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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的嘴角噙着笑意,走到那張棋桌旁,坐了下來,卻并未摘下鬥笠。他看了一眼棋盤上的局勢,随意地拿了枚黑子走了一步,遂又聽見皇上說:“今天朕跟白灼的見面,選在最熱鬧的酒樓,也在最熱鬧的時間點,讓馮将軍帶着她走過了街市。你說,梁衍的人會發現她接近我們了嗎?”
男子給自己倒了杯溫酒,毫不客氣地喝下後,才說:“如果白灼手中真的握有那封密信,就算梁衍的人今天全都躲起來了,也會在大街小巷聽見百姓們的傳言。皇上,您如此大張旗鼓地安排了這一局,很難不讓梁衍他們對白灼起疑。”
皇上笑了,站在窗邊的他并未坐下與男子對壘,而是依然看着天邊,輕描淡寫地說:“看來,你并不完全認為那封密信就在白灼的手中。”
男子想了想,說:“不好說,尤其是剛才看到白灼的一系列反應之後,我更不确定了。”
“朕也是這麽想的。”
“白灼所有的反應,動作,神态,都好似一個完全不了解情況的人,非常簡單清白的模樣。”男子抓了一把花生米在嘴裏嚼着,又道:“跟之前審問她時的态度,全然不同。當然,這小媒婆跟個戲子似的,向來會演戲,我們暫時分不清真假。”
“如果白灼剛才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裝的,看來,她是個僞裝高手。”一陣秋風蕭然掠過窗邊,讓皇上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但若是想揪出梁衍,白灼必須拉攏過來。”
“拉攏不過來也沒事兒。皇上,等白灼以為我們放松對她的警惕時,她必然會私下聯系梁衍的。”男子又喝了杯溫酒,說:“就算她不聯系梁衍,當梁衍背後發現小媒婆跟我們走得很近時,一定會擔心小媒婆出賣了他的藏身處。到時候,就是他們自相殘殺的時候了。”
“朕倒不希望他們自相殘殺。”皇上坐回椅中,将手邊的酒盞一飲而下:“朕想慢慢地折磨死他!”
說罷,酒盞便被皇上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如果白灼剛才的一切都是裝的,那她應該能發現您身份有問題。”男子又拿了一把花生米,笑着說:“當今聖上家中早已無人,怎麽又冒出個‘九王爺’呢?哈哈,她若是深想,應該能發現您身份的不對勁。”
“就看看她能否發現了。”皇上偏了偏頭,看向一邊:“吳南洲!”
那個口氣不大好的下人,便是吳南洲了,不過,他的真實身份,是皇上身邊的貼身總管太監。他站在皇上身邊,微微鞠躬,道:“在。”
“明天上午若是白灼去了玄武門,由你帶她去帕夏那兒。”
“是!”
提起帕夏,男子一陣擔憂:“皇上,這事兒帕夏姑娘并不知曉,到時候會不會穿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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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反正,朕和帕夏之間的事兒都是實情,只要确保明天她不會見到朕就行了。”皇上頓了頓,又道:“還有一件事,說來蹊跷。”
“什麽事?”男子又拈了個花生米在口中嚼着。
“之前朕派人調查過白灼的身份背景,可沒有一個跡象表明她會看天象!”
男子的手陡然一頓,本來是想再拿一顆花生米的,頓時覺得口中所嚼的,已經不香了:“會不會是沒人知道她懂天象這事兒?”
“不可能。”皇上篤定道:“一個會解讀天象的人,總會把生活裏方方面面的決定,跟天象挂鈎。就好比剛才我跟她提及帕夏的事兒,她也是第一時間仰觀天象。朕剛才也在琢磨着,會不會是她當時學藝不精,對天象的理解并沒有太深刻。但如果說,把一個人關在死牢裏,從未見過任何閑雜人等,就自己悟出來了玄機之道,朕覺得,不大可能。”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她已經被掉包了?”男子大吃一驚,旋即又道:“絕對不可能!白灼是什麽人,我還是很清楚的,雖然沒有跟她實際接觸過,但也擦肩而過,見過她的模樣外形。更何況,并沒有調查表明她有雙生姐妹啊!”
“剛才朕一直在想,如果剛才沒有巫術劫法場一事,把這白灼斬了倒是個清淨。”
男子笑了:“那皇上幹嘛還留着她?其實,那封密信能不能找到,裏面內容是什麽,都無關緊要了。”
“因為清雁宗宗主曾給朕一個箭矢,告誡朕在斬殺前朝餘孽時,一天只能殺三人。”
男子:“……”
“昨天晚上,死牢裏發生了一件事兒。”皇上若有所思地說:“不知是誰,給了她一杯毒酒。”
“她沒喝?”
“她喝了。”
男子再度大吃一驚:“那她怎麽現在跟個沒事兒人一樣?還活蹦亂跳的?”
“被獄卒發現了,及時救了過來。其後,便只有呼吸,未見她清醒過。”皇上眉頭緊蹙。沉聲道:“朕聽說,直到她被帶上法場,等待被砍頭,方才醒來。”
男子沉默了,整個包廂陷入一片死寂。
過了好一會兒,男子才起身,遂又對着皇上俯身跪拜,道:“為了白灼手中的密信,和梁衍的下落這事兒萬無一失,我想請皇上準許我一件事兒。”
皇上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說就是了。”
“讓我全天盯着白灼!”男子微微擡頭,陰鸷的眼神透着鬥笠漫溢了出來。他看到皇上沒吭聲,怕皇上反對,便又補充了一句:“我們不能錯過任何一個,她與梁衍人等聯絡的機會。大越王朝初建,所有根基都不大穩,我們不能給梁衍有絲毫翻身的可能。”
“準了。”皇上平靜地說。
“我每天晚上會想辦法進一次宮,跟您彙報白灼的動态。”男子不忘表忠心。
“小心點。”
“是。”
白灼真心覺得,這個馮将軍就是故意的!
他帶着白灼,穿過大街小巷,繞了三四個圈兒之後,白灼終于忍不住了:“馮将軍,這也太奇怪了!我總覺得,這條街市我們剛才已經來過了。”
“并沒有,你想多了。”馮将軍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白灼已經精疲力盡了,她深深地覺得,幸虧自己作為小火種的靈力還在,才足以支撐這具凡胎肉。體,否則,早就暈倒在路邊了。
但她雖然初來人間,卻并不傻。人間的一切街市景象她就算是沒見過,可剛剛路過的那個,賣燒餅的老大娘,她都見了三回了!那大娘看着她,都吃了不下于五個燒餅了,難道,她還能看錯?
白灼覺得,這馮将軍真心奇奇怪怪的。若不是他瞧不起自己這個曾經是死囚犯的身份,那就是背後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
尤其是,當馮将軍帶着白灼向着西邊街市走去,白灼稍稍仰頭,便能看見懸挂在西邊天空的那顆熒惑。
若非血光之災,必定就有暗算陰謀。
而且,這暗算陰謀,還不是背地裏的,是在明面兒上的!
白灼雖然腳底痛得快要走不動了,可她心裏倒是報以僥幸,并暗自祈禱,希望是自己跟着月老偷師不精,将星象解讀錯了。
終于,馮将軍的腳步停了下來。
兩人站在西城門附近的一處矮房門前,那房門上還被貼着白色的封條。白灼四處看了看,這裏看似破舊,矮小,不過,倒是挺安靜的。
馮将軍揮了揮手,跟在他們身後的幾個官兵便走上前去,将那木門上的封條給撕了下來。
縱然封條已揭,但也許是貼在門上時間過長,那大門上還留有一道白色的印記。
不過,白灼不介意,只要有個能讓自己歇腳的地兒,怎麽都行!更何況,這是白灼在人間的家啊!
馮将軍看也不看白灼一眼,便帶着其他官兵離開了。
白灼揉着膝蓋,目送着馮将軍的背影,心中嘆道:還是天庭好,大夥兒個個都是和顏悅色的。咱們天兵天将雖然面冷,卻都心熱。
不像凡間這些人,稍微有了個官銜兒便傲慢得不行。這馮将軍也不過是個将軍罷了,就愛這麽給臉色了。
不過,那個九王爺倒是不錯。
白灼就這麽一邊琢磨着,一邊推開了木門。
一股子潮濕腐朽味兒撲面而來,還夾雜着令人窒息的臭氣。這裏門窗都是關着的,白灼一邊捂着鼻子走進昏暗的屋內,一邊跑去打開窗戶和後門。
這屋子光線不大好,外面的陽光似乎總也透不進來。可縱然光線再不好,也能讓白灼看見這屋內,竟然什麽都沒有!
真可謂家徒四壁來形容了。
怪不得九王爺剛才說,自己家裏的東西都被清繳了,原來是真的分文沒有。
白灼跑到後院兒去看,那是一方半個屋子大小的空地,朽木籬笆随心所欲地欄着,劃分了一巴掌做什麽都欠了火候的小院兒,只有在院子的東邊角落裏,依稀能看見那是個雞籠。
籠子內的雞屎雖然早已結成了顆粒小石塊,卻依然尚在。可原身之前所飼養的小雞仔們,應該是早已被人洗劫一空了。
沒有井水,沒有食物,甚至沒有一件家用。
饑餓仿若密布的烏雲,籠罩着白灼的全部身心。
她絕望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小屋內,靠近後門的角落中有薄薄的幹稻草鋪在地上。她累極了,顧不得滿屋子的黴味兒,便一屁股坐在幹稻草上,并躺了下來。
她躺在幹稻草上,眼睛瞪着灰色昏暗的屋頂,一瞬不瞬地望着屋頂一角的蜘蛛網。網早已破散,飄搖在虛無的腐朽空氣中。
白灼正琢磨着,接下來該怎麽辦,去哪裏找點兒東西吃時,突然,由遠及近的嘈雜聲,似乎還夾雜着謾罵聲,極速地襲了過來。
雖然白灼已經餓極了,可她在天庭上,從來沒有遇見過沖突和謾罵的事件。衆神仙們都是好脾氣,好面孔,縱然偶爾鬥嘴耍賴,也都是玩笑之談。
所以,對于人間這種真實的沖突,她還是覺得新鮮有趣的。
總之,除了剛醒來時的殺頭不好玩以外,其他所有的,白灼都覺得很有意思。
因此,白灼一骨碌爬了起來,拍了拍手心沾染的屋內塵土,剛準備一步邁出門去看熱鬧,誰知,為首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男子,身後跟着一大幫手持棍棒的壯年,烏泱泱地,向着白灼方向疾步走來。
當他們見着白灼走出房門的那一瞬間,書生單手沖着她一指,道:“騙子媒婆就在那兒,兄弟們,給我打!往死裏打!”
白灼大腦一懵,旋即明白過來了什麽,轉身以最快的速度回屋關門。但她一個饑腸辘辘的身體,根本提不起半分力氣。她死死地抵着門,不讓這幫人沖進來,可外面那幫壯年一看就是常年勞作的好手,他們以最大的力氣“哐哐哐”地用力撞門。
可這小破屋本就年久失修,早已七穿八洞。就算白灼用力地抵着門,也抵擋不住這幫野蠻人的瘋狂撞擊。
她吓得心髒狂跳,可又莫名覺得,好興奮,好興奮!
在天庭過得太安逸的她,從來都沒見過如此緊張,激動,又刺激的事兒!
現如今怎麽辦?
白灼激動地想,只能逃跑了!
回首身後,好在後門已開,可以從後院兒朽木籬笆那兒逃跑!
見眼下這木門再也抵擋不住了,白灼猝然一後退,一松手,拔腿就往後門那兒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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