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善惡逆轉

楊明這一步棋,安無咎并不意外。

對他而言,在自身血條數倒數的情況下,武力值高但生存價值低的人只有一種用途,就是成為他在決鬥時的武器。

組建陣營的方式不止一種,除了利誘,還有威逼。

如今全場的優勢幾乎都集中在他一個人手上,光是明面上站隊的就已經有劉成偉,剛才和上野在走廊的談話也被看見,八成是有裙帶關系。

像上野這種膽怯懦弱的性格,本應是楊明最不重視的那種人,但他願意在是私底下和他見面,更大的可能是他們之間有紅線關系。

但具體是誰暗戀誰,目前還不得而知。

顯而易見的,被楊明罔顧生死推出來的老于和沈惕,很大概率沒有紅黑線關系,如果有,只可能是黑線。

就算沈惕反水,選擇和楊明決鬥,3血條的楊明聯合7個血條的劉成偉以及5個血條的上野,總共15個血條,幾乎要倍超沈惕的血條數。

沈惕是個很會隐藏的聰明人,不會這麽做。

“怎麽?不願意?”楊明朝他走近一步,“你該不會也同情他吧?喜歡他這張臉?”

沈惕聽了聳聳肩,哼着小調兒走出了黑暗。

見他站出來,安無咎的情緒幾乎感覺不到波動。

盡管他們方才在休息室的門廊相處過一陣子,但這裏終究是生存戰,最親密的朋友都有短兵相接的時候,更何況是一面之緣的陌生人。

明哲保身永遠不會錯。

沈惕與勉強站起來的安無咎擦身而過,一個起跳直接跳進紅色決鬥阈。

楊明嘴角勾起,眼神中透着難以掩藏的輕蔑。他瞥向安無咎,盯着他那張看起來單純、善良的臉孔,眼神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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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決鬥阈屬于你了。”

安無咎步伐緩慢地邁入了猩紅色的決鬥阈,站在了沈惕的對面。在清楚地意識到不會有人幫助自己這一事實之後,他竟然感到一絲輕松。

機械面罩上的觀音依舊是那副慈悲模樣,沈惕轉了轉頭,又甩甩手,十分認真地坐着熱身運動。

安無咎反倒沒有任何動作。

“又要挨打了。”吳悠聲音很小,語氣複雜。他望向沈惕頭頂上完完整整的八根血條。

這才第一天而已。

此刻吳悠才真正明白鐘益柔的話,如果沒有決鬥,僅僅靠血條數的計算分勝負,或許還有人會願意把僅有的4個血條押在安無咎身上,就當買個人情,如果安無咎真像楊明說得那麽強,自己說不定還能站個隊。

但這個決鬥時真正的厮殺,會受傷會流血,旁人也都沒有多少藥物,貿然上去站隊,只會自找麻煩。

何況現在對面是沈惕,吳悠有絕對不可能站到他對立面的理由。

“是否有其他角色加入決鬥?”

系統發問,吳悠觀察四周,只有老于似乎想要參加,但要動不動,猶豫很久。

“加入了還能反悔嗎?”吳悠替他問出了這個問題。

系統回答,“選擇加入即确定陣營,不可反悔,請各位玩家謹慎做出決定。”

“懂了,我不加入。”吳悠回答完,見老于的腳也收了回來。

恐怕是紅線連了決鬥阈裏的人,可從他自己的視角來看,只可能是連了安無咎。

但現在的情況,就算是想幫,對方的人太多,決鬥也是注定吃虧的。

“确認無其他角色參與。”

宣告決鬥阈封閉後,上方出現武器選擇欄,兩人的命運在一方小小的格子中滾動着,數秒後定格。

“本輪武器,沈惕:長刀;安無咎:鋼棍。”

一瞬間,兩人的面前同時出現藍色數據碎片,這些碎片漸漸融合成他們各自的武器。

看見沈惕的長刀,安無咎的手又一次開始發抖,更甚者,他的呼吸也出現了障礙。

臺下的劉成偉毫不留情地嘲諷,“安無咎,你倒不如直接站着讓沈惕砍你幾刀,省點兒力氣,免得到時候連這間房子都走不出去。”

“本輪決鬥——”

兩人擡手握住屬于自己的武器。

聖音還沒宣布開始,決鬥阈中的沈惕直接伸出兩只手,高高舉起比了個暫停的動作。

“等一下。”

他破天荒地開了口。

這奇怪的舉動讓在場所有人都雲裏霧裏,只有鐘益柔睜大了眼睛。

“好家夥,還真不是啞巴。”

安無咎很是莫名,可眼前的沈惕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的防備心驟起,沒想到對方竟然朝他伸出了雙臂。

“抱一下抱一下。”蒙面的沈惕語氣帶着一絲笑意,聲音低沉,音色悅耳,令安無咎感到無措,“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渾身是傷的他就這麽被沈惕輕輕抱住。對方比他高出一個頭,胳膊一攬自己就被完全圈在懷裏,還用那雙戴着黑手套的手在他後背上輕輕拍了拍。

一開始還是正常的。

後來突然就不對了。

某個瞬間,安無咎的心髒傳來前所未有的痛感,像是被尖銳的電鋸直接捅進去,高速旋轉,将心髒鑽得血肉模糊。

沈惕的氣聲還如鬼魅般萦繞。

“我會速戰速決的。”

胸口如同被什麽狠狠撕開,挖出來,裏面的髒器活生生暴露在空氣中,這和之前手腕的傷完全不同,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每一絲痛感,像活生生的人一樣。

看到安無咎不正常的表情,沈惕還疑惑了一陣子。

但也只是幾秒鐘。

就在安無咎浸沒于疼痛的半秒內,前一刻還友好給出擁抱的他果決地展開偷襲,長刀的刀柄狠狠劈在安無咎未受傷的手腕上。

疼痛和肌肉反應使得安無咎手中緊握的鋼棍落下,沈惕腳尖一遞一挑,鋼棍反彈向上,被他用手握住,然後向後一扔。

當的一聲,鋼棍落在安無咎摸不到的地方。

武器收繳,接下來沈惕的每一個動作幾乎都将安無咎逼上絕路,橫踢側劈,安無咎頭頂的血條極速削減。

“怎麽也這麽厲害。”上野小聲道。

“奇怪……”衆人驚嘆之時,隔着猩紅光幕,鐘益柔露出深思的神色,“打得這麽兇,為什麽不用刀?”

沈惕的進攻節奏雖然很快,但和劉成偉招招致命的打法并不一樣,他好像并不打算要安無咎的命。

痛感令安無咎的身體遲鈍,被逼得連連後退,難以喘息。他不明白為什麽,明明之前被劉成偉襲擊都不覺得痛。

先前的傷口再次滲出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忍受着心髒剝離般的劇烈痛感,安無咎試圖格擋,但單手不及雙臂,目光估算距離,沒有回頭的安無咎猜到自己快到被逼到光幕上。

一旦真的背靠上去,他就沒有了任何餘地。

安無咎擡手出拳,沈惕預備收腿接招,卻在一瞬間抓了個空,只是安無咎的虛晃一招。上腹被安無咎踢中,瞬息間對方已然脫身,閃到沈惕身後。

突然,他的脖子被安無咎從後用單臂圈住,手臂的力量之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一瞬間幾乎窒息,“等等等等我沒辦法呼吸了!咳!咳咳……”

難道左手也是機械骨骼?

安無咎沒有理睬,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他一腳踹上沈惕右手,迫使他松開手指,長刀落地,發出嗡嗡的金屬振鳴。

安無咎預判到沈惕會肘擊,因為他并不屬于力量彪悍的類型,于是後撤一步預備直接将沈惕拽倒,但沒想到沈惕直接抓住他的左手,一個大背摔,将重傷的安無咎狠狠地砸到地上。

可他沒有另一只手可以阻擋沈惕的反擊。

摔傷讓他整副身軀都發出金屬振鳴,耳鼓膜都要震碎,安無咎的心髒再一次劇痛起來。

他的背完全汗濕了。

“血條只有最後一絲了。”上野看得一身冷汗,只想祈禱自己永遠不要進入這個可怕的決鬥阈,“又要清零了。”

下一個反擊點……

離他們最近的,沈惕的長刀。

但這一意圖在同時被沈惕發現。他飛快蹲身,在安無咎試圖側身伸手的瞬間狠狠攥住他的長發,一把撈起長刀。

沈惕手腕轉了幾轉,墨色長發藤蔓般攀纏上腕間。狠狠一拽,沈惕就這樣将安無咎拽到自己懷裏,生生撞進來。

他的胸膛是廣闊的地平線,安無咎的心髒是瀕臨死亡的太陽,狂熱、鮮活地跳動着。

在努力地發出最後的鳴響。

難道安無咎真的就是個脆弱的普通人。

最後一絲血,幹脆一點算了。

他舉起長刀。

可下一秒,手中的刀和懷裏的人……

都不見了。

手腕傳來劇痛,咔的一聲,沈惕的手腕被活生生地折脫臼了。下個瞬間,他感覺到緊繃着的左手忽然松弛。

緊握在手中的黑色長發被齊齊割斷。

擡起頭,沈惕看見只差一步就逼上絕路的家夥回到了安全距離。對方半低着眉眼,飄揚的發絲微微遮擋住臉頰。

他聽見了啜泣聲,看見那人因落淚而變紅的眼角,皮膚下的血管噴張,紅透的脖子将頸側的花變作粉芍藥。

怎麽哭了。

安無咎的淚落得很美,透明的淚珠滑到嘴角,淌進血漬、蒼白的嘴唇和下颌線,一切都恰到好處,連蹙起的眉頭都有一種精致的脆弱感。

“好……疼啊。”他語氣遲鈍地開口,緩慢擡起左手手背,抹去臉頰的淚水。

沈惕這時候才感應到手腕激烈的痛感,卻松不開手指,緊緊攥着安無咎的斷發。

“疼死了。”

只是三個字,可他的語氣卻完全變了。

一瞬間,所有人都發現了不對勁。

那張幹淨漂亮的臉孔上如同邪教徒般瘋狂的笑容。他手中握着原本屬于沈惕的長刀,刀尖筆直地對準了他的咽喉。

“這麽喜歡我的頭發啊?”

“送給你當紀念品吧。”

安無咎神經質地笑着,停不下來,散亂的頭發半遮住眼睛。

這笑又仿佛不是笑,是指甲尖劃在金屬上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這種驟變沒有令沈惕感到訝異,甚至有些驚喜。他盯着安無咎,看他的下巴滴下了血。

流鼻血了。

安無咎也意識到了,他擡手用手背擦去流下來的血,紅色的鮮血直接蹭到臉頰,可他還在笑,“不好意思,我好像一激動就這樣。”

然後他的笑容一瞬間收住,用沾了血的左手食指抹去眼角殘餘的淚水,語氣溫和,甚至帶着一點弱者慣用的讨好。

“話說回來,我善良的樣子看起來怎麽樣?還喜歡嗎?”

他的手腕一擡。

充滿殺意的動作決鬥阈外的人都屏住呼吸。

下一秒,挑逗的刀尖割斷維系,沈惕的扣子應聲落下,混着血滾落到安無咎的腳邊。

“我可太讨厭了。真是奇怪,我怎麽會變成剛剛那種樣子?”

他臉上的笑容停止,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腥甜的空氣,吐出一口,吹開擋在眼前的頭發,“可能是病了。”

說完,安無咎用牙齒咬住一端的線頭,狠狠一拽,面無表情地把傷口的縫合線扯緊了。血順着潔白的手臂淌下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可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我花了一萬聖幣才弄好,再縫一次很貴的。”安無咎盯着傷口,喃喃自語。

沈惕盯着他。

這個人和自己想的一樣,很不對勁。

還想試試。但還沒來得及出腿,就被安無咎預判到他的下一步行為。

“等下再打。”他也做了暫停手勢,然後用左手薅了薅頭發,像是在整理形象,然後向前走了幾步,隔着一層血色光幕看向作壁上觀的人們,用沾了血的手背擦了擦嘴角,咧出一個自認為友善的笑,“有煙嗎?”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眼前的安無咎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這張臉不再永遠平靜,現在充滿了戲劇化的鮮活。他頂着頭上的絲血,像個瘋子一樣在生死關頭讨煙抽。

可他的臉、他的身體又都沒有任何變化,還是之前那個安無咎,甚至連記憶都是連貫的。

離決鬥阈最近的上野不知為何,被他吓得後退了半步,磕磕巴巴地回答:“沒、沒有,安先生。”

眼神掃過衆人,安無咎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都沒有啊……”他癟了癟嘴,“電子的呢?安非他命?實在不行,代可可脂也湊合。”

鐘益柔注意到,他的語速和之前不一樣了,變得流暢而快速。

沉默和後退是安無咎得到的唯一答案,他感到無聊,煩躁地翻了個白眼,“沒有可以兌換啊,一幫窮……”

沒說完,安無咎猛地轉身,像是有先知能力一般躲開了沈惕的攻擊。

鋼棍狠狠砸在決鬥阈的封閉光幕上,數據格碎裂開,如同炸裂的玻璃渣,又在滋滋聲中迅速恢複。

這一刻,安無咎才終于正視自己眼前的對手。

他擡手,扶了一下額角,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朝着沈惕走去,“哦我差點忘了,你剛剛跟我說要速戰速決是吧。”

勾起嘴角,安無咎的桃花眼彎成新月。他踱着步子,繞到了沈惕的後面,湊近他左耳小聲為自己解釋:“不好意思,我腦子出了點毛病,不太好使了。”

他語氣裏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下一秒,安無咎來到沈惕的背後,用刀尖抵住他的脊柱,用那種孩子一樣的表情問出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對了,你們看過恐怖片嗎?”

“我特別喜歡看,尤其是在那種虛拟現實影院裏,非常刺激,你能感覺到那個鬼就在你背後。”安無咎還打了個抖,像是想想都覺得可怕。

“戴面罩的,”他伸出手指,指尖緩慢劃過沈惕的右肩,“你知道……恐怖片用來吓唬觀衆的、一個屢試不爽的技巧是什麽嗎?”

整個決鬥室安靜得不像話。

安無咎湊到沈惕的右耳,自顧自說出答案。

“Jump scare.”

說完,安無咎突然伸出兩只手,扮出吓唬人的表情,發出模仿野獸的叫聲,但一點也不恐怖,甚至有些可愛。

沈惕自然沒有被他吓到。

“怎麽樣?”安無咎一步一步,繞回到沈惕面前,兩手背到身後,“我學得像嗎?”

“像什麽?”沈惕的聲音沉郁。

安無咎笑了,“你剛剛的偷襲啊,是不是很可愛?我好久沒有遇到這麽可愛的偷襲了。”

兒童版本的跳躍式驚吓。

他笑個不停,像個被喜劇演員的小把戲逗笑的小孩子,握着武器的手都垂下來,松弛得毫無防備,一面笑,一面對沈惕說:“看在你這麽可愛的份上,我來教教你……”

就在所有人不知作何反應的時候,安無咎的笑容一瞬間消失。

“什麽才是真正的jump scare。”

寒光一閃,銀色長刀以完全不可抵抗的力量和無法捕捉的速度出擊。

他擡手一刀狠狠劈向沈惕的頭顱。

裂縫。

裂縫碎開。

啪——

用生化材料和機械生産出的虛假觀音像應聲碎成兩半,落在地上,随之顯現的,是一張極為英俊的面孔。

安無咎盯着他,眼神中泛起驚喜的光,但表情又是那麽無辜。

“啊,吓到你了嗎?”

“真不好意思,我只是從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好奇,你到底長什麽樣子。”

他的黑色短發因對戰而淩亂,被汗粘在額角,膚色較安無咎而言略深,骨相立體,皮相又好,線條精致利落,眉間嵌了顆血滴大小的紅寶石,耳垂上的珊瑚珠耳墜搖搖晃晃,整個人散發着一種濃烈的異族感。

最獨特是那一雙眼睛,瞳孔的顏色介于沙弗萊寶石和帕托石之間,是一種通透而微妙的藍綠色。

人類往往喜歡把自己信仰的神雕刻成這樣。

勾起嘴角,安無咎瞥了一眼沈惕仍舊緊握的長發,閃着寒光的刀尖順着沈惕的側臉線條緩緩向上,如同厮磨。

“中國人崇尚禮尚往來,你收了我的頭發……”

“是不是該送我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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