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不息

彎刀刃光在半空中交叉而過,一只兇獸被缇煙斬殺在地,滾熱的血液濺了缇煙一身。南棠已從夜燭背上下來,就着間隙望去,那只兇獸渾身漆黑,似狼似狗,生着密集且尖銳的利齒,齒間流着涎水,倒在血泊間還在不斷抽動,仿佛下一刻還會站起來似的。

血腥氣很快彌漫,氣味吸引來更多的兇獸,外頭的動靜變大。

“我沒事……诶?疼疼……”蕭寂已經被扶到牆邊坐下,嫣華正撕開他後背傷口外的衣裳,沒有靈氣無法用法術,就只能上藥。

“你不是沒事嗎?”嫣華可不溫柔,拿着整瓶藥往他傷口上倒。

幸而藥是好藥,倒在傷口上就自動沁入血肉,覆蓋在傷口上。

“粗魯。好歹我也救你一回,就不能溫柔點?”蕭寂抱怨到。

嫣華收起藥,拍拍雙手:“沒功夫與你羅嗦。”

眼下可不是耍嘴皮的時刻,她轉頭望向南棠,問道:“師……妹,現下如何是好?”

南棠已從赤寧獸背上下來,蜷在了赤寧獸懷裏,一雙眸子緊緊盯着洞外,她也在想辦法。

“你們可真奇怪,為何不問問賈上仙。”蕭寂扶牆站起,聳動肩關節動了動,背上的傷似乎已經不痛了。這一路走來,“賈劍”的話都非常少,如非必要幾乎不開口,他初時尚不覺得什麽,待到危險臨頭,他才品出一些不對來:她們的主心骨,似乎不是“賈劍”,而是南棠師妹,不論遇到任何問題,出現任何情況,幾乎都是南棠師妹在做決定。

尤其現在,人在危機之下的本能反應最為直接,嫣華下意識的詢問已經曝露出疑點,如此來看,“賈劍”像個招牌,真正主事人,反而是所有人裏面境界最低的南棠。

南棠知道蕭寂起疑,但眼下危險臨頭,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了,她坐直身體道:“外面的兇獸越來越多,缇煙一個人不是對手,你們去幫她,我和師父留在洞裏想辦法恢複靈氣。要麽,撐到天亮;要麽,我們找到恢複靈氣的辦法。”

“好,外面交給我們,你想辦法。”嫣華無二話,手裏翻出一條黑青長鞭。這長鞭內有乾坤,可柔可剛可長可短,柔時可做軟鞭攀繩,剛時則為劍棍,長兵短刃可随意變幻,是南山覺當初親自為其設制的利器。

蕭寂雖有懷疑,也知此時亦非尋根究底的時刻,長劍已執在手,跟着嫣華沖出洞去。

一眼掃去,洞外已經被密密麻麻的兇獸徹底圍住,夜色中除了隐約的獸影外,只剩一雙雙暗紅的眼睛,噬血般盯着山洞。洞口處已經堆積了不少兇獸屍體,兇獸的數量卻只多不少。血腥味越來越濃,再被風吹散,刺激着更多兇獸聚來。這些兇獸并不算難對付,可來勢洶洶,現在衆人神通盡失,也只能勉強支撐守住石洞。

三道黑影同時躍起飛撲向缇煙,缇煙左手彎刀劃過其中兩只兇獸咽喉,人卻被第三只兇獸撲倒,她右手彎刀離手,在半空先逼退正要撲來的兇獸,回旋時沒入撲倒自己的兇獸後背。兇獸氣絕而亡,她踢翻獸屍,迅速站起,自兇獸後背拔下彎刀,又是一捧鮮血飛灑而起。她已殺得眼紅,卻不妨半空中一只飛獸悄無聲息地撲下來,只聞“铮”一聲,以利爪奪去她左手彎刀,缇煙回身要搶時,這飛獸已然飛高,缇煙急怒非常,卻見一道細長鞭影如蛇般竄向半空,猛地纏到飛獸細爪上,狠狠将其扯落,彎刀離爪被甩回缇煙方向。

“接住!”一聲輕喝,嫣華趕到。

“多謝。”缇煙躍到半空,接下自己的彎刀。

身邊又是一道劍光斬下,兩只兇獸身首異處,蕭寂也趕到。

————

洞內充斥着洞外傳來的厮殺聲,南棠在二人離開後,再度萎頓回赤寧獸懷裏。剛才他們在,她不能露怯,只能撐着。體內靈氣被不斷抽離,她覺得冷極,這冷貫穿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她凍到失去知覺。

“阿淵,你不必在此陪我,出去幫他們。”南棠喘了兩口重氣,将自己推離赤寧。

赤寧獸的爪子一撥,肉墊按着她的腰肢又把她摟回懷裏,這種時刻,只恨自己半魂之體無法任她汲取溫暖,亦不能供她倚靠。

“我不會有事,你讓我想想辦法。”南棠握住赤寧獸的大掌,“相信我,給我一點時間。”

獸目與她對望片刻,粗長的尾巴緩緩掃過她臉頰,赤寧獸起身,毫不猶豫地向洞口走去。南棠只聞一聲怒吼,赤寧獸已經躍出洞外。

洞裏只剩她與“賈劍”,南棠靠着牆壁讓自己盤膝坐定。

體內的靈氣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失,這地下似乎藏着什麽能夠抽取靈氣的東西,她一定要将這東西找出來。

如此想罷,她趁着自己丹田內的春種蘊蓄的靈氣還沒被徹底抽空之時,迅速釋放出手腕上的虛土,再将自己的神識附着于虛土之上,随之探入地底。

虛土鑽入土裏,再化作絲線般細小的銀須全部張開,宛如巨樹之根飛快向地下蔓延,地下是另一幅光景,有別于外界的漆黑,這裏異常明亮,砂石的間隙間填滿點點青光,而這些青光又宛如陷入流沙一般,正争先恐後地往底下沉去。虛土再往下探,蔓延到三丈左右深度裏,虛土撞上一層淺金色的軟柔物,此物宛如人皮亦或獸皮,覆蓋住更深的地下。

南棠嘗試以虛土戳戳此物,此物卻仿佛活了一般縮了縮,卻沒有抗拒南棠的試探。南棠這才緩緩以虛土注入這層軟物,神識跟着進入。

才剛剛觸及軟物之下的世界,南棠就大受震憾。

白天的時候她以神識查探過地下,地下與外界并無不同,但現在呈現于南棠神識中的畫面,卻已超出她的想像。

軟物之下,是個如同深淵般的巨大空洞,地面上所有的靈氣似乎都被抽入這個深淵之內,南棠對五靈本就敏銳,此時感受到濃郁的靈氣,神識仿佛被靈氣徹底埋沒般,這深淵便如同一個巨大靈氣田,這四周靈氣成海成土,既是水亦做壤,若是此刻能夠将春種埋入,也不知能化多少靈源滋養春種,她的境界怕是又要更上一層樓。

可如今這地下也不知藏着何物,不僅能抽空地面上所有靈氣,甚至連句芒春種所蓄之氣也能抽動,這不應該呀。春種乃是上古神物,天生便擁有吸納靈源,再化靈氣生氣,為生生不息之力,就如同一個循環,若是被抽空……抽空……生生不息……

南棠心中忽然一動。

如果她的靈氣被抽空,以句芒春種生生不息之力,又會怎樣?

心随意動,這個念頭剛出現,春種仿佛應和她的感召般,陡然間放棄抵抗,任由這裏古怪的力量抽去她的靈氣。南棠只覺得愈發寒冷,連神識都被這股寒意侵蝕,陷入錐心刺骨的冰意中……

————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外界的厮殺越發殘酷,洞門口獸屍遍地,血流得到處都是,腥味濃得叫人作嘔,可四野的兇獸依舊源源不斷地來襲,甚至于在這血腥味的刺激下更加瘋狂。

三個人加一只赤寧獸苦苦守住洞門,彎刀、長鞭、寒劍之上都已血跡斑斑,缇煙、嫣華與蕭寂均已狼狽萬分,身上臉上與發上都是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兇獸的。

沒有靈氣,便不能施屬術法,也無法動用法寶與符箓,只能靠招式搏殺,時間一久,三人都吃不消。缇煙散修多年,經生歷死練的都是絕殺之術,在兇獸圍攻下尚能支撐,可嫣華與蕭寂卻已告急,他二人一個埋頭鑽研,一個未經磨練,體術遠遜缇煙,此時已是氣喘如牛,二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勉力對付前仆後繼的兇獸。

“你師父……為何不出來?”斬落一只兇獸,蕭寂斷斷續續道。

外頭局勢已經緊張到這般田地,可修為最高的“賈劍”卻遲遲沒有出現。

“師父……和師叔……不對,師妹在裏面想辦法……”嫣華已經殺得迷迷糊糊,全憑一股意志在支撐着。

“你們是不是有什麽瞞着我?看在我和你們都……都快交代在這裏……和我說說?”蕭寂轉個身,索性把嫣華擋到身後,替她擋下一只撲來的兇獸。

另一廂,缇煙單挑三只兇獸,雙眸泛紅,唇抿成線,牙關緊咬,彎刃所到之處必見血,天空時不時有猛禽飛下,黑夜之中也辨不清到底是何獸,鋼爪尖利鐵喙尖銳,撞在彎刀上發出铮铮響音,一個不留神,就将缇煙抓得皮開肉綻,如今她也已多處負傷,鮮血如注。

吼——

赤寧獸躍撲而落,尖爪撕裂兇獸。原本英武不凡的赤寧獸已成駭人模樣,漂亮的毛發上染滿鮮血,爪上是撕扯留下的碎肉與血液,身上綻起淡淡黑霧,宛如可怕惡獸。

然而縱是他們使出所有力量,也仍不敵這源源不絕的兇獸,一步步敗退,及至山洞洞口。洞內幽光未滅,照着洞口處一片地獄景象。數只兇獸齊撲而來,先是嫣華與蕭寂不敵,露了個破綻,兩只兇獸竄入洞中,直奔南棠。

“師叔!”情急之下,嫣華再顧不上掩藏身份,驚叫出聲。

淡淡華光下,南棠依舊盤膝靠壁,半點未受四周影響,她身畔的“賈劍”也一動不動,宛如木人。兇獸一左一右朝着南棠撲過去,眼裏露出貪婪兇光,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她撕成碎肉吞吃入腹。

吼——

又一聲怒吼,赤寧獸的獸影從天而降,将其中一只兇獸壓在爪下,再以身軀擋下朝着南棠撲去的兇獸。

利爪對上赤寧獸身上的鏈甲,發出一連串刺耳的铮響。赤寧獸轉頭毫不留情咬中那只兇獸咽喉咬下,鮮血自他的獸齒之間流下,他甩開那只兇獸,擋在南棠身前狠狠盯着洞口處。

洞口已然失守。

嫣華已被撲倒在地,蕭寂手中長劍斬向她身上的兇獸,可身後、身側又有數只兇獸厮咬而來……

缇煙的彎刀脫手,左肩被兇獸利爪洞穿,只靠右手彎刀苦苦支撐……

四只兇獸沖入狹窄石洞,赤寧獸怒吼震徹山野,獸吼中夾雜着金鐵交鳴之間,不斷有利爪劃過他身上鏈甲,次數一多,兇獸亦發現傷不到赤寧,其中一只兇獸忽然低頭,趁着赤寧被兩只兇獸夾纏之際,猛地朝他腹部撞去。

只聞一聲悶響,赤寧獸被撞到南棠身前,眼見要撞上南棠,忽然之間,一片銀光從南棠與赤寧獸間閃起。虛土先接下赤寧獸,再成甲覆蓋赤寧獸,盤膝而坐的南棠已然睜眼。

洞外力竭的三個人已心生絕望,卻在剎那間,感受到地底一束靈氣直沖體內,缇煙、嫣華與蕭寂三人同時覺得身體一輕。

法力因這束靈氣而歸來。

三人心頭大喜,只又見四只兇獸從洞裏被人擊飛而出,一道人影緊随其後飛出。

“賈上仙?!”蕭寂驚喜道。

“賈劍”掠到衆人身前,長劍在手,一劍揮下,化作無數劍光向四面八方散開,剎時間照亮前方整片樹林,一陣哀嚎響起,兇獸不及避退,被劍光掃中。

嫣華卻回望洞裏。

“南棠!”缇煙亦喜道。

南棠自洞中緩緩走出,身畔跟着赤寧獸,身後是三個修士,一人握刀,一人執戟,一人掌斧,她的腳下,是無數道沒入地底無人可見的龐大細光,如同蒼天大樹之根須,深植入地。

句芒春種在短暫的抽空之後,果然以無法抵抗的力量迅速回抽這地下所有靈氣。

如今這外界絕靈之地,只有她一人擁有這深如浩海的靈氣。這些靈氣由她掌控,再化無數根須,注入缇煙等人體內。

仿如巨樹生成,抽枝生葉,每一個人,都能成為她的枝葉。

看着衆人狼狽不堪的模樣與滿身傷痕,南棠眸色微沉,只淡淡道:“莫怕,只要我在,誰都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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