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按部就班

“你們!”

鐘益柔飛快撿起地上的書,抱在懷裏,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這才第三天啊……”

怎麽一個二個都這麽執着于天數。

“是啊。”安無咎輕聲回應道。

“還是啊?”鐘益柔走到他跟前,忽然敏銳地發現了什麽,打量着安無咎的臉,然後扭頭看沈惕,“你昨晚到底對他做了什麽,他都變回來了!”

怎麽發現的?

安無咎也扭頭看向沈惕。

“你猜呢?”沈惕故意把拷住的那只手伸出來,也順着帶出了安無咎的左手。

鐘益柔騰出手打算掐住自己的人中,又發現自己的指甲實在太長掐了會疼,就放棄了。

見她反應這麽大,安無咎後知後覺地明白些什麽,慢半拍地開始解釋,“你誤會了……”

沈惕笑着截了安無咎的話頭,“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之間是清白的,真的。”

本來誤會還沒那麽大,一解釋好像更不對勁了。

“我信,我信。”鐘益柔幹笑兩聲,努力地讓自己不要腦內補充他們沒說出來的場景和動作。

“對了,差點忘了正事。”鐘益柔把書往門廊的沙發上一扔,對他們說,“剛剛我是要來喊你們的,他們現在在會議室等着呢。”

安無咎立刻問:“昨晚什麽情況?”

鐘益柔走在前面,帶着他們出去,聽了便扭頭說:“目前為止是平安夜,就看你們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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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會議室的人圍坐在一張橢圓長桌邊,面色各異,其中最沉重的當屬楊明。

安無咎注意到,邪教徒嫌疑人劉成偉不在這裏,或許是楊明認為他根本不配出現,又或許是害怕他與安無咎見面。

三人進去後,楊明的目光始終鎖定在安無咎的身上,自然也就發現了他和沈惕之間的手铐。

“你們怎麽回事?”楊明語氣不善。

沈惕揚起和安無咎相連的手,态度随意地坦白道:“我昨晚去他房間了。”

楊明皺眉,“你去他的房間做什麽?”

“還能幹什麽?”沈惕笑了笑,拉着安無咎坐到剩下的空位上,手直接光明正大擺在桌子上,“這個邪教徒的事兒吧,我是越想越害怕,就想找個人陪我睡覺。”

“我7號房,昨晚只能去安無咎的5號房或者你的1號房。我想了想,去你的房間,你肯定覺得我是邪教徒要來殺你了,不好,我還是去安無咎那兒吧。”

他說的話極度不正經,楊明半個字也不相信。

但安無咎開了口,“是我要求的。”

盡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會突然變得那麽奇怪,像個十足的惡人,但既然已經給其他人造成了不好惹的印象,再禮貌回來好像只會加重自己身上的懷疑。

已經走到這一步,就不得不繼續下去了。

于是安無咎努力裝出自己之前的樣子,怕結巴,只能把語速放慢,反倒給人一種胸有成竹的錯覺。

“我也不知道沈惕為什麽突然跑到我的房間,估計是對我有疑心,怕我夜裏有什麽動靜,索性我就兌換了一副手铐。他不放心,就拷在了一起。但是這個系統太不厚道,鑰匙得單獨兌換還斷貨,我們就只能這樣綁在一起了。”

“就是這麽簡單。”

他裝完,沈惕直接扭頭盯他。

這麽快就往壞了學啊。

但安無咎沒有看他,一臉淡定看向楊明。

楊明将信将疑。

沒人說話,吳悠主動說起昨晚的經過,“我昨晚一直盯着劉成偉,後半夜才眯了一會兒,催眠氣體出來的時候,他都沒有閉眼,一直在掙紮,不知道你們能不能聽到他的聲音,催眠氣體對他沒有用。要不現在去看看?應該還能看到沙發上掙紮出來的痕跡。”

“不必了。”楊明沉聲道。

上野小聲說:“對了……我們是不是要看一下沈惕和安無咎的血條。”

安無咎沒多說話,直接将默認收起的血條從面板中點開,頭頂很快出現一根。他沒有掉血。

沈惕也是一樣。

鐘益柔見了,挑了挑眉往椅子背上一靠,“這是不是能說明咱們昨晚的戰術有效啊,沒人掉血,劉成偉還真的是邪教徒。”

楊明沉默着,沒有第一時間回應。

劉成偉的暗戀對象是鐘益柔,是他楊明的詛咒對象,為了這整整七分,劉成偉背叛自己,一點也不奇怪。

就算劉成偉是他的紅線,也只有區區兩分而已。

而安無咎此刻正打量着楊明的臉。

楊明不會這麽快認定,這一點他很清楚。

像他這樣常年自卑又一朝得勢的人,逆反心理很強,對旁人強加的觀點嗤之以鼻,只有自己的想法才奉為圭臬。

“那可不一定。”

安無咎開口,右手的手指裝模做樣在桌子上敲打,努力裝出之前的樣子,緩緩道,“也有可能是邪教徒看見大家把刀口對準了劉成偉,就索性将計就計,嫁禍到他身上也不一定呢?”

老于想到那天,自己親眼看見安無咎塞了什麽給劉成偉,不禁皺了皺眉,“為了嫁禍,放棄一次可以殺人的機會?”

“那怎麽了?”安無咎表情十分冷靜,和之前不同,卻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如果我是邪教徒,我甚至可能選擇在第一天自殺。殺人機會不算什麽,只要能攪亂場上的人,讓大家自相殘殺,還需要邪教徒自己動手嗎?”

此話一出,圓桌上的人不由自主看向楊明。

“你什麽意思?”楊明眼神陰狠,“為了幫劉成偉開脫,你都敢直接把髒水往我這個唯一受害者身上潑了?”

那張廢棄字條上的內容,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舉個例子而已別這麽緊張。”

大概是因為安無咎裝不出之前自己那種瘋狂的樣子,只能用無表情的臉說出這些話,反而像個極端冷靜的瘋子。

楊明不想陷入安無咎的文字陷阱之中,他對着其他人說,“沒有一個只有兩條命的人會選擇自殺,這麽淺顯的道理不用我說,你們應該都知道。”

言畢,他從西服口袋裏拿出那張被丢棄的廢紙,扔在衆人面前。

“這就是安無咎拼命洗脫劉成偉罪名的原因,大家看看吧。”

就知道。

安無咎早有準備,或者說楊明對紙條的公開也是他計劃的一環。

好在楊明沒有把劉成偉帶出來,否則還有點小麻煩。

鐘益柔瞥了一眼,又看向沈惕,“你的意思是,這是安無咎寫的?”

安無咎沒有笑,只是淡淡說:“怎麽證明這就是我?憑一張紙條?你自己恐怕就能寫出幾十張來。”

“除了你,這裏還會有誰用左手寫字?”楊明冷笑道。

“行。”

感覺到楊明對劉成偉的懷疑已經深信不疑,安無咎适可而止,一雙深黑的眼睛盯着楊明,說出看似自我放棄的結論,“随便你。”

适時表現出來的無法反駁,會讓對方更加深信自己的觀點。

反正誰都沒辦法和自己決鬥。

安無咎用“憤然離席”表示對楊明的不滿,還順帶扯走了正在看紙條的沈惕。

一路往前走,安無咎一路回想自己的每一步計劃。

有些偏差,但基本完成了。

想做的,不想做的,最後都做了。

直到沈惕拽住他。

“你還要去哪兒?”他伸長脖子歪着頭,夠着去看他們附近的一個房間,是琴室,“休息會兒,我沒睡好,累死了。”

他推開琴室的門,扯着安無咎進去。

面對沈惕,安無咎沒有再僞裝出另一副模樣,直白得有些可愛。

“為什麽沒睡好?不是強制睡眠嗎?”

“心裏有事兒,醒得太早了。你倒是怎麽都醒不過來。”

他還叫了安無咎兩聲,也沒反應,額頭全是汗,沈惕還以為他不舒服,想着要是他真的生病卧床,自己豈不是要陪床一整天。

沈惕走到鋼琴邊,自由活動的手掀開積了灰的琴蓋,手指在黑色琴鍵上點了一下。鋼琴發出沉郁悅耳的聲音。

看着鋼琴,安無咎也伸手摸了摸,最後忍不住坐在琴凳上。

見他似乎有意彈琴,沈惕也坐下,與他并肩。

“你不相信有邪教徒。”安無咎将受傷的右手放在琴鍵上,彈了幾個音,“但你也不能明确楊明掉血的原因,只好從我這個最可疑的嫌犯下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明現在眼前這個安無咎應當是善良的那一面,但他直白的态度卻又如同一把快刀,幹脆無比地把人剖開。

沈惕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垂着眼,也把手放在琴鍵上,學着安無咎的每一步,按下琴鍵。

“你會彈琴?”沈惕思維跳躍地給出另一個問題。

安無咎不知自己應當說會還是不會,他沒有任何學過彈鋼琴的記憶,但手放上去的瞬間,他似乎下意識就知道應當怎麽做。

“你不會嗎?”

盡管自己的問題被抛了回來,但沈惕也不惱,笑了笑,“對啊,我不會。完全沒摸過,這不是只有上流社會的人才會做的閑事嗎?”

安無咎沒有予以回應,他單手彈着,速度越來越快,不過意外的是,沈惕竟然也學得非常快,漸漸地幾乎要跟上自己。

音符逐漸合并。

如果他沒有說謊,那這個人的學習速度未免太反人類。

沈惕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知道安無咎不會告訴他答案,更何況,他更想要自己找尋答案的樂趣。

一個曲子接着一個曲子,安無咎對自己的記憶越來越迷茫。于是越彈越快,越來越激進。

直到聖音響起,琴聲才戛然而止。

“各位請注意,玩家吳悠對玩家劉成偉發起挑戰。”

頓了一秒。

安無咎再一次若無其事地繼續彈下去。

“他只有三條命了吧。”沈惕揶揄安無咎,“你之前不是想要所有人一起活到最後嗎?”

“剛進來的時候還是善良的小天使,這麽快就狠下心了?”

安無咎沒有停下彈琴的手,只是淡淡道:“合時宜的善良才能活命。”

琴室和決鬥阈隔着長長的走廊與會客廳,但在音符與音符之間的縫隙裏,慘叫聲和辱罵聲還是依稀可聞。混合在一起,安無咎不免産生些許憐憫。

可那聲音漸漸地,與當初劉成偉和上野将面包硬生生塞進他嘴裏的畫面重合起來。

與他往死裏毆打自己的畫面重合起來。

果然,只有沉默的痛苦才得不到同情。

安無咎的手指不斷地在琴鍵上飛舞着,像是在試圖湮沒外面的聲響,于是愈來愈快。不知是錯覺還是現實,那慘叫聲似乎真的漸漸隐沒。

直到沈惕用手狠狠往琴鍵上一拍,巨大的錯誤音才把安無咎的思緒拉出來。

他伸出一只手,貼上安無咎的心口。

安無咎疑惑地看向他。

“你的良心跟我說,它現在有點不安。”沈惕一本正經道。

說完,放在胸膛上的那只手又拍了拍。

“老實點,不要亂跳了。”

這人在做什麽?居然命令起別人的心髒了。

安無咎安靜地深呼吸,起身。

三輪連續決鬥的時間事實上并不長,對于劉成偉這種已經負傷的狀态,一對多根本撐不了多久。

“這場游戲并不是角色扮演,”他看向沈惕,“你也不是偵探,尋找真兇沒有意義,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兇手。”

沈惕也跟着起來,與他一同向前走。

“誰說沒有意義?”

安無咎停下腳步,凝視着沈惕的臉。

“這麽想知道真相嗎?”

沈惕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就已經算作回答。

這場比賽原本是沈惕心中的最後一場,只想消極抵抗,沒想到出現了這樣一個人。

一個讓沈惕想跟他較勁的人。

安無咎最後竟輕輕一笑,“加油啊。”

沈惕愣了愣,直到安無咎推開琴室的門。

門口是從決鬥阈回來的吳悠。他嘴角淌着血,舊外套的袖子被割開,露出的傷口看起來不淺。

劉成偉只剩一根血條的最後一輪決鬥,他沒有上,也不需要上了。

沈惕正想問他結束了沒,就聽見聖音播報了結果。

“玩家劉成偉死亡,血條清零,游戲失敗。”

當事人之一的吳悠冷靜異常,他擡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看向安無咎和沈惕。

“我會解手拷,我幫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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