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神奇浪漫夜

講完這些，喬聿突然停下來，他意識到自己似乎也來了興致，問夏小荔：“覺得枯燥嗎？”

夏小荔搖頭，完全不覺得，反而覺得好有意思，他還想聽。

喬聿起身去拿東西，一邊說：“早在北宋的時候，有個思想家張載就說，充內形外之謂美，意思是說君子之美在于內在充實，與外在顯現的結合，就是內外兼修，這條原則在建築和橋梁設計上也是如此，既要滿足結構要求和功能性，也要在這個基礎上努力達到審美要求，兩者缺一不可。”

“就是既要有實用價值，也要美。”夏小荔這麽理解。

“對的，對工科和工業設計來說就是這樣，畢竟我們做的不是純藝。”喬聿笑了，拿了紙和筆又坐回沙發前的地毯上，拖過小圓茶幾，開始随意地塗塗畫畫。

“是什麽？”夏小荔覺得喬聿随手的塗塗畫畫也好有意思，一種熟稔于心而後随意表現出的潇灑。

喬聿畫的都是黑白簡筆畫，一邊畫一邊跟夏小荔說：“人行橋千變萬化，幾乎人們能想到的形式，不管多古怪，都能呈現出來，比如——低于水面的橋，浮在水面的橋……”

寥寥幾筆就畫出這些橋的形态，夏小荔一下就看懂了，啧啧稱奇：“橋還能比水面還低？”

“有的，最早那座低于水面的橋，是因為施工錯誤，施工方把圖紙看反了，造出來的橋是倒過來的，但結果卻形成了神奇的效果，用了特殊技術讓兩邊的水面不會湮沒橋之後，這座橋一下名聲大噪，走在橋上的人覺得有趣極了。”

夏小荔聽得嘆為觀止。

喬聿繼續畫圖，一邊說：“這樣，最簡單最普通的微拱橋，做一點藝術加工就會變得不一樣，比如——一側作為休息面，又比如，一些波浪的表皮從橋底蔓延到橋身，或者橋的頂面被覆蓋，還可以将橋身局部放大，橋身彎曲，橋頂變為一組線性的覆蓋面……你看，剛剛我們看的哥本哈根那座五圓橋就是這麽變化來的。”

此時的喬聿像個魔術師，紙面上被他刷刷刷地畫滿了各種形态的橋梁，平平無奇的橋面，稍加改動，就變成令人稱奇的藝術品。

白紙上的黑色線條仿佛自己會動，在夏小荔的眼睛裏變長變短，伸縮流動，一座座想象中的橋梁在他腦子裏自動形成。

這過程太奇妙了，一切還沒結束，塗完一張紙，喬聿随手扔掉，繼續畫着：“可以讓橋的欄杆形成波浪，你看，這樣，還可以讓橋面盤根錯節，做單側的懸索，讓橋的下半部分表現結構，不同高低落差做鏈接，塞納河那座橋就是這樣，也可以做沒有高差的K線橋，或者幹脆讓橋變成摩天輪，好玩嗎？做成莫比烏斯環，在橋上建一個公園，建歌劇院，圖書館……”

夏小荔眼花缭亂，今夜的所知所感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和想象，地毯上散落的全是喬聿畫過又扔掉的紙，夏小荔全都一張張撿了起來，他想自己收着。

把這個神奇又美妙的夜晚也收着。

到最後夏小荔問喬聿：“喬哥哥，你設計的橋是什麽樣的，也是這樣的嗎？”

喬聿頓了頓，說：“讀書的時候做課題有設計過這樣很藝術化的人行橋，但後來工作就沒做這一塊了，我的橋都很枯燥的，以後再給你看。”

藝術化的人行橋他也喜歡，但這些跟他主力研究的“架橋鋪路”範疇裏的橋還是兩個概念，那些跨山過海的龐然大物，才是他的主場。

沒有那麽藝術化，有的是巨大而複雜精密的鋼結構，算承重，算熱脹冷縮，算風阻，如何在抵抗橫梁彎曲的情況下做最大的跨度，不管多惡劣的地質條件，仍然可以天塹變通途。

他的工作一點都不浪漫，需要極盡的耐心和理智，讓他拿到亞瑟海頓獎的那座橋，也不完全憑借創意和美，而是他創新了一個可以載入橋梁建造史的新技術。

這一點，他跟林之華走了兩條截然不同的路，林之華熱烈而極富創意，設計的建築作品也跟他的性情一樣，荒誕不羁，奪人眼球，在一起的時候林之華常常抱怨喬聿把作品做得太無趣，說你應該做更多可以讓自己更有價值的東西。

可是什麽是價值？喬聿不願意因為這些跟戀人争執，但他對此有自己的理解和堅持。

到躺在床上的時候，夏小荔腦子裏仍然興奮得停不下來，這一天實在經歷了太多事，見證了夏小莓“出軌”又“出櫃”，自個兒摔車又被救，還搞清楚了對簡戎到底怎麽回事，而後又被那一座座美妙絕倫的人行橋弄得心神激蕩。

好神奇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睡着，腦子裏各種事情跑馬燈一樣，只是在所有事情的最後，喬聿的臉和他的聲音定格在了他的腦子裏，帶着一起入了夢。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夏小荔迷迷瞪瞪地恍惚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不在家裏。

又賴了會床，捂在被子裏等自己的生理反應消下去，十幾歲的少年幾乎天天都會自動“升旗”，但在別人家客廳這樣，夏小荔還是略微有點難堪。

喬聿已經起來了，客廳比昨晚看起來更整潔了些，他一早起來又打掃過，這會正在廚房做吃的。

夏小荔一臉惺忪地蹭過去，喬聿正在煎蛋，“醒了？睡得怎麽樣？”

“哈——”夏小荔打了個打呵欠，滿足地點頭：“睡得很好，還可以再睡幾個小時。”

喬聿笑着說：“年輕人都這麽能睡的麽，來，看看你的傷怎麽樣了？”

他要照看鍋裏的食物，看了看夏小荔的胳膊，又讓他把腿擡高，然後說：“恢複得挺好，去沖個澡吧，水別開太熱。”

洗完澡出來，夏小荔整個人都舒服了，喬聿的早餐也做好，牛奶麥片，煎培根和雞蛋，很簡單的食物。

“先別坐下，先塗藥。”喬聿讓他把藥拿過來，仔仔細細抹了個遍。

夏小荔說：“我才想起來，我爸爸好像最近就是在建一個什麽橋，之前聽他講過，但那會沒留意。”

“是嗎？在哪裏？”喬聿問。

“幸水，你知道那裏嗎？就在省內。”

“知道的，是一個很有名的風景區。”

“對對，好像那個橋就在景區裏，具體我就不知道了。”

“建橋施工是很辛苦的事。”喬聿說。

“是哎，爸爸賺錢很辛苦。”夏小荔嘆了口氣，爸爸年紀大了，他希望有一天爸爸能早點退休。

兩人一來一回地搭着話塗完藥，夏小荔洗完澡，身上清清爽爽的味道，喬聿想，好像買的沐浴露用在自己身上并沒有這麽好聞啊？

“一會你姐帶衣服過來給你換，然後帶你回家。”喬聿說。

“哦。”夏小荔有些不情願，但也知道自己不能老賴在這兒，總得回家去。

他問喬聿：“喬哥哥，你今天做什麽？”

“沒什麽安排，可能會回父母家。”喬聿說，雖然搬出來了，但現在工作還沒開始，家裏兩位老教授還是希望他能多回家吃飯。

“其實——”他想起來，也不是沒有安排：“本來想趁入職前有時間，把本市近幾年有代表性的橋梁都跑一遍，看看城市建設之類的。”

“我跟你一起。”夏小荔急着說，吞下去的牛奶燕麥嗆了下。

“慢點吃……”喬聿看着他：“好啊，等你腿上傷好。”

“正好我現在對這城市很陌生。”喬聿說，他原本想喊陳珂一起，猶豫一直沒說，覺得這家夥大半會沒興趣。

“我熟啊，我當導游。”夏小荔一下就高興了：“我在這裏住了十七年呢！”

喬聿笑了，覺得對面的情緒真能感染人。

剛吃完不一會夏小莓就過來了，帶的長袖長褲讓夏小荔換上，說：“你穿得這麽反常，瞞不了咱媽多久，還是準備好被她罵吧，不過多半舍不得罵你，夏小橙要倒黴了，送你摩托車，罪魁禍首。”

夏小荔被姐姐念經，揮手跟喬聿告別：“喬哥哥我走啦，再過兩天我馬上就好了，再來找你逛城。”

“喲，夏小荔，才一個晚上就改口叫哥哥了？夠可以的啊你。”夏小莓驚嘆。

“你都能叫我為什麽不能叫，是不是啊喬哥哥。”夏小荔笑得可甜。

這家夥一撒嬌，喬聿就有種招架不住的感覺。

作者有話說：

這本書裏涉及的專業知識參考書有：萬明坤等《橋梁漫筆》，項海帆等《中國橋梁史綱》，項海帆等《中國橋梁概念設計》，茅以升《橋梁史話》，以及搞建築設計的前男友（捂臉），作者非專業，後面涉及專業的部分也許有很多bug，如專業人士路過請多多包涵一笑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