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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日,皇上派大學士攜金冊金印在交泰殿舉行大封後宮的儀式,作為皇貴妃的我跪在諸妃之首,叩謝皇恩。

“尼楚賀給皇貴妃請安,皇貴妃萬福。”貴妃鈕祜祿氏是孝昭皇後的妹妹,今年剛滿十六歲便入主景仁宮成為貴妃。她八歲上沒了父親,從小家裏就拿她當後宮娘娘栽培,所以雖然年齡小,卻是儀容有度,恭謙和順的。我笑着親自扶她起來坐下,就像當年她姐姐迎接我時一樣。

“既然做了貴妃,往後宮中事務,還請妹妹你多多留心了。”然而和孝昭皇後不同,我并不覺得面前這個女人能分去我多少榮寵,只把她當是個幫手“後宮諸妃若有什麽事情,今後都會向你彙報,若遇到你不能措主意的,你再來報我。”

“多謝皇貴妃娘娘信任,臣妾自當盡力而為。”尼楚賀不愧是輔臣之女,很是爽快利落,我把這樣大的責任交給她,也沒在她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為難。

“這下你滿意了?”得知我把後宮事務委托給了尼楚賀,翌日他竟像是興師問罪一般看着我。

“應該是皇上放心了才是。”我微笑着看他“我自認能力不夠,才讓延禧宮出了那樣的事,讓萬歲爺為難,真是慚愧,”

“你——”見我又提起衛秀兒的事情,氣得拿手指着我,說不出一句話來。

“溫貴妃為人謹慎小心,做事也仔細,皇上此後大可寬心了,我們姐妹定當協同料理後宮,好讓您齊家治國。”我的話他聽在耳朵裏如坐針氈,卻挑不出毛病,只得沖着我幹瞪眼,看了半晌,大概氣也消了,才端起桌上的普洱啜了一口道“這樣……這樣就最好了,讓你們費心了。”

夜裏他雖在我這裏歇着,可總因為我說的話讓他心裏不舒服,他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自己就着燭火讀書,也不理我。

“頌曰:元始二妃,帝堯之女,嫔列有虞,承舜于下,以尊事卑,終能勞苦,瞽叟和寧,卒享福祜。”不知何時,他忽然出聲念起來,我一聽便想起是從前讀過的《列女傳》裏的句子,忙支起身子來,他見我起身,仿佛很驚訝“喲,吵醒你了?”

“皇上念得好聽,我就起來聽了。這是《列女傳》罷,皇上怎麽想起來讀這個?”我覺得他是故意拿這本書來我這裏讀給我聽的,所以用了一種不太開心的語氣。

“今日旌表了幾位烈婦,所以想起來讀這個——诶,潇兒,你和你妹妹的名字合起來正是‘潇湘’,是吧?”

“是,阿瑪希望我們像娥皇女英一般——”話一出口,我覺得自己仿佛中了他的計,看見他把得意的表情挂在臉上,我腦子一轉“那娥皇女英,也是要堯舜之君來配的。”

“那你作配朕躬,豈不委屈了?”他放下書,騰出手來摟我“朕離那堯舜之君,還遠着呢。”

聽他說話,一點兒生氣的意思也無,我倒很有些意外了,于是只好說“那堯舜也是做了大事業才有今日的名聲,您有一日也必不會輸給他們,我不委屈——您也不會讓我委屈。”

“潇兒這話,朕都不好拒絕了——朕盡力便是,可不能讓咱們的好潇兒‘名不副實’,辜負了小舅舅給的好名字!”他把我枕在膝上,說出很有力量的話來。多年以來,不管有多難,他該做的都做到了,我相信他一定會實現自己的諾言。可是我卻依然想在這夾縫裏做自己,我很想對他說,“表哥對不起,潇兒始終是潇兒,做不了可歌可泣的烈女子。”可是這樣的話卻難以啓齒,因為他總讓我自慚形穢。

那天之後,在皇上面前,我似乎轉了一些脾性,也沒有真的把後宮的事情全扔給尼楚賀一個人,在人前總是溫柔和氣的,在皇上面前也收斂起自己的小性子——這确實是真心,因為我知道他的難處,若我能克制自己,讓他少操心,他成為堯舜之君的夢想就可以早一點實現了。也許因為這樣,壬戌年春天以後,皇上也漸漸愛來承乾宮了。

“額涅額涅,我做的月餅給您吃!”八月十五,正讀着蘇東坡的詞集,四阿哥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我一見他一臉的面粉,就撲哧一笑,他從身後的丫鬟手裏端過一只碟子,小跑到我跟前停下“恭祝額涅像天上的嫦娥一樣漂亮!”

我笑着接過他的心意,仔細看時,那月餅裂痕累累,上頭歪歪斜斜地寫着“天仙”兩個字。

“額涅快吃吧,孩兒好不容易才做好的——連桂花餡都是親手搗的!”怪不得他一頭一臉都是面粉,我笑着說好,又叮囑他作為天潢貴胄,以後不可以下廚房了,他說着好嘛好嘛,敦促我趕緊吃下去。

拗不過他的情深意切,縱然這些日子我漸覺得食欲不佳,也勉強拿筷子鉗了一小塊。那月餅原本就是甜膩之物,裏頭又添了些油,吃到嘴裏時不可遏制地一陣惡心,低頭恨不得要把膽汁也嘔出來,四阿哥和丫鬟太監們都是吓了一跳,只有承乾宮裏的老嬷嬷冷靜地叫了太醫來。

“皇貴妃娘娘大喜,此脈是喜脈無疑了。”被他們摻掖着躺上床,來的太醫左瞧右瞧,才敢叩頭報喜。

懷孕了,我居然懷孕了。長久以來纏繞在我腦海中的噩夢,再過十個月就要無比真實地經歷一次,我忽然很怕,但我也是高興的。帶四阿哥這麽多年,也看着保清保成胤祉他們一天天長大,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母親這個角色。

“我們的小丫頭居然要做母親了,難以置信!”得知喜訊,他很快就來了,在他眼裏,我始終是個小孩子,他始終認為我沒長大。

“小丫頭要是生了小丫頭,在你心裏就長大了罷?”我很不服氣。

“好啊,小丫頭的小丫頭,朕要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給她。”他一向喜歡兒子,可聽我這樣說,他并沒有反感。

我不要他給她摘月亮,他也摘不了。我想讓她做一個真正的公主,一個不需要委屈自己成全別人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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