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勇氣

賽場上,幾輛炫酷的機車瘋狂追逐,周圍的觀衆吶喊、尖叫,腎上腺素在被不斷超越的速度刺激得飙升,廢棄工廠燈火通明,比賽已經進入了最後階段。

轉播的大屏幕中顯示顯示六位參賽選手的位置,後五位咬得很緊,你追我趕,可畫面一切,臨近終點的地方,穿着一身炫黑賽車服的人一騎絕塵,有着讓人望塵莫及的速度,将所有人都抛在後方。

毫無懸念的,黑衣的選手沖過了終點線,利落帥氣地打了個回旋剎車,馬丁靴踩到地上,雙腿修長,高挑的身影,像是女性。

等摘了頭盔後桑舟那張完美冷淡的臉出現,現場歡呼聲達到了頂峰。

“桑舟!桑舟!”

“舟姐牛逼!”

“啊啊啊啊啊桑舟!”

桑舟對這些都已習慣,面無表情下了場,胡嘉漢拿着手機沖過來,臉是吶喊過後的紅:“舟姐舟姐!剛剛有人發短信給你,我看你在比賽就沒叫。”

他又說:“你太頂了舟姐,剛剛我幫你把視頻錄下來了,你是不知道……這場子裏的人是多為你瘋狂!”

桑舟只是淡淡的應了聲,将手機拿過來,果然是餘點語。

五分鐘前。

見桑舟表情有了變化,胡嘉漢不看都辺發短信來的是誰,也不打擾,屁颠屁颠拿獎品去了。

桑舟在短信框裏想了想,打了好的兩個字,怎麽看都不太滿意,又删掉一個,回了個比較高冷的好過去。

但那邊不再吱聲了。

五分鐘前,應該還沒睡吧?難道是因為自己回複的太冷淡,把小姑娘吓到了。旁邊有人給桑舟遞煙過來,她擡手煩躁的撥開,走到外面去,最後還是打了電話。

響了三聲,桑舟又挂斷。看來是真的睡着了。胡嘉漢拿着手機跑過來,直男的心思總是很簡單:“舟姐,我們現在就給餘妹送吧?”

也不看看幾點了。

桑舟瞥了他一眼,“你真會擾人清夢。”

将袋子提過來,跨上車走了。

胡嘉漢:“……”

他又做錯啥了?

**

第二天餘點語第一時間就是去看手機,這才發現桑舟給自己打過電話,只是那時候她卻将音樂靜了音。

是……為了确認自己是不是安全到家了嗎?餘點語看着通話記錄顯示的記錄半晌,垂眸将手機收進了書包裏,什麽也沒有回複。

中午,唐芙過來找餘點語一起吃便當,興致勃勃地拿出自己的手機靠近:“點點,給你看個好東西。”

視頻點開,就是桑舟疾馳在最後一圈賽道沖刺的畫面,尖叫與歡呼聲不絕于耳,成了在桑舟身上閃閃發亮的光環,無人能敵。

“這是昨天舟姐在工廠那邊的比賽,好可惜啊我居然沒看到現場!還好胡嘉漢把視頻錄下來給我了。”唐芙又把進度條拉到最前面,意猶未盡地再看一遍,“怎麽樣,咱舟姐是不是特別酷?”

餘點語的目光從視頻上的身影收回,那速度讓她感到膽戰心驚,就好像能夠與風賽跑,尤其是桑舟沖過終點線摘下頭盔被所有視線追随的那瞬間,她只能想到四個字——

意氣風發。

她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下,“嗯,很酷。”

“怎麽了,點點你不開心嗎?”唐芙察覺到她的興致不高。

“沒有,”餘點語搖頭,從課桌裏拿出一個正方形的畫框,“糖糖,這個是之前答應給你的禮物。”

唐芙剛看了一眼,視線就挪不開了。

靠,太好看了吧?!

這餘點語她幾年前的一副練手的油畫,用的都是随意的顏料與手法,畫了一位在綠色原野中扶着帽檐的少女背影。當年她離開別墅的時候,只帶走了一小箱的畫,并且從此封存。

哪怕只是練習畫,用的也是最頂尖的畫廊Memory旗下的副線畫材産品,對于普通人而言,這已經是份極其貴重的禮物。

唐芙自然摸不清裏面的門道,她只知道這畫看上去就賊藝術,比學校那幾個據說很牛掰的美術生水平高一百倍:“我靠寶貝,你畫的這麽好不當藝術生真的可惜了啊!你之前肯定學過很長時間吧?”

這絕對是去TOP美院的料。

餘點語搖搖頭,避開了這個話題,輕聲說:“都是以前的事了。”

**

時間無波無瀾的過去了兩天。

桑舟感覺自打那天晚上自己走了之後,那小屁孩好像有點躲着自己。下班時間變早了不說,上班時間也比自己早。

作為獎品贏來的手機每次去酒吧都拿着,偏偏逮不着人,她想送都沒個理由送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裝了空調,晚上她也沒再看到餘點語來露臺納涼。

但是她每次上班,都能看到後臺休息室裏餘點語放在她位置上的檸檬茶。

今天她憋不住了,心裏頭總有股悶氣,找了人頂自己的班,七點半就去了酒吧,結果茶在,人沒在。

桑舟皺着眉,也沒喝,将保溫杯拿着就往外走,騎着車去小商店買煙。

付錢的時候,她看到上層置物架上畫,眸光微怔。

捏着煙盒的手使了幾分勁,桑舟克制着自己的情緒問:“鳳姨,這架子上的畫……”

“不賣不賣,小桑,你是今天第五個這麽問我的人啦,這小姑娘的畫還真是畫的好。”鳳姨笑着找了零,“我才挂上這幅畫,好像來買東西的人都變多了。”

桑舟看着那個畫框上隐約的英文。

Memory。

她是絕不會認錯的,是Memory旗下的畫材産品。

三年時間,她把這一切從自己的生活中徹底隔絕,卻沒想到,還是在這裏看到了這幾個字母。

雖然已經猜到是誰畫的,但桑舟仍确定了句:“唐芙拿回來的?”

“是呀,說是她好朋友送她的畫,你不是也認識嗎?就那個小姑娘,之前還來找過你。”

桑舟心情複雜地再看了眼那副畫,那小屁孩……到底是什麽來歷?她忽然沒了心思,在店門口抽了兩支煙,黑眸中戾氣橫生,騎上機車後離開。

***

這兩天牆繪的草稿是收尾工作,要做的不多,所以在一小時內餘點語就能結束工作。

她每次都在桑舟來之前就走了。

今天下班之前,張哥給她預結了這面牆的工資,一千塊。說是因為她畫的好,所以現在徹底放心了,只要草稿畫完,就把那面牆的錢給她。

算上之前剩下的,她還有一千二百多塊錢。她知道這個錢在自己手裏留不久,很快她就要交一千給姚淑心,當做這個月應交的生活費。

做完習題的餘點語看着仍舊安靜的手機,眸中閃過一絲苦澀。

唐芙說她應該繼續去學習藝術,可她又怎麽可能再去擁有……這幾年她的學費是姚淑心出的,他們對自己态度不好,可餘點語知道自己沒有辦法。

一邊維持學業,打工掙來的錢要顧着自己的生活,她無法再支付多出的費用。且不說錢的問題,她也不知道從何修複已經支離破碎的心境,怎麽找回那早已喪失的勇氣。

她只想考上大學之後離開,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與這家人徹底切斷關系。

也許那時候,她就可以自由了吧。

本想再刷一套題,她卻在看到垃圾桶裏的撕開的包裝袋,這才想起沒有檸檬了。

現在去市場買,應該還有特價的。

餘點語拿着手機出了門,還真在上次那家店又買到了特價的檸檬,她這次多買了些,提着一袋散發着香味的檸檬往家走着。

天上挂着一輪彎月,繁星點綴。餘點語擡頭,用手遮住自己的右眼,視野被完全阻隔,只剩下朦胧濃霧般的模糊。

三年了,她的左眼沒有任何的改善,當年失明的時候沒有任何的征兆,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她收到的刺激太大,導致的可逆性失明。

可是怎麽才能恢複,沒有人告訴她。

就在她駐足時,暗色巷口沖出來人影。

還沒等餘點語睜開眼睛,一顆尖銳的小石子就砸在了她的膝蓋。之前摩擦到的地方并沒有完全好,強烈的痛感傳來,讓她忍不住抽了口涼氣,疼得彎腰。

“壞蛋!壞女人!”周東星身邊跟着兩三個大概十六七歲的男生,打扮的流裏流氣,嬉皮笑臉,推着周東星,“喲,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害你家沒電的姐姐啊,快去啊!有我們在這給你蹲着。”

周東星?!

可是餘點語連擡頭的機會都沒有,趁着她要彎下身時,沖到了餘點語的面前,将另一只手上的石子狠狠地擲在餘點語的右邊眼角,沒有任何的猶豫。

“讓你害我爸媽難受,讓你害我吹不了空調,你不是眼睛看不見嗎,幹脆就做個全瞎子……”

尖銳的硬物棱角将餘點語的皮膚劃破,有溫熱粘稠的液體淌下,餘點語的左眼失明,右眼又受到傷害,視力完全被剝奪。

檸檬滾落了一地。

手機也從口袋掉了出來。

她跌在地上的時候下意識去摩挲,卻聽到了手機被人一腳踩中的聲音。她想站起來,但是什麽力氣都沒有,膝蓋仿佛失去了知覺。餘點語聽到了更多的腳步聲在靠近,還有那些污濁的髒話。

風馳電掣的引擎聲在瞬間由遠至近,餘點語現在看不見,但她聽到了,她聽見是桑舟從車上下來,直接一腳揣在了周東星的小腹。

她能感覺到,桑舟就在自己的面前,那令人可怕的怒氣在蔓延,桑舟在保護自己。

桑舟毫不猶豫地一拳砸在了周東星的臉上,鮮血從鼻子裏湧出。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沒有來,餘點語會被打成什麽樣子。她站在餘點語的身前,卻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因為一個小姑娘的安危而害怕。

她怕,多看餘點語一眼,自己會控制不住把這些人全都給踩死在這裏。

周東星不過十三歲,他不可能打得過桑舟,痛苦地想找同伴求救,卻發現剛才還說要給他撐腰的幾個人全都面露驚恐地後退。

那幾個男生誰不認識桑舟?知道自己要是不想死,就得趕緊走。

“站住。”桑舟的的聲音冷的像是染了冰,“誰敢再動一步。”

周東星倒在地上,桑舟輕而易舉地将他抓住後摁得直接發軟跪在了餘點語面前。

桑舟半蹲下來,手重重鉗制住周東星的後頸。

“餘點語,你自己起來。”桑舟的聲音沒有一絲情緒,“我早就告訴過你如何在這裏生存,只靠別人的幫忙,你永遠都站不起來。”

只有桑舟自己知道,她垂在另一側的手早就握成了拳頭,需要極大的忍耐來克制住自己去拉餘點語起來的沖動。

黑暗的世界裏出現了模糊的光亮,餘點語費力地睜開眼睛,左眼前方的濃稠白霧似有微風撥開縫隙,那雙沉沉的黑眸赫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她才發現,用這樣冷厲的語氣說話的人眸中有着憤怒、心疼、還有那來不及掩飾的溫柔。

少女單薄瘦弱的身體如同紙片一般,膝蓋與眼角鮮血淋漓,卻在衆人驚愕的眼神中,極慢卻極其堅定地站了起來。

“勇敢點,做你想做的。”不管周東星如何掙紮,桑舟仍然把周東星往前推了一把,“有我在。”

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餘點語站的背脊挺直,臉上的血沿着下颚,到了白襯衣的領子,地上的髒污也早就把裙子弄得髒污一片,整個人有種殘破而觸目驚心的美麗。她顫抖着揚起手,毫不猶豫地、使出全身的力氣抽下一巴掌。

打得周東星頭往邊上偏倒,嘴角立馬滲出鮮血,臉頰高高腫起。

“我不是、壞人。”餘點語一字一頓,吐字清晰,“這是你應得的。”

打完這一巴掌,餘點語身上的繃着力氣在剎那間被抽空,身體搖搖欲墜。桑舟将周東星松開,及時地将餘點語攬住,将自己的身體為她支撐,“做得很好。”

“你記住,以後碰到任何受欺負的情況,都要像今天一樣勇敢。”餘點語清晰地聽到了桑舟胸口傳來的有力心跳,也聽到桑舟說,“因為我會像今天一樣,站在你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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