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劫後餘生後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出現，于歸洋遲疑地睜開眼睛，正對上池淵泛寒的凝視。

他怔住了。

眼前的男人，不，或者應該叫男魚，也有一條魚尾巴。

和他的一樣，又不完全一樣。它的鱗片是清冷的青褐色，每一片都顯得格外飽滿鋒銳，蘊含着一股肅殺之氣。

這條陌生的人魚有着一雙極好看的眼睛，幽綠色的瞳孔仿佛暗藏某種魔力，叫人不敢與之對視，又舍不得挪開目光。

于歸洋被那寒涼的眼神一激，猛然意識到自己這是劫後餘生了。

他呆呆地注視着那截正在漂浮的蟹螯，就在剛才，它差一點就要把他夾成兩段！

盡管百般嫌棄這條魚尾巴，他也沒有丢棄它的打算呀。

“是，是你救了我？”于歸洋打量面前這條俊美的人魚，見對方沉默，只當他是默認了，“謝謝你兄弟，不知道怎麽稱呼？”

池淵沒有回答，他沉默地游到蟹螯首端，用手掰蟹腿的殼。

是的，就硬掰。

看着紮人的倒刺在池淵手裏絲毫沒有殺傷力，蟹殼被輕易掰斷，斷裂的悶響順着海水傳進于歸洋的耳朵裏。

這也太酷了吧！給酷哥打call！

于歸洋湊到人魚跟前，有樣學樣地掰蟹殼。

手剛放上去，尖銳的倒刺就紮得他倒吸一口涼氣！他飛快收手，想給自己刺痛的手心吹一吹，結果吹出來一串圓潤的泡泡。

他悟了，雖然他跟酷哥都是人魚，但個體差異非常明顯，也許這是人魚這個物種的特點之一？

于歸洋把自己的研究發現記在心裏的小本本上。

這時，眼前出現了一大塊掰好的蟹腿。

他轉過腦袋，看向蟹腿的主人，受寵若驚地指着自己：“給我的？”

救命恩魚把手上的蟹腿塞進于歸洋的懷裏，自己游到蟹螯的鉗部，去對付最堅硬的部分。

酷哥也太好了吧！

于歸洋沒想到這位和他素昧平生的人魚不僅救了他，還願意和他分享食物。

他道了聲謝，這才低頭觀察這塊他冒着生命危險換來的蟹腿。

至少他起到了誘敵深入的作用，不接受反駁。

深海巨蟹的身體結構和常見的螃蟹相似，但它為了承受深海的壓強，骨密度是普通螃蟹的幾十倍，甚至百倍以上。

通俗地說，它的殼更硬也更厚。

于歸洋手裏那塊蟹腿的橫截面也證實了這一點。

他粗略估計，這頭大螃蟹的殼硬度不在鋼筋之下，哪怕使用現代切割工具都要頗費一番功夫。

可想而知酷哥的力氣得有多大。

掰好的蟹腿兩頭镂空，于歸洋可以挑選其中一面，輕松地把蟹肉捅出來。

和猙獰的外殼截然不同，蟹肉瑩潤飽滿、白裏透粉，取出的蟹肉剛好堆滿他的手心，沁涼柔軟，像白色的史萊姆。

可不能捏。

和蟹肉賞心悅目的外觀相對應的，是它清甜的滋味和綿密的口感。于歸洋變成人魚也有一段日子了，生吃過的海鮮數不勝數，可沒有哪一樣能跟蟹肉的鮮美相提并論。

即便是海參也望塵莫及，再肥的海參在蟹肉面前都不值一提。

海參：那我走？

俗話說得好，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也怪海參走得太慢，每小時只能走四米，才慣得于歸洋喜新厭舊。

一塊蟹肉并不能滿足于歸洋的食量，他偷偷瞄了一眼池淵，希望這位好心的人魚大哥願意再幫他掰一塊。

當，當然，不願意也沒關系，他可以繼續在海底抓小東西吃，他才不是一條得寸進尺的壞魚。

彼時，池淵已經掰開了蟹鉗，他抓着鉗子往外一拽，帶出一串白花花的蟹肉。

看得于歸洋口水橫流。

池淵的吃相遠不如于歸洋斯文，倒不是粗魯，只是單純的速度快。

在海洋之中，每一位捕食者都該牢記兵貴神速四個字。

的确，大海和叢林不同，獵物死亡後沒那麽快腐爛發臭。但在海洋中，不乏像大白鯊那樣嗅覺靈敏的大家夥。

吃不完的獵物産生的血腥味就是天然的召喚藍票，如果有哪個物種進食像于歸洋這麽慢，戰鬥力又像于歸洋那麽弱，那它基本上可以宣告滅絕了。

于歸洋：……

不一會兒，一鉗子的肉都進了池淵的肚子。

許是于歸洋的目光太過熾熱，池淵終于注意到了他。吃飽了的人魚比于歸洋想象中還要好說話，不多時，于歸洋的手中就多了一塊蟹肉。

這是從蟹鉗裏頭挖出來的肉，比剛才的蟹肉口感還要鮮嫩多汁。可見鉗子的主人沒少運動，才能錘煉出如此緊實的肉質。

一頓頂級蟹肉大餐吃得于歸洋肚子溜圓，他湊到池淵身邊，由衷道謝。

池淵閉着眼睛小憩，如無意外，這條蟹腿還夠吃幾頓的。他會在這裏守着，直到吃完整條蟹腿。

見池淵沒有反應，于歸洋一拍腦門，恍然大悟。

他怎麽忘了，這裏可不是人類社會，酷哥怎麽可能聽得懂人類的語言？

唉，惆悵。

他還以為以後的生活不會那麽無聊，至少有了可以聊天的同伴。

轉念一想，也許人魚也有自己的語言呢？

那他豈不成了人魚界的啞巴？

普遍的觀點認為，部分海洋生物之間是存在交流的。它們交流的方式多種多樣，氣味、聲音甚至發光都可以成為交流的手段。

最典型的要數海豚和座頭鯨了，它們發出的聲音可以被人類捕捉到，無數海洋生物科學家致力于研究這些聲音的含義，可惜直到現在還不能破譯。

于歸洋心想，萬一交流是人魚的本能，不需要依靠後天學習呢？

本着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理念，他擯除雜念，把自己想象成一條真正的人魚，在浩瀚的大海裏遨游。

他穿梭在美麗的珊瑚之間，身邊魚群環繞，他是海裏的王！

感覺來了！

于歸洋張開嘴：“嘎——”

什麽珊瑚，什麽魚群，霎時煙消雲散。

他趕緊捂住嘴，這鴨子似的怪叫絕對不是他發出來的！他不承認！

就連閉目養神的池淵都撩起眼皮看了于歸洋一眼。

還好于歸洋沒發現，否則他怕是要用腳趾摳出三室一廳。

哦，差點忘了，他已經沒了腳趾。

于歸洋：傷口撒鹽人幹事？

折騰了這麽半天，加上先前的驚吓過度，消耗了人魚太多精力。

疲憊的于歸洋坐在海底砂上，後背靠着一塊石頭，強撐着不願入睡。他怕自己一睡着，這條救了他的人魚就會消失。

他對自我的認知仍是人類，他和普通人一樣懼怕孤獨。在海底的這段時間，他時不時會哼起從前學過的歌，他給每一塊經過的石頭都起了好聽的名字。

這是他排解孤獨的方式。

總之，哪怕對方聽不懂他說話，他也希望對方能留在他的身邊。

于歸洋還是睡了過去。

海水輕柔地托着他的下巴，他的腦袋以緩慢的速度晃悠着，俨然進入了深度睡眠。

他的睡相并不好看，明明已經睡着了，尾巴卻還要動一動彰顯存在感。但其實這是很正常的現象，魚的腹神經發達，一次無意識的收縮腹部，可能就能讓它飛躍自身四五倍高的障礙物。

更何況初來乍到的小人魚還不能完全控制好自己的尾巴。

于是等于歸洋睡醒，發現他整個人翻轉了一百八十度，頭朝下地漂浮着。

他趕忙調整身形，結果越急越亂，最後一頭栽進了海底砂裏。

吾命休矣！

然而窒息感并未出現，對啊，他現在是人魚，怎麽可能憋死呢？

雖然不會死，但說實話，被海沙掩埋的感覺并不好受。

幸好一條手臂繞過他的腰，把倒栽蔥一般的于歸洋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頭重腳輕的小人魚吐掉嘴裏的沙子，眼淚汪汪地看向池淵。

人魚大哥又救了他，此等恩情他願做牛做馬報答。

他才不承認自己是為了混吃混喝。

人魚大哥不僅救了于歸洋，還順手掰了兩塊蟹肉投喂他。量跟昨天的相去無幾，或許對方已經記住了于歸洋的食量。

他感動不已：“謝謝。”

盡管他知道酷哥聽不懂，但他除了道謝，也沒有什麽能為對方做的了。

深海巨蟹的蟹螯，為兩條人魚提供了兩天的夥食。

到了第三天，于歸洋把蟹殼裏頭邊邊角角的肉渣都摳幹淨了，這才舍得把它埋進海沙裏頭。

蟹殼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鈣，它會在很長一段時間都留存在這裏，成為海參那樣的小家夥們的游樂園和庇護所。

食物吃光了，池淵也沒有了留下的理由。

健美的人魚一甩尾巴，尾鳍帶出一串泡沫。從于歸洋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見對方的肌肉紋理，在運轉力道之後變得極具層次感和力量感。

于歸洋顧不得欣賞人魚的魅力，他連忙帶上自己用來記錄時間的鹦鹉螺撲向人魚，雙手緊緊抱着池淵的尾巴。

鱗片冰冷的觸感順着臉頰傳來，卻在同時又有溫熱的液體滲出，似乎是因為他太過用力，不小心劃傷了臉頰。

血腥味逸散開。

池淵不再動作，他扯開了于歸洋的鉗制，轉過身端詳他的傷勢。

于歸洋這才察覺到臉上有些刺痛，他擺擺手：“一點小傷，不礙事。”

池淵幽綠色的眸子閃了閃，這回他一轉身就游遠了，速度比剛才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就這麽着急擺脫我嗎？”于歸洋怔怔地望着人魚矯健的背影，悵然若失，“算了，酷哥救了我兩次，已經仁至義盡了。”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海洋世界，有這樣一場美好邂逅已然彌足珍貴，他不應該奢望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