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國慶假期,陸潺潺家的頭等大事,就是表哥陸祺的婚禮。
婚禮安排在下午,但他們一大家子人大清早就開始忙活。
陸潺潺是伴郎,表哥表嫂去換禮服,他也跟着一道去換自己的伴郎服。
男生換裝比女生快,陸潺潺換好出來一照鏡子,被自己這正經的樣子驚到了,他還是頭一次穿正裝。
簡約款黑西裝,走線流暢裁剪精細,既貴氣又不搶新郎風頭。配上紳士小領結,還平添一份活波可愛。
“嚯!可以啊我的弟弟,穿上西裝真有點大人的樣子了”陸祺拍着手走過來,近了再仔細打量一番陸潺潺,又點點頭,“不過還是乖得很。”
陸祺身上是一套白色為主輔以暗色點綴的西裝,做工依舊精細,不過新郎服嘛,細節肯定要比伴郎的繁複許多。
他還做了新郎官常見的露腦門兒發型,頭發梳得油光锃亮,本來是偏陽光運動系男生的長相,這麽一打扮,倒是有些成熟男人的意味了。
陸潺潺看着他,才突然有了實感——自己表哥不再是小時候和他搶冰棍吃的大傻子,而是已經成家立業的大人了。
看着表哥滿臉都洋溢着快要溢出來的幸福感,和對未來灼灼的憧憬,陸潺潺沒由來的鼻頭一酸。
他收起總是笑嘻嘻的表情,臉上出現罕見的、極度認真的神色,朝陸祺豎起大拇指,“你今天超級帥的!”
他是真的替哥哥高興。
陸祺看了他一會兒,很感動樣子。
陸潺潺覺得他下一秒可能就會深情抱住自己這個聰明善良的弟弟,帶着哭腔感謝自己誠摯的祝福,并保證下半輩子一定重新做人好好生活——比如不再搶陸潺潺零食什麽的。
然而他忽略了這表哥有多不正經,穿個西裝換身皮,并不能改變他的本質。
陸祺醞釀着情緒,醞釀得陸潺潺眼淚都快出來了,卻忽然捏住他的鼻子,噗嗤笑出聲,誇張道:“不是吧陸潺潺,我結婚你哭什麽!快點收一收,待會兒我媽看到又得罵我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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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潺潺珍貴的、在眼眶的打轉的淚珠子,就這麽被憋了回去。
他被捏住鼻子,想深呼吸都平複一下都不方便,于是直接給了他一肘子,接着就要上腳。
果然兄弟之間,還是暴力比較容易解決問題,溫情什麽的太做作。
陸祺被他追得到處亂竄,一邊護着自己膝蓋,一邊攔住陸潺潺的腿。
“陸潺潺我警告你注意點哈,這是西裝是禮服是結婚用的、白的!你要是敢在上面留下你的大腳印子,咱們兄弟情就到頭了我跟你說。”
“呵。”陸潺潺不屑一笑,“誰稀罕跟你的兄弟情,再說你兩只眼睛長對稱了嗎,怎麽看出我哭了的,男人的眼淚是珍珠,你懂什麽是珍珠嗎,就是這輩子都不會為你流的玩意兒!”
“陸潺潺你!”陸祺手指顫巍巍地指着他,“你目無尊長!你、不可理喻!”
“誰目無尊長,誰不可理喻啊?”一道威嚴的女聲從門口傳來。
陸祺一聽,立刻條件反射地收起指着陸潺潺鼻子的手指,一秒恢複正經,理了理領帶,溫聲道:“媽,你不是在陪夢夢嗎,怎麽過來了?”
陸潺潺早就抱上大腿,挽住女人的胳膊,委屈地喊了聲,“大姨……”
“诶,幺兒乖,”大姨疼惜地拍拍陸潺潺的手背,回頭看向陸祺又是一臉嚴厲。
“你說說你,都是結婚的人了,怎麽還欺負潺潺呢,我要是不過來看看,你是不是得把這屋頂都給掀了?!”
“是是是,”陸祺點頭接受批評,愣了愣,又連忙擺手,“不是不是不是,我怎麽會欺負潺潺呢,我疼他都來不及呢,你說是吧潺潺。”
陸潺潺看着陸祺對自己擠眉弄眼,一副不甘心又不得不忍氣吞聲的樣子,心裏可算舒爽了些,念在他今天大婚,就大發慈悲放他一馬吧。
他清了清嗓子,“對,大姨,我們就鬧着玩,表哥沒欺負我。你還是去表嫂那邊看看吧,她那裏離不開人。”
大姨喟嘆地拍着陸潺潺的手,又看向陸祺,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你看看潺潺多懂事,老實待着,別再欺負弟弟知道了嗎?”
“知道知道,保證不會。”陸祺連連點頭,又是發誓又是比心才總算送走自己老媽。
回來一看,陸潺潺懶洋洋地窩在休息室的長沙發上,小腿一跷,好不自在。
陸祺氣不打一處來,“你倒是挺潇灑啊。”
陸潺潺捏着喉嚨咳了幾聲,使喚道:“你剛剛怎麽承諾大姨來着,是不是該照顧一下我這個身嬌體弱的弟弟?”
他感冒一直沒好,剛剛鬧了一通,身上沒了力氣,嗓子也痛。
陸祺雖然不情不願,好歹還是替他接了一杯溫水。
陸潺潺喝了一口,又開始咳嗽,這下咳得脖子都漲紅起來。
陸祺神色正經了些,仔細看看陸潺潺的臉色,發現确實不太好,“喲,真不舒服啊?”
“不然呢?”陸潺潺白他一眼,“感冒好幾天了。”
話說到這,陸潺潺突然想起手機殼裏的符紙來,憤憤瞥一眼陸祺,“還說呢,你之前帶我去求的那個符一點用都沒有,我最近可點背了。”
“說什麽呢你!”陸祺趕緊拉着他的手呸呸呸,“舉頭三尺有神明,這種話不能胡亂說道。”
他撓撓頭,疑惑起來,“但我覺得挺靈的啊,當年我求了這張符,直接就遇到了你表嫂,上個月我倆領完證,還去廟裏還願了呢。”
陸潺潺:“我們不一樣。”
陸祺又說:“主要你也得加把勁兒啊弟弟,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早就把你嫂子騙到手了。可你呢,看着好像朋友挺多,怎麽一次戀愛都不談呢?”
“小姨那個急的啊,都不敢讓你知道,說不管是人是鬼是男是女,好歹領回來一個看看,我們家風很開放的……”
“等等等,”陸潺潺越聽越不對勁,連忙制止。
他把符紙從手機殼裏取出來,放到陸祺面前,正色問,“這符,是求什麽的?”
“姻緣啊!”陸祺震驚,“你不會戴了小半年還不知道這玩意兒幹嘛使的吧,福音寺就姻緣最有名啊!”
陸潺潺傻眼。
·
婚禮正式開始,陸潺潺履行伴郎職責,陪新人進行完儀式後,就一個人坐在角落,看着那張黃底紅字的姻緣符發呆。
太可怕了,他一直以為這是張平安符,怪不得自己最近身上都不舒坦,原來壓根求的就不是健康。
更可怕的是,當陸祺說到姻緣符三個字的瞬間,他腦海裏蹭地冒出了江逾林那張面無表情的高嶺之花司馬臉,吓得一哆嗦。
江逾林。
陸潺潺忽然想到上一次他這麽捏着符紙的時候,也在想江逾林。
那天他崴了腳坐在巷子裏四下無援,還是江逾林把他撈出去的。
江逾林穿了件像消防員叔叔一樣的橙色T恤,陸潺潺從來沒見過他身上出現那麽鮮亮的顏色。
但他穿着很好看。
可是後來,尤其是和他吵架以後,江逾林再也沒穿過那件衣服,身上又恢複到以前黑白電影似的色系穿搭。
陸潺潺抱着保溫杯,把臉埋進臂彎咳嗽着,心裏頭酸酸的。
其實江逾林對他真的很好了,他每一次生病難受都是江逾林陪着,就跟他自己說的一樣,像個“忙前忙後的老媽子”。
自己又是怎麽回答的呢。
“是我求你這麽做的嗎?”
“我不是只有你一個朋友!”
濃濃的愧疚湧上心頭,陸潺潺咬緊下唇閉上眼,他是不是真的說得太過分了,這不是糟蹋別人心意嗎?
可要他主動道歉,又拉不下臉面,畢竟江逾林說話也不怎麽客氣,言語間顯得他多不能自理一樣。
但如果他不先道歉,誰先?江逾林麽?那不如相信火星先撞地球。
陸潺潺頭埋在臂彎裏翻來覆去磨蹭,煩得焦頭爛額,半晌,總算想出個折中的主意。
他打開手機,準備發條朋友圈。
陸祺夫婦辦的是露天婚禮,現場定在郊區的一個度假村內,有廣闊的草坪,成排的香樟樹,和透藍的天空。
陸潺潺特意照了張香樟樹的照片,又從相冊裏選了張與婚禮主題毫不相幹的江水的圖,混在婚禮現場的唯美圖片中,一起發送。
現場音響正在播楊宗緯的《一次就好》,陸潺潺聽了會兒歌詞,想了想,配字:“上一秒紅着臉在争吵,下一秒轉身就能和好。”——楊宗緯《一次就好》,祝我表哥新婚快樂。
發送完畢,他緊張地放下手機,等待着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喉頭又是一陣發癢發緊,激得他急促地咳嗽起來,這一下比之前都要劇烈,他直接趴在桌上起不來,一陣一陣發抖。
周圍零星幾個經過的賓客都停下來問他有沒有事,陸潺潺一邊咳得驚心動魄,一邊還要敷衍他們,好半天才勉強停了下來。
止住咳後,渾身最後一點力氣也用完了。
他趴着緩了緩,接着有氣無力地點開朋友圈查看,最新那條的點贊評論都爆炸多。
很好,很符合他的人氣。
可是,陸潺潺仔細把點贊人員核查一遍,卻沒看到想要的那個名字。
陸潺潺愣了。
不是,江逾林這人至于嗎?
他又是江又是林的發照片,配字還是想和好,這麽明顯的示好,他點個贊給彼此一個臺階下怎麽了?
簡直不可理喻。
喉頭又開始痛,陸潺潺“啪”的一聲扣掉手機。
·
江逾林“啪”一聲扣掉手機。
看來陸潺潺國慶假期過得挺歡樂啊,高高興興參加婚禮,高高興興發九宮格,還高高興興聽歌。
這是什麽意思,在跟自己示威嗎,還是想表達他一點都不在乎自己?
江逾林想到陸潺潺說的,他有很多朋友,不差他一個。
确實,陸潺潺的生活沒有了他,也依舊多姿多彩。
可是江逾林不想這樣,不想又和他回到陌生人的狀态。
争吵是件過于情緒化的事,他不想糾纏到底誰對誰錯,但現在又要怎麽辦呢?道歉嗎?道歉應該怎麽做?
江逾林從沒試過,也壓根不知道怎麽開口。
“老江……老江?”
石薇看江逾林刷完一條朋友圈後,就沉着臉一言不發敲桌面,忍不住出聲提醒。
她敲了敲江逾林面前的資料,壓低聲音道,“你發什麽愣?”
江逾林回過神,掃了眼周圍圍坐在圓桌前,看着他面露疑惑的同學,面不改色掩唇咳了一聲,“抱歉,我們繼續。”
兩校聯合文化節國慶結束後就會正式開始,今天兩邊學生會的主要成員都聚在一起,最後一次核查慶典細節。
會議結束後,衆人收拾好各自負責的資料,三三兩兩離開。
江逾林坐在原處不動,猶豫一會兒,他出聲叫住石薇:“石薇,你等一等。”
“還有什麽事嗎?”石薇是他們學校學生會副主席,留了一頭漂亮的栗色卷發。
江逾林說:“我有件事想向你請教。”
石薇被“請教”這兩個字逗笑了,要知道以江逾林的本事,很少能有他請教別人的時候。
石薇點點頭:“你說說看。”
石薇是江逾林認識的人中,除了陸潺潺,感情最豐富的人,除了她,他不知道該向誰問這些問題。
“就是,”江逾林有些猶豫,“你平時跟別人吵架了,要怎麽解決?”
“啊?什麽別人?”石薇一時沒搞明白他為什麽問這個,但還是下意識答道:“我男朋友嗎?他才不敢跟我吵。”
江逾林皺眉,似乎認為這個答案價值不高,想了想又問,“那如果我跟別人吵架了,該怎麽辦?”
石薇這下是真奇了,嘴巴張張合合好一會才組織好語言,“你,你那什麽,不是經常和人吵架嗎。”
江逾林疑惑。
石薇又說:“就比如剛剛隔壁校那宣傳部長,被你那張冷臉說得一愣一愣的,只是你自己不覺得,也不太在意別人怎麽說你?”
她略一思考,猜測江逾林最近可能在反思自己的作風問題。
畢竟他之前還主動提出把每周五的例會改時間,成全成員們的周末時光。
石薇于是補充道:“而且我個人看來,你提的那些意見都是很中肯的,也不是在随便找人掐架,你雖然性格有些冷,但人是很好的。”
江逾林默默聽完她的話,感覺石薇會錯了他的意思,搖頭否定道,“不是那種別人。”
“什麽?”
江逾林喉結滾了滾,手指微微收緊,“是我……很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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