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嘴裏還嚼着煙草絲，叫吧嗒的卻苦。

仰頭向天看都不刺眼睛，天又黑了一色度，叫烏雲給布了個滿。梁冬歪頭吐出嘴裏煙絲，眯着眼兒去瞧是哪個不長眼的來擋他曬這點兒為數不多的日陽兒。

夏暖那張照常癱着的白臉叫給放大了一倍，近的梁冬隐隐忽忽都能看見這人臉上的細毛孔。一口操出來，梁冬側身從夾板上坐起來往後擱眼夾帶夏暖。

一臉你有毛事兒的驚悚。

夏暖摸摸叫梁冬操到臉上的一絲兒濕煙草，從鼻頭兒上拿掉用指頭磨磨。

梁冬僵着臉，脖頸子都硬的轉不過去了:“幹什麽玩仍兒你？”

夏暖蹲着雙臂環在膝蓋骨上，臉都埋進去了半半兒。聲音悶悶的:“掉雨點兒了，老師讓我叫你進艙。”

“奧。”梁冬難免尴尬，尤其是這幾天都明顯躲着夏暖，這會兒這人還能跟他不鹹不淡像啥也沒發生的跟自己說話。一胸腔暈船的惡心，又一肚子氣。

可人家都沒當那天是個事兒，梁冬也不好再膩在那裏頭自個兒鬧心，人邊站起來說話也緩和了點兒:“感冒還沒好呢？”

夏暖也跟着站了起來，指尖兒都貼在了褲線兒上，站的标直兒:“好了。”想了想又加句:“藥都吃着呢。”

梁冬這打量夏暖就擱心裏頭不屑一顧，小時候睡覺弓的跟他媽蝦米一樣兒一樣兒的，這會兒還裝你媽的啥水手啊小樣兒的。

夏暖眉毛特細特彎，眼睛不大，一笑或是臉上有表情那小眼兒就能眯成一道彎兒。不是頂好看，但特有味兒。

被夏暖這樣兒看一愣，都多少回了，梁冬就愣是沒習慣過。

夏暖也不等梁冬說什麽，臉就又板回面無表情的了。從兜裏掏出顆奶白的糖，透明包裝，遞去給梁冬:“你不犯惡心麽。”

“呦。”梁冬可笑了，接的可爽快:“你還吃吶？家夥的小樣兒沒看出來啊，還挺戀舊。”

夏暖沒說什麽，就這麽跟梁冬對立站着，等這人兒嚼了嘴裏的糖一起進船艙。

Advertisement

薄荷涼算是比較老的糖了，現在要買可得費勁兒好找。

不怎麽甜，吃進嘴裏小風兒嗖嗖的，這東西醒神兒，還是小時候梁冬跟夏暖最好那陣兒倆小孩兒貓被窩兒裏你一口我一口的，一人一半兒的舔。

梁冬還真沒想到夏暖現在還吃這口兒呢。

吃進嘴，清涼感立即消了梁冬大半兒個發熱的腦子。

瞅着夏暖也感覺這人兒又是跟他小時候貓被窩兒的小玩伴了，看着都招他順眼了不少。

剛手沖夏暖招招要叫人過來，梁冬就被船體一個大力的晃動，人撞上了夾板頭的欄杆上。差懸兒叫給周海裏去。

梁冬很不好的感覺，自己大腿根子都叫給一下子吓出了不少的虛汗來。

上身位都探出去了，海面上卻黑，一點兒都沒有海的味兒。隐隐腥，隐隐從裏頭有浪花往外翻。只是梁冬剛想再細瞅瞅，就叫夏暖給拽回去了。

另一頭有人叫舢板，舢板，快的點兒舢板……

夏暖拽着梁冬，梁冬叫那一下子給吓的現在還有點兒沒緩神兒。人有些暈乎。

船身開始劇烈的浮動，夏暖本就白的臉這會兒唇色都沒什麽色兒。風怎麽一下就這麽大了，還有那浪……

夏暖皺着眉頭，梁冬發軟的半個身子還得由他拄着。

梁冬上來一股強烈的暈眩感，惡心從喉嚨裏往出嘔，根本站不住。遠處幾個人正在往下砍斷帆繩。

夏暖看了看風向，是北風，巨大。迎風都讓夏暖睜不開眼睛。豆大的雨點子噼噼啪啪的也開始往下掉了，夏暖呆立在夾板上足有十幾秒才從驚慌中緩回了神兒。

夏暖信科學，他将來是要跟百年千年的東西打交道，這早就讓夏暖堅定了不信牛鬼蛇神的心态。只是這太詭異了，夏暖就從沒聽過還有這等詭異的事兒。

渡輪還沒駛出碼頭多遠，夏暖沖後瞅都還能遠望瞧見碼頭那一順排的漁船。這風是北風，按理說應順着風向船也應該是吹往碼頭的。

可看看這海浪，船是硬生生在逆風而行，飄飄蕩蕩着往去大海更深裏……

不容夏暖多想，梁冬人就全壓上了他身上，氣息不穩在夏暖耳邊兒吹:“惡，惡心……”

夏暖兩臂環住雙腳都打滑兒的梁冬，全身力氣都把人往中心拖:“抱住我了……”夏暖帶梁冬往船中心去，剛要進船艙就叫渾身濕淋的船員制止了:“別進去，你倆抓住繩子，這船要沉了。哪也別去。”

船員頂風大喊，眼睛也叫大雨打的睜不開，塞去夏暖手裏兩件兒救生衣就往船尾去跑。

船艙裏人都在往出湧，現在還管得了誰，誰還顧得上誰，泛黑的海水浪花大的都卷上了夾板，讓夏暖更驚恐的發現是他怎麽覺着船有些傾斜了……

狂風怒吼，不小的渡輪又是一陣搖晃，船叫浪從順向逆駛打成了橫向。搖搖晃晃的脆弱。雨點子裏還夾着雹子，手指甲大小，打在身上不是多疼可立即麻上一片。

随行他們學校的副校長在一片慌忙中把熟悉的面孔往身邊兒拽，一個兩個，拽住一個跑另一個，再拽住一個，剛剛拽住那個又跑了……

人人都在往身上套救生衣，不嫌夠還要在胳膊手腕上套浮力箍。

垂死邊緣，沒有幾個注意到這場雨的不對，這海，這浪，還有這風，都沒有一處是正常。

夏暖把系在船艙門上的繩子一手纏到胳膊兩圈兒，兩手圈攏懷裏抱着還在呻.吟着難受的梁冬。夏暖一雙眼睛皺成了細彎兒。

“不行了，快放氣墊船。”

“氣墊船都在船底艙，被水淹了，船長，這水，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啊。”

“舢板呢，二艙的舢板。”

“也不行啊船長，來不及了，船肯定要沉了。”

夏暖眼睛大睜，迅速的解開纏在胳膊上的繩子去揭夾板上的曬魚板子，一手還得拖着梁冬。夏暖太知道了，這樣的天氣小船下海也必翻。

身上的救生衣根本沒用，不沉下去也得叫這五六米高的海浪給砸死。下海必須找些扶用，運氣好的能等到救生艇來，怎麽說也比什麽都沒有強，再說他還拖着一累贅！

船已經沉了一半兒，還有很大傾斜，船頭的夾板都浸水了。

這時候只要再來一個大浪就能吞下去船上的人大半兒。浪小了，這會兒有節奏的一撲一撲還在吞沒船頭。

只是雨點子更加密集，風嗚嚎，吓人！

夏暖敲木板的功夫也怕梁冬叫風給周出去，還要硬拖着人。

夏暖一把拽住從身邊兒跑過的一個軍綠色打魚衣服的船員，夏暖抹把臉上水大聲叫:“大爺，大爺，船真要沉嗎？”

船員手裏呼叫機別到腰上，把身上衣服往下脫一邊大喊:“要沉，要沉啊。快，你到高場兒去，別叫海給吞喽。”

“大爺叫救生艇啊，這麽近，快叫艇來啊……”

“邪乎啊，你瞅瞅這風向，沒信號，你快去高場兒，我要游過去上碼頭叫人，你們都到船頭去。快去……”

夏暖眼見着人跳進海裏，叫海浪打的一沒一沒的。

浪又大起來了，船開始搖搖欲墜的像是斷了一腿兒的嬰兒搖床，無比叫裏頭的嬰兒們感到不安全。

有的橫一橫心就跳海裏了，反正早晚都是跳，早适應水溫早好。

船沉到只剩了船尖尖兒，四周清一色人腦袋，誰也看不清誰。

夏暖怕一松手就給梁冬弄丢，一手拽着板子邊兒，一手還抱着梁冬奮力給人往板兒上推。夏暖太累了，又氣，就弄不明白了就點兒暈船惡心怎麽還能把梁冬整現在這樣兒神志不清了還。

梁冬會水。體質又好。

這人要是清醒的絕對有能力自己游着回去。

夏暖也沒心思再想了，感覺拽着梁冬的感覺就像這人雙腿下有人抓似的沉，驚慌中還感覺自己的身子在往水裏下。又推梁冬上不去板兒，剛把上半身給頂上去就來一浪把板子打撅起來，無力的梁冬就又掉進了水裏。

水沒過頭，夏暖掙紮着往板子上撲，一手還緊緊抓着梁冬的手。救生衣好似沒穿。

夏暖一沉下去梁冬就跟着往下沉，夏暖一往上掙梁冬也跟着頭浮出水面……

身子灌鉛，太沉了……

夏暖神智最後清醒的一刻還抓了抓手裏梁冬的手确定人還在。

水面兒咕嘟咕嘟冒起泡兒……

倆人沉的最後連頭發絲都瞧不真切了！

水面歸于平靜，風小了，浪也撲撲的漸漸轉小成了浪花。雨加雹裏抽去雹，大雨也轉成了小雨，淅淅瀝……

從高處瞅海面上一顆一顆人腦袋，撲騰一下就能露出身上打滿氣的橘紅坎肩。

遠處碼頭飛快的駛出十來艘快艇,天頭在人眼可見的速度烏雲也散了，天際泛起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