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小玉
他漸漸恢複了意識,只覺得頭痛欲裂,嘴唇發幹。
“你醒了?”這聲音聽上去很耳熟,他努力回想了一下,才回憶起來是梅姐。
“嗯……”他閉着眼睛,輕輕地發出一聲喘息,“我又回來了?”
“是啊,又回到我這小破屋裏了。”梅姐的聲音略微有些調侃。
“我怎麽了?”
“你昏倒了,嗯,我們就把你弄回來了。”
“我為什麽會昏倒的?”
“嗯,”梅姐似乎思考了一下,“應該是身體還沒完全恢複,吹了海風,又喝了酒……總之都趕在一塊了。”
“跟那些海鮮有關系嗎?”
“也許……有關系吧,不好說,反正,你現在還沒好利索,看來還得忌口。”
他苦笑一下:“還以為好得差不多了,沒想到又來了這麽一下。”
“我也大意了。”
梅姐的口吻裏居然有些自責,這讓他大感意外,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安慰一下對方:“嗯,這個你也預料不到嘛。”
梅姐長出了一口氣,卻什麽也沒說出來,這讓他心裏多少有些不忍,便想換一個話題:“我昨天晚上很嚴重嗎?”
“還好,發高燒,昏迷不醒,其它倒也沒什麽,不過,這兩樣已經很厲害了。”
“我發燒多少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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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時候三十九度八,後來給你敷了冰袋,體溫就降下來了。”
“你一宿沒睡?辛苦了。”
“早都習慣了,”梅姐卻不以為然,“給他們看病的時候也沒少熬夜。”
“我昨天晚上說夢話了嗎?”他忽然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說夢話?”梅姐有些意外,“沒有啊,怎麽,你做噩夢了?”
“嗯,好像有人在追我,不過,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
“恐怕我又得讓國叔失望了……”他說到這兒,只覺得床顫了一下,是梅姐坐在了床邊。
梅姐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倒也不發燒了。”
他這才緩緩地睜開眼睛,卻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梅姐。
梅姐站了起來:“你今天還是喝粥吧。”
“也只能是這樣了……國叔今天還會來找我吧。”
“你還操心這事兒呢?”
“他至少得來看看我死了沒吧。”
“……”梅姐未及回答,門開了,他勉強掙紮着看了一眼,卻發現是耳釘。
“梅姐。”耳釘怯生生地叫了一聲。
“嗯?”梅姐的聲音聽上去漫不經心的。
“小玉她……”
“你跟我來一下。”梅姐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強硬。
耳釘答應一聲,和梅姐離開了房間,他閉上眼睛,周圍一片寂靜,這讓他又陷入孤獨中。
過了不大會兒的工夫,梅姐一個人回來了。
梅姐還沒說話,他就開口了:“他有事?”
“嗯,有點兒……”
“小玉是誰?”
“是個女孩子……”
“他喜歡小玉?”
“算是吧,不過……”
“不過什麽?”
“小玉好像沒打算跟他。”
“原來如此,”他笑起來,“單相思可不好受啊。”
“嗯……”梅姐似乎不願意多談。
“小玉這個名字,聽上去好熟啊。”他忽然冒出這麽一句。
“嗯?你想起什麽來了?”
“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他猶猶豫豫的,似乎不知道說什麽好。
“聽我說,”梅姐忽然趴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要是想不起來,別勉強,別聽見什麽都覺得自己有印象,明白嗎?”
“嗯,”他也睜大了眼睛,和梅姐對視半晌,這才幽幽地說道,“你的眼睛真美。”
“別廢話!”梅姐怒沖沖的,“我說真的呢,你別不知道好歹。”
“我知道,”他很認真地說,“我也是說真的。”
梅姐這才餘怒未息地站起身來,他卻又說了一句:“我不能盡量去回憶嗎?”
“你想回憶,随你的便,但你要是太勉強的話,可能會瘋。”梅姐的口氣又變得冷冰冰的了。
“是嗎?”他有些不太相信。
“不信你可以試試。”
“嗯……”他想了想,“你可以告訴我一點小玉的事情,也許能幫我回憶回憶。”
“你回憶不回憶和我沒關系。”梅姐的語氣越發冷硬。
他碰了個釘子,想說點兒什麽,門卻又開了。
這回來的是國叔。國叔一進門,也沒跟梅姐打招呼,徑直走到他的床邊:“你醒了?”
他睜開眼睛看了看國叔,像是在戲谑對方似的說:“怎麽,你有事?”
“你現在該想起點兒什麽了吧?”
他不覺苦笑一下:“你除了這個事情,就沒別的可說了嗎?”
“你不是說要合作嗎?既然是合作,你總得有點兒幹貨給我吧。”國叔惡狠狠地看着他,顯然對于這幾天的事情相當不滿。
“這個……”他苦笑一下,“可我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啊。”
“那就趕緊給我想。”
“可是她說,”他指了指梅姐,“我想得太用力可能會瘋。”
“我才不管你瘋不瘋呢,你要是再想不起來什麽,我就拿你喂魚!”
“怎麽,你不耐煩了?”
國叔的眼睛都要冒出火來了,雖然是在病中,他的表現實在是有點兒太嚣張了。
梅姐幹咳了一聲,走到外面去了——她似乎有點兒受不了眼前的情景。
國叔瞪着他:“我告訴你,我确實不耐煩了,你別以為自己就能這麽耗着。我告訴你,這是我最後一次來找你,這次你要是還想不起來,我馬上讓人把你扔到海裏去。”
“好吧,好吧,看來你真的是不耐煩了。”他一邊說一邊掙紮了一下,本想坐起來,然而身上實在是沒力氣,只好老老實實地躺着,然後繼續說道,“阿盛的事情,我什麽也沒有想起來。不過,小玉這個名字,我剛剛有了點兒印象。”
“小玉?”國叔的眼睛裏忽然閃過一絲光芒,“你确定?”
他搖了搖頭:“我不确定,不過,我覺得可以碰碰運氣。”
國叔緊盯着他的臉,過了半晌:“你還記得什麽?”
他閉上眼睛,沉默了片刻,又搖了搖頭:“想不清楚……”
“想不清楚……”國叔咂摸了一下這四個字,“你不是完全想不起來?”
“嗯,好像想起什麽,但又說不好……”他閉上眼睛開始搖頭,“不知道,不知道……”
“趕快給我想。”國叔扔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他閉着眼睛,慢慢地,他的臉色變得潮紅,汗也冒了出來。他猛然睜開眼睛,大張開嘴,喘着粗氣。他想大喊出來,然而喉嚨卻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
梅姐回來了,回來的時間恰到好處。梅姐一進屋就發現了他的異常,連忙跑到臺邊倒了一杯水,然後回到病床邊,用一條胳膊架起他的腦袋,把水灌進了他嘴裏。
他咕咚咕咚地大口吞咽,一個不小心便被嗆到了喉嚨,水從他嘴裏和杯子裏灑出來,潑在了地上和床上。
梅姐把他重新放在床上,然後用袖口給他擦了擦嘴:“你怎麽樣?”
他覺得舒服了些,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沒……沒什麽……”
“你剛才是怎麽了?”
“我……我不知道……好像……好像……”他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
梅姐好像明白了什麽:“不是讓你別勉強嗎?”
“我控制不住……好像……好像……”他又連說了兩個“好像”。
“好像什麽?”梅姐雖然不滿,但也禁不住好奇地問了他一句。
“好像能看見什麽……”
“能看見什麽?”梅姐有些詫異,“什麽意思?”
“我一閉上眼睛,就好象能看見……能看見……臉……”
“臉?什麽臉?”
“一張人臉……好像是……女人……”他停了停,忽然連連搖頭,“不知道,不知道。”
梅姐嘆了口氣:“你還是別想了……”
“我控制不住……”他顯得很沮喪,“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這張臉,但又看不清楚,我……”
梅姐用力抓住了他的右手,他睜開眼睛,看着梅姐,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梅姐用另一只手輕輕撫摸着他的額頭和面頰,手指所到之處只覺濕漉漉的——都是冷汗。
眼見他在自己的輕撫之下,漸漸不那麽焦躁了,梅姐這才開口問道:“剛才那個人到底跟你說什麽了?”
他知道梅姐口中的那個人指的是國叔:“沒說什麽,他讓我趕快想起來,說這是我的最後機會了……”
“你別理他。”梅姐明白了原委之後,勃然大怒,“那個蠢貨。”
“我想,”他艱難地說,“他如果真要把我怎麽樣,你也沒辦法吧……”
梅姐一時語塞:“這個……”
他嘆口氣:“我看,我還是認命吧……”
“別胡說……”梅姐打斷了他的話,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那個小玉,你熟悉嗎?”他忽然轉過臉來看着梅姐。
“嗯……”梅姐遲疑着,不知道說什麽好,“還行吧,關系還算不錯……”
“她多大了?”
“二十二了,長得挺不錯的一個姑娘。”
“她是幹什麽的呢?”
“她……”梅姐啧了一聲。
“怎麽?”他聽出梅姐似乎不太願意說這件事,但他還是想問。
“唉……”梅姐重重地嘆了口氣,“幹的不是什麽好活,一個姑娘家家的……”
他頓時明白了:“怎麽會這樣……”
“怎麽了?她們雖然是幹那個的,可她們不下賤。”梅姐對他的反應顯然相當不滿。
“不不,我是說……”他深吸了一口氣,“唉……”他忽然覺得此時說什麽也不太合适,只好重重嘆了口氣。
“你是不是有點兒失望?”梅姐幾乎是在質問他,“你唯一能回憶起來的女孩是個小姐,那你很有可能就是個嫖客。你是不是這麽想的?”
他不能否認,只好點頭:“是。”
“随你吧……”梅姐的話裏帶着無限的凄涼,似乎在為小玉抱不平。
“那個……”他遲疑了一下,“能讓我見見小玉嗎?”
“你覺得這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嗎?”
“那你能幫我跟他們說說嗎?”
梅姐遲疑了一下:“傳話可以,但我不保證他們就能答應。”
“也行……對了,小玉是被國叔他們控制的吧。”
“是,反正,都是他們都是一起的。”
梅姐去找國叔了,他躺在床上,閉着眼睛,腦子裏反反複複想的都是這幾天的遭遇,而接下來怎麽做,他卻一點兒也不知道。
門口傳來一聲輕輕的“砰”,他睜開眼扭頭看過去,卻看見耳釘正站在門口,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勉強笑了笑:“你……”
耳釘卻并不走過來,而是惡狠狠地看着他:“你見過小玉?”
他搖了搖頭:“我想不起來了。”
“少他媽給我裝蒜!”耳釘低聲咆哮道,“你要是把小玉……老子,老子他媽廢了你。”
他搖搖頭,知道現在不管說什麽都是非常不明智的,只能閉嘴,而耳釘見他不說話了,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只能一邊喘着粗氣,一邊惡狠狠地盯着他。
梅姐和國叔來了,國叔一眼就看見耳釘的樣子有些不太正常:“幹什麽呢?滾!”
耳釘縮到旁邊,梅姐和國叔進來,反手帶上房門,然後走到他面前。
國叔把一張照片拿到他面前:“這就是小玉,你好好看看,見過她沒有。”
他睜開眼睛看了看,那是個挺漂亮的姑娘,長長的頭發、大大的眼睛、翹鼻子、尖下巴,雖然帶着些風塵氣,但很讓人喜愛。
“認識嗎?”國叔緊盯着他。
“好像……”他遲疑着,“有點印象……”
“能想起來在哪兒見的嗎?”
“這個……”他的心裏其實相當反感國叔的問話方式,所以他決定以攻為守,“說起來,你們能不能把這個姑娘找來讓我跟她聊聊。
“別廢話,”國叔粗暴地否定了他,“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麽讓你見。”
“這……”他一時又只能無語苦笑了。
“好好給我想,你在哪兒見到她的?”
他閉着眼:“這些你們就不能告訴我嗎?總不能什麽都讓我自己想吧。”
“……”國叔喘了口粗氣,又不說話了。
他腦子一轉,忽然明白了什麽:“你們不會自己也找不到這個女孩吧。”
“你胡說!”國叔立刻跳了起來。
“否則的話,我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麽你們什麽都提供不出來了。”他冷冷地說道,對國叔的暴跳如雷毫不以為意。
“你……”國叔伸出胳膊,作勢要對他做什麽,卻被梅姐攔住了,“算了,算了……”
國叔按捺住自己的怒火,用手指着他的鼻子:“我告訴你,好好給我想。”然後他又轉向梅姐,“大梅子,我把他交給你了,你給我好好地辦。”
國叔又走了,聽見門“砰”的一聲關上,他笑了起來:“每次都是這樣,來了把我威脅一頓,然後勒令我好好想,這算什麽呢?”他随即看見了梅姐的臉,不覺又有些愧疚,“對不起啊,我也沒想到會把你牽扯進來。”
梅姐搖搖頭:“沒什麽,我早都知道了,最終會落在我身上。”
“這種行徑未免也太不像男人了。”他倒有些替梅姐憤憤不平,“那個,你們現在是不是找不到小玉了?”
“我也不知道,好幾天沒看見她了。不過他們說,小玉是被人包了出去旅游去了,估計要走十幾天,什麽時候回來一時定不了。”
“還有帶小姐旅游的?”他顯得有些驚訝。
“現在不缺有錢的冤大頭。”梅姐說完自己也笑了。
“小玉什麽時候走的?”
“你到這兒的前一天,走之前倒沒聽他們說她是跟人旅游去了,是我今天問了他們才知道的。”
“小玉跟你很熟?”
“嗯,她們這一行嘛,總要随時查一下有沒有懷孕,有沒有得什麽病。小玉比較謹慎,一有點兒不對就會來找我。不像有的傻姑娘,都兩三個月了還一點兒都不知道。”
“你跟小玉挺熟的吧。”
“其實不熟,”梅姐搖了搖頭,“她只是到我這兒來檢查,別的……她們這些小姑娘其實很忌諱跟外人說自己的行當,跟我也不例外。”
“要是那樣的話,那個小夥子跟你打聽小玉的事情,不是有點……”他欲言又止,因為不知道眼下耳釘是不是還在外面,他實在是怕這些關于小玉的話傳到耳釘的耳朵裏。
“他跟小玉更不熟,而且,他也只能找我了,別人不肯幫他的忙。”
“看來,你也不能給我提供什麽線索了。”
“嗯,差不多是這樣吧,現在你還是只能靠自己。”
“這個國叔的安排,還真是……”
“你別理他……”
“嗯,你能把小玉的照片再給我看看嗎?”
梅姐把剛才那張照片遞到了他手裏,他拿着這張照片看了又看:“好像……好像……”
“好像什麽?”
“我好像見過這姑娘……”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你剛才就已經說過了。”梅姐似乎并沒有對他的話産生反應。
“不不不,我是說……我……”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我剛才閉上眼睛就會看到的那張臉,就是這姑娘的。”
“是嗎?”梅姐似乎到這時忽然有些不相信了。
“是,我現在基本上可以肯定了。不過,我跟她……”他沮喪地說,“我還是想不起來……”
“那就先別想了,休息一下吧。”梅姐溫柔地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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