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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還記得先前與妾身同游國都,看見的貧民嗎?”姜桃花道:“當時王爺的心情,現在可還依舊?”
穆無暇一愣,腦海裏想起那滿地的鮮血,和那小孩子在臨時之前要的兩個饅頭,心裏頓時沉重了起來。
他的志向是許天下人一個太平盛世,老有所依,幼有所教。至少人都能吃飽飯,不用再為了起碼的存活而拼上性命。現在他離這目标已經近了一步,只是……尚且還做不了天下的主。
“姜姐姐的意思是……”抿了抿唇,穆無暇垂眸:“要我聽丞相的話,走上跟太子一樣的路?”
“有丞相在,您不會是第二個太子。”桃花搖頭:“您會是一代明君,若有需要承擔污名的事,丞相會替您去做。”
穆無暇輕笑,伸手撐着額角道:“你怎麽就不明白呢?我就是不想他那樣做,所以才不願意聽他的話。”
姜桃花一愣。有些意外地擡頭看着他。
“一将功成萬骨枯,可是靠着犧牲幫助自己的人上位,真的不會覺得孤獨嗎?回頭一看什麽都沒了,他分明是為你好,但被萬人唾罵,你卻不能幫他說一句話。”穆無暇笑着搖頭:“本王不想和沈丞相走到這一步,他是良師,也是益友,雖然有些觀念跟我不同,但他真的是一直在做為我好的事。這樣一個人,本王是要有多無情,才能看着他為了我去擔天下人的罵名?”
他竟然什麽都知道!姜桃花傻了,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麽好。
本來還以為小孩子好糊弄,沒想到南王這一雙眼比沈在野還看得透徹。他知道沈在野的想法,也知道沈在野想怎麽做,所以他拒絕配合,堅持要走自己的路。
先前沈在野與她商量的,的确就是造反,先殺了皇帝,然後讓南王誅滅他們這些反賊,登上帝位之後,才可聯合趙國,扶持姜長玦,攻打吳國。
按照如今大魏內的情況,這樣的計劃是可行的,唯一需要說服的就是南王,沈在野擔心他太過仁慈,不舍得傷了明德帝的性命,所以才讓她來當說客。
然而沒想到,南王竟然是這麽想的。
停頓了一會兒,桃花皺眉問:“您想如何做?時間不等人,總不可能當真等到皇上駕崩,那樣就太晚了。”
趙國也必定會滅在吳國前頭。
“本王會用自己的法子達成丞相所想,不是非要傷了父皇才行。”穆無暇擡眼,目光陡然堅定了起來:“他現在不過是想讓父皇答應聯合趙國攻打吳國,本王會盡力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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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桃花擔憂極了,她也不是說不相信南王,只是這小孩子撇開沈在野,能做出什麽事來?天子之心難測,萬一他沒有達成此事,明德帝已經下令攻趙,那又當如何?
“姐姐不妨相信本王一回。”穆無暇起身道:“趙國的人好不容易來一次,你還是好好跟他們聊聊天吧,其餘的事,是該男人來操心的。”
哭笑不得,桃花起身看着他:“王爺這句話真是有魄力。”
只是叫她不操心也不可能啊,人家想踹你家大門,你就在人家面前站着,難道還能不緊張?
下午的游園會,李缙明顯是已經醒酒了,與南王、沈在野和桃花一起在禦花園裏瞎轉悠,想找機會跟姜桃花說話,然而大庭廣衆之下,能說的也都是客套話。
“二公主放心,長玦在趙國一切都好。”他看着桃花道:“只是經常念叨你。”
“嗯。”桃花點頭,看着秋花,淡淡地道:“他若能建功立業,那我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李缙連忙道:“長玦已經當上了百夫長,在軍中聲望頗高呢。”
南王聽得一愣:“李丞相所說之人,可是趙國三皇子姜長玦?”
“正是。”
那其他人就都想不明白了:“堂堂皇子,就算從軍,怎麽會只是區區百夫長?”
就算為了顏面,也得挂個将軍之類的頭銜吧?
桃花眼神一涼,看了看李缙,後者別開臉,含糊地道:“趙國情況與貴國不同,不能相提并論。”
的确是情況不同,桃花點頭。大魏當個丞相,得像沈在野這樣費盡心機,精于算計。然而在趙國就輕松多了,勾搭上皇長女即可。
“再往前就沒什麽好看的景致了。”沈在野開口道:“今日不如就到這裏吧,大家也該早些歇息。使臣還要在國都停留數日,有機會不如去宮外走走。”
“按理說,也該去一趟丞相府的。”李缙皺眉看着他:“不知可否方便?”
“自然是方便的,沈某等會便禀明聖上,明日邀李丞相楊大人過府。”沈在野優雅地颔首。
楊萬青在旁邊看着,心想也怪不得姜桃花現在看得開了,有了這麽好的夫婿,以前的事情又能算得上什麽呢?
衆人紛紛應下,李缙等人要回驿站,沈在野則帶着桃花回丞相府,衆人在宮門口分別,沈在野一伸手就将桃花抱上了車,塞進去了之後才回頭朝李缙拱手:“先行一步了。”
目光複雜地點頭,李缙眼睜睜看着那馬車走遠,忍不住臉色發青,嘴唇也慢慢變白。
“她既然已經放下了,你又何必還這樣折騰自己?”楊萬青搖頭:“就當來這一趟是來看看大魏山水的吧。”
“她身上的毒還沒解。”李缙垂眸:“我怕我拿不到解藥,她當真就……”
楊萬青又好氣又好笑,突然覺得姜桃花今日說的話是沒錯的:“當初決定放棄她的是你,現在來做這些又有什麽用?她不會感動,更不會感激,你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麽?”
“我……”李缙皺眉:“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去死。”
“行了吧。”楊萬青低了聲音:“當初她快死了的時候,你不是也沒管嗎?說到底,她要是如今還在趙國,沒有遠嫁,沒有遇見沈在野那樣的男人,你還會這樣懊悔嗎?”役溝巨號。
李缙一怔,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楊萬青扭頭就走:“回驿站了,你我也該好生商量,到底該如何與大魏的人說話。”
在原地站了許久,李缙才跟着上了馬車,一路上都忍不住在想這個問題。
他是因為姜素蘅不夠好而後悔,還是因為姜桃花嫁了更好的人而後悔?
人總有這樣的心态,某個自己的東西放在角落裏,自己不一定會去在意,也不一定很喜歡。但一旦有人把那東西拿走了,心裏就會不舒服起來。這種不舒服可以被理解成心裏一時的落差,但偏激些的人,就會将它變成嫉妒,進而誤解出愛情的味道來。
然而将那東西放回原處試試,人們會留意它一陣子,等它當真又跟以前一樣了的時候,照樣會在那角落裏惹灰塵。
這個道理李缙想不通,姜桃花卻是想得很明白,自己與他的情誼早在他選擇姜素蘅的時候就徹底斷了個幹淨,沒有多年之後來澄清回頭的道理。若當真有那麽後悔,那麽喜歡她,兩個人還能走到如今這樣的地步?
什麽多年之後的重歸于好,不過都是時光把疤痕抹了,誰都忘記了疼罷了。
而此刻,姜桃花沒有心思在意李缙的想法,她正兩眼放綠光地看着軟榻上的沈在野。
沈在野一臉平靜地道:“你再這樣看下去,我會以為你想對我做什麽。”
伸手拿了紙筆過來,桃花拉他起來認真地道:“妾身不想對爺做什麽,妾身只是想問問,方才跟您說的南王的想法,您聽進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