近,落在了尚雲熙的肩上。原來是翡翠。翡翠歪個小腦袋看連贏，半晌一扭屁股尾巴沖着他，賤兮兮地在尚雲熙脖子處蹭了蹭。連贏的目光本來落在翡翠身上，可它這麽一蹭，他的目光就跟着落到了尚雲熙的脖子處。

尚雲熙的脖子也很白，此刻他低着頭把準備好的配料往魚身上擺，頸子彎出好看的弧線。連贏發現原來這人不光脖子好看，耳朵還非常非常薄，薄得對着窗子切菜的時候能看到粉粉的耳廓。那是晨光透進來照到尚雲熙的顏色。

他以前常聽她奶奶的一個老朋友說，耳朵薄的人福薄。他耳朵就肉肉的，以前那個奶奶總說他以後是個有福的人。

他五歲就成了單親，如果這都算有福，那尚雲熙又是個什麽情況？難道真的沒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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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贏有心想問問，又怕哪句話刺激到尚雲熙。尚雲熙把早上買的菜全部洗了，土豆切成細細的絲，茄子也切成了段，并且跟多寶魚上下屜蒸。而黃瓜被他切成片，之後又打了兩個雞蛋。打完大約是覺得不夠，又加了兩個。在這期間，這人一句話都沒說，好像家裏根本沒有第二個人。他好像沉浸在做菜這件事裏。

連贏想到他說男朋友的事，又試探着問：“你平時一個人住麽？你男朋友一般都什麽時候來？”

“晚上。”尚雲熙說，“有忌口麽？”

“沒有。”連贏看到尚雲熙處理起菜來動作十分熟練，“你還挺厲害的，會做這麽多。屋子也是你收拾的麽？”

“嗯。”

“啧，真賢惠。”連贏往客廳四處瞅瞅，“我如果一個人住的話，這麽大的房子也能弄出無處落腳的效果，你這簡直就跟酒店一樣。怪不得都說絕對的自律才能換到絕對的自由，你這應該住得很自在了。”

“嗯。至少不會過節挨打。”

“能不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連贏本來都忘了臉疼的事了，尚雲熙這一說他感覺不止臉疼，頭也疼。本來還想好好吃一頓呢，一會兒不知道張嘴咀嚼東西會不會疼。他最喜歡吃清蒸多寶魚了，可是只要連所長一來，家裏絕對不會做這道菜。

“不對啊，你怎麽知道我這是在家裏被打的？”連贏說，“也許是外面打架打的呢？”

“打架不會只這點傷。”尚雲熙剛說完，翡翠就趁着他放下刀，做賊似的悄悄順着他胳膊往下走，顯然是奔着黃瓜去了。可尚雲熙沒給它叨的機會，胳膊往上一擡，就把翡翠給打發走了。翡翠轉了一圈飛回來，委屈巴巴落在操作臺一邊，看樣子明顯就是想去吃黃瓜，可又不敢。

連贏見狀幹脆夾了一片出來：“翡翠，來。”

翡翠防備地看了會兒，終于發現今天沒有藥！于是它飛到連贏手上，叨叨叨！連贏發現這小東西眼睛好了很多，已經能睜開了。不過它只吃了一點尚雲熙就說：“可以了，吃多了拉肚子。”

連贏養鳥畢竟沒有尚雲熙懂得多，就把黃瓜片丢進垃圾桶。這下好了，翡翠又把毛炸起來，叨了他好幾口不說，還落他頭頂上拉了泡屎！！！

連贏起初沒感覺到，是後來這小東西還叨他頭皮，他感覺疼想把它打發走，這一胡虜，好家夥，直接抿在了頭發上，還粘一手。

“嘔！”連贏差點沒吐出來，“洗手間！洗手間在哪？”

“那。”尚雲熙給連贏指了道白色的門。連贏趕緊沖過去，洗了三遍才勉強覺得差不多了。洗完他想拿一條毛巾，這才發現沒有毛巾，“尚雲熙，沒毛巾啊？”

尚雲熙平時在一樓做吃的，但住和學習以及上機都是在二樓，而二樓的主卧室帶洗手間，所以他的毛巾都放在了那兒。

鍋裏炒的菜還沒好，尚雲便喊了聲：“稍等。”

過會兒他去取了毛巾下來遞給連贏，連贏接過來的時候只覺得一把柔軟落在了手心。毛巾還很新，帶着淡淡的茶香，連贏把頭發擦了之後也沒找着适合挂的地方，就幹脆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也沒吹頭發，看有道菜已經端到桌上了，趕緊去瞅了瞅。

是一盤黃瓜炒雞蛋。這菜很簡單，但嫩黃的雞蛋和翠綠的黃瓜片結合在一起，看着就很有食欲。連贏這會兒确實還餓着，忍不住對着家常菜咽了下口水。他去廚房，發現尚雲熙又在炒土豆絲。旁邊的蒸鍋裏水開了，冒着熱氣，讓原本看起來沒什麽人氣兒的屋子裏多了一絲溫馨的感覺。

連贏突然發現這樣的場景特別讓人舒服。他之前在家裏的那些不愉快似乎也在這種氣氛裏淡化許多。

尚雲熙把土豆絲炒完之後就把蒸鍋的火關了。他戴上隔熱手套取出魚和茄子。魚一時沒動，先把茄子撕成條之後加調料拌了裝盤，這才燒熱油，澆在蒸好并揚了香菜段的多寶魚上。滋啦一聲，熱油跟魚肉的碰撞激起一陣陣勾動味蕾的鮮香。

連贏忍不住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這魚從賣相上看一點也不比他媽媽蒸的差。他說：“我端吧。”

尚雲熙就把手套給了他，然後盛了兩碗米飯。一碗盛了大約三分之二，與碗堪堪齊平的樣子，一碗盛得冒尖。冒尖的那碗擺到連贏面前，尚雲熙順便分了筷子，說了聲：“吃吧。”

連贏第一筷子就奔着魚去的。多寶魚沒什麽刺，他夾完送進嘴裏，當即“唔”一聲，意外道：“你這手藝也太牛了吧？好吃好吃。”

尚雲熙沒接話。他沒有尋常人被誇獎時那種開心的表情，只是聽到“好吃”兩個字時，吃飯的動作稍稍頓了一下，然後才繼續吃。他吃東西很文雅，不會像連贏那像狼吞虎咽。他每吃一口東西都會盡量多咀嚼一會兒然後咽下去。

連贏問：“你平時就吃這麽少麽？因為胃不好？”

尚雲熙“嗯”一聲。

連贏又問：“你跟你男朋友說話也這麽少？他不會覺得很難受很無聊麽？”

尚雲熙：“他不會無聊。”

連贏越發覺得這說的就是無為了。他咬了咬筷子：“你不喜歡吃魚？”

那一大條基本都是他在吃，尚雲熙就沒怎麽往那動過筷子。可是再讓他吃下去就要沒了。

尚雲熙直接把魚盤推到了連贏那邊，他大多數時候都在吃茄子。連贏沒吃過這種拌茄子，但他發現也很好吃。尚雲熙做的這幾道菜除了蒸魚都不算難，味道卻都極好。連贏吃完一碗甚至覺得還能吃一些，但他沒好意思說。

尚雲熙卻好像是格外敏感的，連贏的筷子剛停下沒多久，他就直接又去給他盛了一碗。

“謝謝。”連贏看着重新冒尖的米飯，“哎，其實你平時多說點話會不會更好一點。你話太少了，就給人一種很難親近的感覺。其實班裏挺多人都想過跟你做朋友，但也們都不太敢。”

“朋友不是必須品。”尚雲熙說，“不需要。”

“可人是群居動物，也是感情動物，怎麽可能不需要朋友。你不會覺得孤獨麽？”

“不會。”

“那你幹什麽還找男朋友？幹脆一個人過多好？”

“……連贏。”

“啊？”連贏愣了下，這好像還是尚雲熙第一次主動叫他名字，“怎麽了？”

“我再給你盛一碗能不能堵上你的嘴？”

連贏想了想，呵呵笑說：“不能。我這人天生就愛說啊，不然咱倆也不可能做同桌不是麽？我是覺着吧咱們這個年紀沒必要這麽約束自己。以後有的是時間受約束，那幹嘛還提前給自己套個繩？”

尚雲熙皺皺眉頭，緊接着起身就把剩下的另一半魚給端走了。連贏筷子都要夠到魚肉了，見他這麽做忙跟着盤子走：“哎哎哎我的魚！”

尚雲熙：“閉嘴，繼續吃。不閉嘴，倒了。”

連贏猛一合上嘴巴，溜溜地接過盤子回座上不吭聲。最後他把整條魚都吃完了，只留下一根骨頭。他有點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角，問尚雲熙：“哎，以後我還能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