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站在別院的後院車馬處,我看着傷痕累累的車隊,不成樣子的馬車與重傷的護衛,表情并不那麽好。

“屍體你們沒動?一直就讓他死在車內?”我問道。

護衛中也有幾個存活的苗人,正是随着一路從雲南趕來的,也身負重傷面色如紙,一個打頭的漢子遞給了我一把箭矢。清琅站在我身邊接過箭矢來,仔細看了看:“這的确是皇家人沒錯,這箭頭是我們在南方的兵器庫特意做的尺寸,箭頭是帶勾的,雖然沒有打上标志,但這種箭頭我們只提供給了禦林軍與皇家的暗衛。而這木材發潮,應當是去年從南方收的舊木材,如果是這樣的話,這批貨我們的确是交給了安家與聖上。”

“又是這狗皇帝……竟敢……”幾個苗人面色鐵青。

我掀開車簾,看向車中身中數箭釘在車板上,由于天氣過冷還未腐爛的屍身,那中年男人一身苗疆裝扮,睜大着眼睛。這幫人倒是急着跑到我這兒來找庇護,連自己西毒王的屍身也不收斂了。我看着那應當是阿瑤叔父的男人臉上凍了一層薄薄的冰。

一位黑衣手下從別院內快步走來,我認得出這是以前舊部汪澤,他走到我身邊低聲說:“召公子,我們從雲南出發繞遠路的另一車隊也受襲擊……車隊中應當是無人生還。果然是皇家的人襲擊車隊後發現了車內的人并不是他們想要的人。”

呵,溫溟果然以為我是從雲南想要救趙汐吧,于是派出兩隊人馬密切關注我的動向。我派去的人一隊從雲南往盛京直線趕路,走的是最艱難寒冷的路,按理說趙汐受傷後病弱之軀受不得這颠簸寒冷;而另一隊繞往西南最後到盛京,途徑的都是溫暖地區,道路也平整得多,按理看來總有一隊是我的障眼法,而另一隊肯定有趙汐。

“全部身亡?你确定不是有人被抓走了?”我偏頭問道。

“不會,我查看過去,屍體與人數完全吻合,雖然車隊又被放火燒掉,但我查看了屍體的腿骨,其中有一個就是右腿腿骨斷裂的,看來皇家人得到的命令不是捉拿趙汐,而是直接殺死。”汪澤面色鎮定低聲說道。我笑了起來:“看來她是先派人襲擊這隊,然後那隊人馬早已被跟蹤,他們一旦發現不是這隊人,就立刻全滅了另一車隊。而溫溟還把這隊人放生過來,放進盛京不過是想給我一個警告哈。”

我輕笑,過了一會兒整理出沉痛的表情,面對上那些正在包紮傷口的苗人。

“我本想要請西毒王到盛京來商定合作事宜,明明派了這麽多護衛……還施了障眼法,卻沒想到……真是!皇家人果然要對苗疆趕盡殺絕麽?之前想要控制苗疆不成,這次反要直接殺了西毒王!”我的表情絕對算得上義憤填膺。

那幾個苗疆男子表情也慘然:“本來是想共同商議對抗朝廷之事,甚至帶來了我教罪臣……卻竟!這狗皇帝!”

一個還在包紮的男人突然掙紮着砰然跪倒在後院的地上:“請岑小姐助我苗疆!我苗疆願傾注全教之力助岑小姐!”

我輕笑了一下:“你們這麽說,教中還是有多數人不知真相,他們說不定會覺得是我導致了西毒王的慘死。”

那幾個苗疆人大多數頭腦簡單一腔熱血,看來趙汐的性子是他們那族人的典型個性。我話音剛落,那幾人齊聲道:“怎麽會!我們必定将西毒王屍身帶回教中,一定會在教中衆人面前闡明事實!”

“又會有多少人信呢……”我嘆了口氣,身邊的清琅稍微後退了一步。“我倒是覺得有更直接的能讓教中人信任我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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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那苗疆男子擡起頭來。

我擡了擡手,看向身後的幾位手下與車隊中我的護衛:“那就是把你們的屍首帶回苗疆!”話音剛落我放下手臂,身後無數人影一閃,刀劍出鞘聲齊響,手起刀落!無數滾燙粘稠的熱血灑在後院滿地落雪中,我看着樹下滾落在雪中的幾個頭顱,盡量垂下眼睛不去看。

“快收拾了,把沾了血的雪都鏟走罷。”清琅出聲指揮到。

我轉頭看向擦淨刀上血跡的手下汪澤,說道:“估計還要麻煩你派兩隊人去苗疆。”

他不說話,對我點了點頭。“先去一隊人,武功高強的,能保證活着從苗疆回來的,讓他身着帶有皇家标志的披風,然後提着這些腦袋和西毒王的頭顱,給扔到苗疆教中人的面前去,要嚣張的罵,說些類似于你們還想勾結召公子反了聖上這就是下場之類的話……”

“再去一隊人馬,再隔幾天去,要行跡狼狽的連滾帶爬的給我去,然後說是帶回了西毒王臨死前的血書,然後說你們路上也被皇家人襲擊,但幸而你們斬殺了大部分人,來到了苗疆。我相信很快苗疆就會主動來找我合作了……那時候自然不會有人懷疑我。”汪澤并不多話,躬身表示知道了,問了句:“那血書……”

“自己想辦法弄去,随便找點雞血,什麽不行啊!屁大的事兒還來問我,快去吧,等你再回來估計天也更冷了,我請你們吃涮鍋!”我笑罵道。“一路辛苦了啊。”

汪澤也不客氣,很認真的接受了辛苦了這句話,默默退下了。清琅站在我身邊,說道:“這些屍身埋也不好埋……只怕溫溟也注意到我們這邊,應當如何是好,恐怕汪澤他們一行人也會遇敵吧。”清琅身上裹着我的青狐皮小襖,倒是他現在比我還高了幾分,有點不太合适了。我握了握他冰涼的指尖:“溫溟早就知道了,她按理來說會動手的,但是恐怕她最近要有的頭疼了。”

看着車隊停在院內,幾輛馬車中有一輛放着個巨大的箱子,我笑起來:“看來那苗疆的罪人倒是安全。”走過去,我猛然掀開箱蓋,看向裏面裹着棉被躺在箱中的男人,他聽見了聲音擡起頭看我,眼睛卻沒能找準我的方向,我伸手在他幹裂的嘴唇上蹭了蹭,笑道:“你剛才可都聽見了吧,看來你早就醒了。那我還要向你求一種能處理掉那些屍體的蠱毒才對。”

他張了張嘴,曾經明豔的面容上顯出複雜又茫然的神情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嗓音啞澀的叫我:“溫……溫召?”

“嗯啊,除了我還能有誰啊。”我真是矯情,對着他亂糟糟的頭發與瘦的脫型的臉頰,眼眶裏都有點發癢,幸好他看不見我的模樣,否則又要出言對我冷嘲熱諷了。

“……你,你聲音變了。”趙汐說道,過了一會兒又補充道:“不像你了,比以前的嗓音……好多了。”

我指揮着下人把他從箱子裏擡出來,笑道:“我可是把嗓子裏那顆珠子取出來了,聲音自然變了。沒想着是小爺我把你帶出來的吧。”

“我以為……溫溟要見我。”他轉過頭去不說話了。

“她不會見你的,你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你要了解這一點啊趙汐,腦子有點長進行不行。”我無奈。

“那你呢?不都說了我沒利用價值了麽?”他突然情緒有幾分激動,嘶聲說道,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臂來探向我。髒兮兮的指尖就要抓到我。

我從懷裏摸出一個小藍布包,裏面斷成幾節的銀镯子有幾分咯手,我塞進他手裏,握緊他那雙指節分明的大手。

“我是來報恩的。”

他面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這難不成是我之前買的戰國古玉手镯?這可是值三千兩銀子的啊!對了,我的那些古董還埋在——”

“……滾。他媽的都成這樣了,還忘不了你的古董。”

趙汐,還真是個傲嬌的性子。

給他治傷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兒,十三之前去北邊看雪了,玩了幾天才回來,就發現家裏多了個男人,臉色自然不太好。再聽說我要他給趙汐治傷,他更是擺出臭臉來,連帶着對我都愛答不理了。而趙汐更矯情,他聽着聲音,也知道清琅和另一個他不認識的男人每天圍着我轉,那表情也說不上多好。

我真是頭疼,一個不願意給治,一個不願意被治。十三更是放出狠話來,要是我再往家裏撿男人,就給我下毒,他性子本來就不是特別好相處的,做事兒也乖張,我可不敢再求他了,而恐怕一般大夫也治不了趙汐這眼睛,說着報恩,其實他也是計劃裏相當關鍵的一節,這治眼睛的事兒不能再拖了。

正巧着我這官職低不用上朝,不過也要去隔三差五的去做事,這會兒我在宮裏行着,準備偷個懶打個盹一上午就過去了,卻看見這大理寺卿過來拿卷宗,只看着背影我就知道是子安,他穿着官服,背對着我,我看他拿了卷宗走出門去,連忙一路小跑的跟上,攔住他。

子安垂着眼睛,說道:“門下侍郎攔我何事?”

我笑的滿臉谄媚,活像個賄賂上司的小官,伸了伸手:“那啥,可否借一步說話。”

子安擡了擡眼,臉上帶着的那面皮我可一點也不喜歡,不過仍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我看着他目光望着我的笑臉,仿佛是有點無奈的嘆了口氣:“……請。”

我這還不趕緊一路小跑領着他到那無人角落去,找了一個非常适合野戰的宮苑角落,我咳了咳,然後把想要請他去給趙汐治眼睛這事兒一說。自然我沒提趙汐的名字,只是以子安的腦子,也應當知道我說的是誰。他愣了一下,看了我一會兒:“你找我就為了說這個?”

“你以為呢?”我故意做出無辜的臉色來。

“本人……并不懂醫術。”他看出我有點耍他玩的性質了,拂袖就要走,我連忙拽住他:“子安,我的好子安,你就幫我這忙吧,我都沒說你上次一別兩個多月也不理我,上次見你你還那副樣子!”

他偏過身子來看我,半晌不語,過了好久才說:“阿召,別鬧了。”

“我怎麽鬧了!我都說我已經全想起來了,你難道不是愛我幫我才奪了權的麽?再說溫溟現在必定不信任你……你現在這樣還有什麽意義?!”我壓低聲音,拽住他衣領推了他一把,子安不會武,讓我這麽一推就撞在了紅色宮牆上,宮牆瓦片上落下一大塊雪來,砸在了他頭頂。

他手裏的卷宗掉在了雪裏,我不甚在意的瞥了一眼,卻看到是記錄三十多年前,安家的卷宗。心裏一驚,我皺起眉頭:“子安……你別插手太多。”

葉子安拍落頭頂的雪,看我道:“阿召你做事還是欠周全,你現在要想想,你想扶誰上位了,這點對于你自己的死活很重要。岑家不是什麽好選擇。”

我給他撿起卷宗,塞進他衣領裏,拍了拍:“子安,我不太明白你的固執,我也不知道你具體想要什麽。咱們別扯這麽遠,過兩天你來不來給治吧。”

“跟我我無關的人,我管他作甚。”他起身欲走。

“其實是我……那啥最近月經不調,你給我開個方子?”我趕緊找理由。

“你什麽時候調過?”他斜眼。

“其實吧……是我得了胃脘痛,還盜汗,蹲下起立就頭暈啊……子安你快來給我看看病吧。”

“你這是中年婦女要絕經的節奏。”

“卧槽你來不來吧!我他媽請你來你怎麽這麽多毛病!你不來我就不讓你走了,反正現在我也打得過你,你信不信我把你扒光了扔雪地裏!來不來啊!”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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