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送茜茜回家之後我獨自一人在街頭徘徊良久,天漸漸黑了下來,不知為何我默默走到了以前就讀的高中門口。今天學校固然沒人,空蕩蕩的校園有着別處沒有的時間刻下的喧鬧回響,一旦寂靜下來反而顯得比別處更為寂寞。

“學校現在放假,你找誰?”門衛阻止想要進去的我。

“呃,我是這學校畢業的,想回來看看。”

對方不無懷疑的上下打量一番,在他眼中我大概不像是什麽正經人。

“現在學校沒人,你要想看老師什麽的等開學再來吧。”說完他嘩啦一聲把小鐵門關上了。

我也沒強求,只是繞着學校走了一圈,隔着鐵欄我看見以前我和連見最喜歡的籃球場,那裏不知為何仍孤零零的留着一個籃球,就像運動場上的人一瞬間都被時間黑洞吸去不知名的地方,唯獨留下了空蕩蕩的場地。

高考結束後我和連見曾最後一次在那裏打籃球,打着打着飄起小雨,周圍的人紛紛走了,唯獨我和他還留在那裏,他不說走我也不說,身上的汗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悶熱中又有絲絲清亮貼進皮膚。

最後還是我先累了,直接靠着籃筐坐下,連見也在我旁邊坐下來,遞給我一瓶礦泉水。

“以後我們大概不會在一個學校了,這是不是最後一起打籃球?”

“不會,”他的回答十分肯定,“最後遠着呢,與我們無關。”

雨淅淅瀝瀝的認真下起來,他的回答卻讓我如釋重負,連日的疲勞壓力忽然就一起湧上,我靠着籃球架竟然在雨中睡着了,醒來卻發現自己正靠在連見的身上。

學校空無一人,天也早就黑了,大概是因為下雨的緣故,雖然過了門禁也并沒有保安趕我們離開。我将頭離開連見的肩膀,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喂,幹嘛不叫醒我啊。”

“我剛才也睡着了,”他淺淺的笑,站起來朝我伸出一只手,“走吧,這回一定要感冒了。”

我抓住他的手站了起來,他的手有着令人安心的熱度和柔韌,令人不想放開,在雨中濕漉漉的空氣裏,他領口處露出的光滑皮膚,眼角明犀的形狀,還有那份少年獨有的清澈印記與夜幕下的雨景完美融合起來。我心裏第一次飄過自己當時也不明白的一抹猶豫,卻還是随即松了手,像往常一樣和他走向地鐵站。

“一塊坐地鐵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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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我要先去我爸單位一趟。”

他将我送到地鐵站口,忽然伸出手指将我濕漉漉的烏黑發梢輕輕一撚。

“快回家洗澡吧,頭發都濕了。” 頓了頓他這麽說道。

說完連見轉身就走了,我卻覺得他原本打算說的并不是這句。

從那時起直到大學開學,我們之間的氣氛忽然和以往有了微妙的不同,就像從瓷器底部開始出現的細弱裂紋一般極快的蔓延起來。

不知為何,這種轉變開始令我有些怕他,同時也害怕起了自己,萬一往後也這麽跟随意識走下去

會變成什麽樣呢,我們又會走到哪裏。

可這種擔心其實是無謂的,當大學開學後,我們忽然疏遠起來,就像是兩輛相對方向開來的車,在某一個瞬間靠得相當近之後卻又攸然遠離,彼此往不同的方向駛去。

這裏面大概有相當部分是我的責任,我後來漸漸展現的不自然,偶爾的回避,刻意的話語,一起長大的連見也許比我還要了解我自己,我以前也自以為很了解他,結果卻發現并不是。

他從來不會和我争執什麽,也從不質問,也許他是以他的方式在一直忍讓着我,可這麽做真的就好嗎?他如此冷淡的離開也許并非那麽難以理解,大學兩三年間我做的很多事也許比他這一次的離開還要傷人的多。

當連見告訴我他和徐卉在一起的時候,我當時就發現自己後悔了,說過的一些話,做的一些小動作,不過是希望我們能保持那種剛剛好的距離,不能近,可也不能遠了。我介紹徐卉的時候潛意識裏覺得連見是不會答應的。

可他竟然同意了,還主動表白。

“她性格很好,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喜歡女孩子大概到我這個高度,”他比劃了一下,“那種小鳥依人的感覺。”

他的話太出乎意料,讓我在很長的時間裏都難以接受,我忽然就懷疑起自己,之前那些上瘾一般的擔心,難道只是我想得太多?或許連見從來都沒有任何不同,善變的只是我。是我忽然不對勁了,卻将別人也看得和自己一樣麽。

巨大的失落令我拼命想從記憶中找出蛛絲馬跡,以此來證明這不是我一個人白癡一樣的心理活動,結果卻愕然發現,認真探究的話我以為的那些證據憑借的不過是自己虛無缥缈的感覺,說是還是不是都行。

感覺如果真那麽有用的話,人類也不需要語言了。

“大三下找女朋友,畢業怎麽辦,徐卉好像是要畢業回家的。”

“這有什麽,真要順利我就勸她留下來,要不然我去她家那邊找工作也行,反正我爸也無所謂我畢業後去哪。”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用紅筆勾出我四級模拟題上的錯誤。

“好了好了,我自己會看着後面答案改的,又不是中學生。”我想将題冊拿回來。

他将我的手擋回去,只是皺眉。

“你自己看估計算算得分就去打游戲了,錯的地方要趕快弄清楚,不然用那麽長時間做卷子也等于浪費時間。”

我們的相處模式還是和以前一樣,可又不一樣了,因為有了徐卉。

他再也沒做過用任何值得誤會的舉動,看着我的表情乍然之下和以前沒有分別,卻又總會表現出一絲的漫不經心,每次出去玩都問能不能帶上女朋友,吃飯的時候也會不時提一句徐卉的口味。

這是的正常發展方向,我應該放心不是麽,無論是不是我的錯覺,如今的連見是不可能再握住我的手踏入那條令我一度害怕的河流了。

“你教徐卉也像這樣?”

“徐卉上學期已經考過了,用不着我教,行了你現在就看看自己錯的,選擇題裏用錯的介詞我也标了自己的解釋,例子也寫上去了,還有不明白的看完趕快問。”

我默默接過卷子查看自己的錯誤,從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再沒問他關于徐卉的事。

那段時間我愛上了喝酒。每次感覺到那無從而來的郁悶時我就像刻意模仿電視劇一樣惡俗的喝得令自己稀裏糊塗,其實一點用沒有,反而讓更難受。

我連難過也只能用這麽令人嫌惡的方式表達,連堕落都摔的這麽難看。

也許那酒我并不是為自己喝的。

我希望連見看出我的不對勁,我希望他問我為什麽要這麽糟蹋自己。

可他一直沒問,剛開始還多少試圖說一些和緩的話,到了後來則只是沉默。

他的沉默更像是逐漸成長後不可避免的疏遠,想到環境改變後也不過是這樣單薄易碎的關系,我就渾身發冷。

這麽邊走邊想,我也不知道自己繞着學校走了多少圈,最後我終于決定回家去。

我決定不去找連見了,連見不會想不到我看到那十個字的郵件會有什麽反應,可他還是決定這麽做,那麽,我最起碼該在這一次尊重他的做法。

他也許早就因為我越來越怪異的舉止而感到頭痛,也許他是怕自己的決定影響到我,怕我說要和他一起去美國。我已經逐漸沒辦法在他面前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只會一面在心裏極度害怕失去他,一面又用言語和行為不斷的攻擊他,這就是我笨拙的表達的方式,在企圖得到他人回應的同時又将自己變得扭曲不堪。

他看着這樣的我又是什麽心情呢,憐憫還是厭倦?

連見并沒有做錯什麽,錯的是我,他只是太溫柔了。

雖然已經多少有點明白過來,可我還是對父母說自己想去美國讀研,父母當然是雙手贊成,複習托福的時候我還是想盡辦法從同學和共同的朋友中打探連見的消息,沒有一個人知道,連見就像是忽然消失在這城市裏一樣,和過去的一切都斷了聯系。我中途還去了幾次他家,第三次去

的時候有一個陌生的阿姨給我開了門,我這才知道周叔叔已經把房子賣給別人了。

這下我終于死了心,當一切準備妥當之後踏上了美國的土地。臨上飛機前我打了個電話給徐卉,問她有沒有關于連見的消息。

“沒有,他哪還會和我再聯系。”

“你還在生他氣啊。”

“我沒生他氣,”徐卉在電話那一頭冷笑,“他不配,你知道分手的時候他怎麽說的嗎,說他一直在嘗試着去喜歡上我,可還是做不到,耽誤了我的時間,對不起。”

我愣了愣。

“是不是氣話,我覺得他挺在乎你的。”

“在乎什麽,他主動給我打電話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過來。”徐卉嘆了口氣,“你也別替他掩飾了,他心裏有別人卻拿我當幌子,我知道的,只是一直不願意相信。”

挂斷電話的時候我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時空姐走來禮貌提醒我關閉手機,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做了。

這大概就是我和連見的命運,當感覺到身後有類似對方的模糊影子而想追上去時,卻會被周圍擁擠的人和物硬生生推着往前走,茫茫人海,我們的相遇太不容易,在失去了信任之後,我們之間的維系也太脆弱了。

我去了紐約,我想連見不論身在美國的哪個州,總會找機會到紐約來看看吧?那麽也許會有千萬分之一的希望,我能再次遇到他。

這種對男人來說顯得很蠢的想法當然并沒有變為現實,情理之中的,我一次都沒有遇到過連見

,哪怕和他背影相似的人都沒見過。這期間我一度因為孤獨而交往了一個女朋友,但不到三個月就告吹,對方是很可愛的女孩子,我對她并沒有不滿,但就是認真不起來,對方敏感的意識到了這一點,找了個由頭主動提出了分手。

我大概是在等待着什麽,也許是在等待連我都不明白的類似契機一樣的東西忽然降臨。

萬幸的是前女友是個性格相當潇灑的女孩,分手後我們依然可以作為要好的朋友保持聯系,而且

比起之前的戀人關系如今這種狀況反而更适合我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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