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先抑後揚
“為什麽覺得我在說謊?”安無咎問。
“沒什麽。”鐘益柔岔開了話題,“幸好有這個機械骨骼,這種合成金屬硬度高,否則你的手腕就廢了。”鐘益柔扭頭,抓起安無咎完好的那只手,握了握他的手腕,還有他的五根手指。
接着她自言自語,“要是能直接剖開你的手就好了……”
話音剛落,刺眼的光弄得鐘益柔睜不開眼,她撒了手遮住眼睛,“幹嘛啊面罩男,我又沒說現在要剖開!”
沈惕這才将自己手裏的電筒重新對上安無咎的手腕。
鐘益柔翻了一通白眼,“我只是摸着感覺他的骨頭都不太對勁,想看看究竟是怎麽了,現在又不能掃描。”
盡管鐘益柔說得不算清楚,但安無咎多少也領會了她的言外之意。自己的腕骨是人造金屬,其他的骨頭呢。
“我的記憶大概也是人為清除的。”安無咎直接向她坦白了自己的猜想。
鐘益柔挑了挑眉,這表情像是将信将疑,“你海馬體的神經元被人動手腳了?”
她畢竟是義體醫生,什麽奇怪的手術都見過,于是想了想,又說出一種可能:“沒準是被選擇性去除了,然後編碼了新的插入進去。”
一旁的沈惕聽罷開始拿着手電筒照安無咎的後腦勺,被鐘益柔叫了回去,她收了個尾,用剪子剪掉線頭,替安無咎擦去皮膚上的血,又上了些藥。
“疼嗎?”鐘益柔問,“給你推一針內啡肽?”
“不用,還好。”安無咎如實回答,語速依舊不快,倒顯得十分冷靜。
“行吧,那玩意兒好貴,我還舍不得呢。”鐘益柔不知說什麽好,受了這種程度的傷,眼前的人完全沒有反應,甚至連沒有麻醉的深層次縫合也只是輕微痛感。
安無咎不動聲色地觀察鐘益柔,發現她的腦內虛拟機接口是外露的,在耳後,從接口延伸出來的黑色碳材質圓弧環直接繞過右耳垂下來,戴在她頭上像種特別的首飾。
下意識地,安無咎又去看沈惕,但他戴着頭盔,安無咎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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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益柔發現了他的意圖,直接告訴他:“我們的都是在進入聖壇前安裝的,如果之前有鑽過顱骨裝過腦機的,哪怕之前再有錢裝的再好的,進來前也被卸載了,現在的都是聖壇內部的虛拟體驗機。”
說着,她側過頭去看安無咎的耳側,卻發現和自己的并不一樣,他的耳廓上沒有感官樞紐環。
“讓我看看,你接口在哪兒呢?”她喃喃自語,收好工具後轉過去輕輕抓起安無咎的頭發,“你的頭發比我的還長。”她用手撚了撚發絲,有些驚訝,“竟然是真的。”說完她像是忽然想起些什麽,“對了,我剛剛就想檢查來着。”
鐘益柔轉過來,用手捏了捏安無咎的臉,還拽了拽,又仔細觀察臉上的毛孔和微小的淺色絨毛。
“你的臉也是真的,不是買的。”她忍不住感嘆,“現在純天然的帥哥可太少了,好多沒成年就換了臉。”
“臉很重要嗎?”安無咎問。
鐘益柔挑了挑眉,“當然了,你在想什麽。”她搖搖頭,“現在這個世界,暴力、致幻劑和性可都是硬通貨,美貌說白了不就是性能力的一種嗎?尤其是天然的美貌,那些有錢人最讨厭捏出來千篇一律的細胞臉。你知道什麽是細胞臉嗎?就是拿人的皮膚組織培養出來的表皮,聽起來好像還湊合,實際上培養皿裏的皮那叫一個詭異,跟橡膠似的……”
說起本行,鐘益柔話多了起來。可安無咎對自己的外表沒太多感覺,并不覺得這是什麽稀有特質。
鐘益柔扶着安無咎的下巴,又仔細端詳了一下他的臉,得出一個結論,“不過你這種程度的臉,好像現在的技術也弄不出來。這頭骨,還有這眼睛的形狀,真不錯……”
沈惕的手電筒瘋狂在安無咎的腦袋上掃射,用以提醒鐘益柔該做正事了。可鐘益柔卻瞥了他一眼,“面罩男,你為什麽要戴面罩?該不會是毀容了吧?”
安無咎也扭頭去看他,只見沈惕聳了聳肩,像是在默認。鐘益柔的臉上流露出些許不真誠的憐憫,“我整容技術不錯的,保證能讓你有張不錯的臉,雖說不能變成大帥哥,但絕對不需要戴面罩。”
“而且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怎麽樣?考慮一下?”一提到錢,鐘益柔那雙漂亮的眼睛就開始發光。
可沈惕只是搖頭,并且将手電對準了安無咎的腦袋。
“不要算了。”鐘益柔撇撇嘴,不在繼續推銷自己的整容技術,低頭專心檢查安無咎的腦後。
“摸到了。”
兩個接口分別在安無咎兩只耳尖45度斜上方一寸的位置,藏在頭發裏,很小的一塊方形凸起,是液态金屬電極的封閉阈,“你的虛拟機和我們的都不一樣,電極也是不一樣的。為什麽?”
她感到疑惑,試圖開啓封閉阈,卻發現整個虛拟機目前是終止程序狀态。
“我開不了。”鐘益柔使用了好幾種工具嘗試,甚至用強制開啓的編碼進行操作,但都未果,“不行。這個啓動程序是內置的加密程序,我沒辦法。”
安無咎對此表示理解,“沒關系,我現在就在聖壇裏,說明它內部正在運作。或許是部分程序暫停了。”
沒能完全搞定,鐘益柔對此有些不滿,畢竟她自認為自己是業務能力非常過硬的義體醫生,想了想,鐘益柔一拍手,“對了,我可以幫你安裝一個感官樞紐環,你現在痛感缺失或許跟這個有關。”
她從自己的工具包裏拿出一個泛着金屬光澤的太空灰色流線環,一頭卡在安無咎的耳廓,另一頭的磁吸感應裝置鏈在他的隐藏式接口外。
“這是最新一代的太空碳化矽,比我們腦袋裏安裝的好用得多,本來是留給我自己的。這樣先安上,在聖壇裏還沒法生效,如果能活着從這一輪出去,到時候我在現實世界給你裝載,還有你的骨頭,得掃描一遍。”
安無咎也對鐘益柔表示了感謝。
“我會幫助你的。”他的語氣溫和又誠懇,鐘益柔到現在還不習慣,只是笑了笑,“那就不必了,給錢就行,一萬聖幣。”
鐘益柔只是随口一說,手也是随手一伸,畢竟一萬聖幣在現實世界足夠走私半盒太空碳化矽材料了。
誰知安無咎聽了便立刻安安靜靜将面板調取出來,随即便在轉賬界面輸入了鐘益柔的名字,确定個人信息後毫不猶豫地轉了賬。
聽到提示聲鐘益柔才發現,速度之快,令她這個守財奴一時間驚得無話可說。
這是什麽大喜日子,一次性遇到一對敗家子。
正感嘆着,第四人闖入休息室門廊,是吳悠。
“你們……怎麽都在這兒?”他手扶着門,猶豫是不上是要進來。
“看看休息室什麽樣啊。”鐘益柔重新把工具包背到背上,兩手拉住繩子在自己的細腰上一系,綁了個繩結。
吳悠有些防備地掃了幾眼,突然異常直白地開口,提起了幾人一直沒有讨論過、甚至有些避諱讨論的話題。
“你們會和楊明聯盟嗎?”
鐘益柔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出來,“小孩子就是直接啊。”
“我不是小孩子。”吳悠站直身子,眉頭微皺,“我十六歲了。”
“噗,好吧。”她只好舉起兩只手作投降狀,“你不是你不是。”
可是這種會直接向陌生人表露意願的樣子怎麽看都不算成熟。
“至少他不會跟我聯盟。”安無咎慢吞吞說,“無論什麽立場。”
“這倒是。”鐘益柔點點頭,“楊明現在可能就在拼命算計,想着怎麽才能殺了你。”
吳悠看向鐘益柔,問:“那你呢?你為什麽這麽讨好安無咎?該不會你連的紅線是他吧?”
鐘益柔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胡說什麽呢?”
吳悠指了指她背着的工具包,“我都看到了,他手上的傷是你縫好的吧。你果然暗戀安無咎。”
“我暗戀他?”鐘益柔冷笑,“我還暗戀你呢。”
看他們小打小鬧,安無咎竟然有種這并不是生存游戲的錯覺,但只有一秒。盡管一開始不習慣,但到了現在,他也明白這個游戲的法則了。
鐘益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你說,你可不能就這麽輕易放棄了,要是真失憶了,那這個游戲你就是新手。我可大發慈悲告訴你,參加聖壇裏的任何游戲都不能心軟,否則一定會輸。”
安無咎平直地嘴角微微揚起,“但也不能魯莽。”
鐘益柔愣了愣,“……倒也是。但無論什麽游戲,你拿到最壞的牌,處在最壞的境地還不反抗,情況就更糟糕了。就像毫無價值的人,要怎麽生存啊?”
安無咎沒有說話。
毫無價值的人的确很難生存。
但毫無價值的人可以從爾虞我詐之中隐身。尤其是傳說中所向披靡的危險人物,一旦一輸再輸,一退再退,對手就會松懈,自尊心會得到極大的膨脹,才會把他這個毫無價值的人不放在眼裏。
這是現在的安無咎唯一可以全身而退的方法。
他身負重傷,沒有物資,血條數不是最高,還被所有人當成是最強的人、是獲勝的最大阻礙。
要想贏,就必須得輸。
“你怎麽不說話了?”鐘益柔嘆了口氣,“我就沒在聖壇見過你這種不會算計人的家夥。別看楊明他自己的血條數很少,沒法直接跟你決鬥,但他一定會利用其他人……”
還沒說完,房間裏忽然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随即出現他們熟悉的聖音。
“玩家發起決鬥。”
站在一旁的沈惕吹了個口哨,但沒吹響,有點尴尬。
誰也沒想到和平會如此短暫。
“發起方:劫匪角色——劉成偉”
“應戰方:實習生——安無咎”
“決鬥将于三分鐘後開始,請兩方來到會客廳右側的決鬥室,應戰方不得拒絕決鬥,否則直接扣掉本輪血條。”
果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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