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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思毅住的十二層是整個療養院環境最好,服務也最高端的一層。這層采光很好，每個房間都帶獨立的衛浴，并且還有個小廚房可以用。如果是一個有自理能力的人住,可以說是個相當舒适實用的生活空間。然而尚雲熙每次來這裏都說不出的難受，因為他哥并不在可以自理人員的範疇。

他不論來多少次，他哥都是躺着。要麽平躺着,要麽靠床背半躺着。他哥躺着看電視,躺着吃飯，躺着打針，甚至躺着大小便。一切事物幾乎都是由護理人員來輔助完成。

尚雲熙剛到病房外的時候,尚思毅正在跟裏面的護工說什麽。尚雲熙給尚思毅請了三個護工輪流照顧,兩班倒，并且每班必須有兩個護工。現在其中一個在尚雲熙旁邊站着,另一個在跟他哥哥說話。

尚思毅會說話,雖然現在口齒已經不是特別清楚,但還能表達自己的想法。

“弟、我弟怎還、還不來？”尚思毅靠床躺着,骨胳形态異于常人的手伸出來，正被護工用濕毛巾擦拭着。他的眼神帶着明顯的不耐煩，對護工說，“聯系我、弟！”

“好好,聯系聯系。不過他很忙,沒準還要過一會兒才能到呢。”護工耐心地說，“咱們先把手和臉弄幹淨。”

“哼！”尚思毅冷眼看着護工，有心想把手收回來，可對于一般人來說都十分簡單的事對他而言卻千般萬般難。他的四肢已經幾乎不能自主行動，哪怕想回個彎都不能。

“要進去麽？”尚雲熙旁邊的護工小聲問他。他們就在病房外，是可以通過門上小玻璃窗看到病房內的情況的。

尚雲熙沒吱聲,徑直推開了病房門。房內的兩人同時向門口看過來，一個轉頭，一個艱難地動了動頸椎之後擺出一個略有些怪異的姿勢。

陪尚雲熙過來的護工笑說：“思毅，你總說找弟弟，弟弟來了。”

尚雲熙說：“張姐，劉姨，你們先出去吧，我跟他說說話。”

劉姨是之前給尚思毅擦手的那個，張姐是随尚雲熙來的。這兩人照顧尚思毅的時間比較久，跟尚雲熙也都還算熟悉了，聞言便離開，并輕輕帶上了門。

尚雲熙拉了把椅子，在尚思毅床邊大約五十公分的地方坐下來。這個位置尚思毅看他比較方便，他看尚思毅也方便。他能看到尚思毅穿着白底淺藍色條紋的病號服下是一具異于正常人的身體。事實上那衣料并不服帖，可仍然能看出左右骨胳之間怪異的差距。不止是腿腳，還有手和手臂、肋骨，像被人不小心蓋上了一層粗制的石膏，凹凸不平。

“看、夠了麽？”尚思毅陰沉地問道。他和尚雲熙除了都特別白，其他地方不太像，只一雙眼睛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只不過尚雲熙的眼神看起來寂靜無波，尚思毅的眼睛看起來像是帶着一股怨恨。本來他就常年不能出門，整個人透着一股病氣，如今再加上眼神陰鸷，活像從地裏爬出來的冤魂。

“你想見我，有事麽？”尚雲熙把目光從尚思毅身上轉開，看着窗外問。

“我要回、回家！”尚思毅說這話的時候用了極大的力氣，額上的青筋都繃起來了，“你不能把我、放在這不管！你想獨占、占媽留下來的七、錢，不行！”

“我說過，她的錢只有你能花，我也不可能把你接回家。接回去誰看着你？我沒有時間。”

“可以雇、雇人。”

“不可能。”尚雲熙斷然拒絕。

“哼！你、你不過是怕、怕別人知道你有、有個我這樣、樣的哥！”

“随你怎麽說。”尚雲熙并不為所動，“下個月的錢我交過了，你繼續在這住着。如果沒什麽別的事我先走了。”

“站、站住！”尚思毅急得直呵氣，“你、你身體不、咳咳，不僵硬嘛啊？你有沒有發、發作！你有沒有！你別得意，你早晚會像、像我一樣！尚雲熙！不許走！”

尚雲熙在門口頓了一下，還是把門打開了。他想了想尚思毅的話，終究是沒有再接茬。基本上每次他來的時候尚思毅都會咒他這麽一下，他也習慣了。

門被輕輕關上，他就跟來時一樣動靜很小。

護士站的張姐見他出來，說：“小尚這就要走了？”

尚雲熙點點頭：“我哥他脾氣不大好，麻煩你們平時多擔待。”

劉姨已經往尚思毅的病房去了。張姐說：“應該的，你放心。”

尚雲熙再沒多說一個字，大致看了眼尚思毅這段時間的用藥記錄之後便去按下電梯。他一下去，張姐旁邊一個年輕的小護士馬上扯了扯她衣袖：“張姐張姐，這個患者家屬長得好帥啊。他真的是1219房患者的親弟弟？”

張姐“嗯”一聲。

小護士：“這是什麽樣的人家啊，養出來的孩子這麽帥，還住得了這麽昂貴的療養院。”

張姐：“那是你剛來，不知道他哥得的是什麽病。不然給你萬貫家財你也不會想要出生在他們那樣的家庭裏。”

小護士：“什麽病？”

張姐把入院記錄給小護士說：“你自己慢慢看吧。不過記住，咱們都是簽了保密條約的，患者的病情信息千萬不許帶出這層樓。”

小護士點點頭，頗覺好奇，可看到病例上的一些診斷圖片，吓得直接把本子掉到了地上。

離開療養院的尚雲熙下午才回到班上。他像是剛做完什麽劇烈運動回來一樣，身上挂着一層汗。連贏看他的目光已經不像之前兩天那樣帶着不痛快了，可有心想問問這人去做了啥，又覺得問出來實在是太傷他的臉面。再怎麽說也是尚雲熙先讓他閉嘴別說話，他憑什麽給尚雲熙臺階下？在寒潭裏幫他的是墳前雪又不是這個尚雲熙。這麽一想，連贏還是決定先徹底學會游泳再弄清尚雲熙不跟活人戀愛的秘密。至于白天的抗恐水練習，該去也得去。

自習課上連贏又帶了一張卷子，而茶寶則把初步弄好的小游戲給連贏展示了一遍，揉了揉眼睛說：“連學長你看這個雞蛋筐，一定要對準上頭的母雞接住十個雞蛋才能得到獎勵。這個游戲是可以鍛煉人的反應能力跟手部靈活度的。你說咱們可不可以這樣，按時吃藥之後就可以獎勵玩兒游戲，攢夠一百個雞蛋可以得到獎品。”

連贏說：“可以啊。還可以加這個——”他伸舌頭做了個“略略略”的動作。

茶寶看得一臉懵逼：“什麽鬼？！”

艾小傳他們幾個也看向連贏。連贏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皮皮地笑說：“就是表情游戲，可以按照屏幕上的提示做相應動作。有研究表明人類多活動舌頭有助于預防老年癡呆。吃藥之前跟着做幾個動作也沒什麽難，卻能起到很好的保健作用，這不是挺好麽。就像我們上學，有人帶着我們做操，我們也就天天跟着做了。但沒人盯着十有八-九都是不會做的。但你能說作操不好麽？不能吧？”

茶寶想了想說：“好像有道理哎。”

連贏“噗”一聲笑出來：“有什麽道理啊我看你好像有點犯困，随口胡謅的。趕緊按你的想法做吧。我今天得把說明書問題的漏洞補上，再重新測試一下。”

茶寶笑說：“行吧，看在你讓我精神的份上不追究啦！”說完正要忙，就感覺有人看她。她下意識轉過頭，剛好看到尚雲熙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把她吓了一跳。她露出尴尬的笑容，那人就轉回頭又該忙什麽忙什麽去了。

連贏倒是沒注意到這個小插曲，可洪天卻是看見了。他莫明有種感覺，尚雲熙跟連贏的關系似乎跟外界以為的不一樣。他知道這兩人是同班同學，還是同桌，曾經似乎還是情敵來的，可現在怎麽瞅着，好像還不止這些呢？

頭一次，洪天萌生出跟尚雲熙一組未必是好事的想法，可再換組是絕不可能了。他已經跟連贏和茶寶鬧得不愉快了，如果再跟尚雲熙鬧矛盾，那這比賽也不用參加了。

這時連贏手表響了一下，是方欣容找他。可他測試還沒做完呢，只得跟茶寶說：“茶寶，我臨時有事得先走一步。這項測試大概還有十七分鐘能結束，你看你方不方便？方便的話你幫我盯着點，結束之後如果沒問題你把存儲卡取下來就行。等我回來找你去取。”

“盯着是行，不過這個卡的話，回頭我給隊長吧？”茶寶笑說，“他跟你同桌，幫你捎東西方便。要不連學長你來回來去也麻煩。”

“……”連贏看了尚雲熙一眼，發現尚雲熙瞅都沒瞅他，氣得暗暗咬牙，“不必。你學長我腿長，下個樓方便得很！走了！”

大長腿直奔方欣容辦公室，方欣容卻沒在。連贏發信息一問才知道方老師臨時有事去了別的班。不過沒叫他去，只告訴他門外有人找他，他要是微機室那邊忙完了可以提前走。

連贏不知道是誰，他爺就給他發了條信息：“大孫子。爺爺有個學生游泳特別牛，叫葉亮，今天讓他去帶你游泳，這會兒在門口等着呢，我跟你們老師都說好了！”

連贏心說啥學生啊，出門一看，大高個，板寸，大約二十出頭，雙目有神，肌肉結實，一股子糙漢氣。屁的醫學生，分明就是當兵的！不用說了這肯定是他爸找來的。

連贏扭頭就想走，葉亮一把摟住連贏脖子：“嘿呀小連贏兒？”他不知哪的人，說話兒化音特重，“你說葉哥我來都來了，你好歹給個機會呢？”

連贏被勒得一陣幹嘔，被人連拖帶拽就給整走了。尚雲熙站到後陽臺沒多久，正好見這兩人經過，剛平複下來一些的心情又變得稀巴爛，沒比看見媳婦兒出軌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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