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上
寧舒撐着精神,專揀複雜僻靜的小路來走。他一面運起內息與那鈴聲相抗,一面心思急轉,尋覓脫身之法。此處離葉家不算遠,他打算将人引向那處。待葉家群豪與合歡教探子相鬥時,伺機脫身。
這般支撐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離葉家後花園只剩一條街時,身後的鈴聲忽然亂了起來。
那邊一亂,寧舒氣血不暢之感立刻加重。他一手握緊折扇,轉身側抵牆壁,另一只手則悄然擺出了華山掌法的起手式。
可是等了又等,也沒有見到合歡教衆的影子,反倒是鈴聲消失了。
寧舒在濕熱至極的夏風裏,聞到了幾絲很淡的血腥氣,以及一縷難以言喻卻并不陌生的氣味。
他在牆下伫立許久,直到挑着綠豆水的小販一路吆喝着從身邊經過,才慢慢垂下手中的折扇,拐入一條幽深而窄長的巷子中。
蟬鳴聲聲,寧舒一面快步行走,一面豎起耳朵聽着身後的動靜。那股氣味一直遙遙地,似有若無地墜在後頭。
寧舒嘴角越翹越高,腳底下越發輕快,不一會兒就出了巷子,走到車水馬龍中去了。
天色漸暗,秦淮河畔那朱樓廣廈中的燈卻一盞接一盞亮了起來。
胭脂地,銷金窟,卻也是一等一的風月無邊處。
寧舒四下裏随意地望了望,收起扇子,挑了最喧嚣的一家走了進去。
那是一家賭坊。偌大廳中,擺了幾十張賭桌,桌桌都被圍得水洩不通。
寧舒東瞧瞧西望望,最後在廳中最靜的一桌前停了下來。
賭坊自然賭什麽的都有,這一桌卻很不同尋常:只有一個賭客,對着一個荷官。餘下的都是看熱鬧的。
寧舒定睛一看,就瞧出了是怎麽回事。這一桌,是做關撲之戲的。
所謂關撲,便是賭客與持物者約定好價格和賭注,若賭客贏了,便可将東西按約定帶走。
那持物的顯然是賭坊中荷官,賭客則是個長眉鳳目,衣衫落拓的青年。
只見那人一手提着酒壺,往口中吮酒,另一只手輕輕一推,讓籌碼向對面滴溜溜地滾了過去:“再來。”
圍觀者紛紛搖頭,議論紛紛:“這人怕不是喝多了……六點的豹子,除非出老千……”
寧舒歪了歪頭,很快便瞧出了緣由。
荷官跟前放的是一把刀。瞧那刀鞘上的寶石與花紋,想來是一把價值不菲的寶刀。
那鳳眼的青年一賭再賭,卻始終搖不出豹子來。身前的籌碼越來越少,很快見了底。荷官将籌碼收攏——這是趕客的意思了。
那青年把最後一滴酒喝完,突然道:“我不賭了,你這刀能賣麽,開個價吧?”
荷官笑道:“客人真會玩笑。賭坊賭坊,自然輸贏都是靠賭的。随意開價買賣的,那是外面的商鋪。客人若要買寶刀,不妨去集珍閣瞧上一瞧。那頭明碼标價,真真是童叟無欺。”
那青年失望地搖了搖頭,倒也沒再說什麽,只是抓起身邊的一個長包袱,起身離開了。
這一場賭局,既不刺激,收場也很無趣。看客很快都散了。
寧舒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青年遠去的背影,忽然扭頭沖那正收拾東西的荷官道:“這刀還能撲麽?”
荷官一愣,點頭道:“自然撲得。”
寧舒便掏出一小把銀珠,随手抛在碗中:“籌碼。”
那荷官看了看碗中銀珠,吝啬地推過來幾個籌碼。寧舒也不問價,只把骰子與竹筒拿起,自顧自在耳邊搖了起來。
這般連着搖了幾次,也沒搖出什麽出彩的,更別說豹子了。
那荷官打了個呵欠,盯着寧舒手裏最後一枚籌碼:“客官可還再要下注?”
寧舒搖了搖頭,故作憂愁道:“沒錢了。”說這把骰子收回竹筒,又搖了起來。
這一回搖得格外久。最後竹筒落桌,寧舒卻沒動。那荷官主動把竹筒掀開,眼睛慢慢瞪大:“……豹子?”
六個骰子整整齊齊,每一個都是六點向上。
寧舒一笑:“看來我的運氣還沒壞到家。”說完一探手,從那荷官懷裏抽走了寶劍,未待對方反應過來,一閃身便在三丈開外了。
及至走出老遠了,方聽見身後傳來高聲叫喊:“抓住他,抓住那個撲走了寶刀的!”
然而夜晚的秦淮河畔人流如織,一入人海,哪兒有那麽容易找呢。
寧舒運起分花拂柳步,施施然從人流中翩然穿過。他腳下不停,耳朵卻始終伶俐着,留意着身後的動靜。
直到走到某一處青樓的樓梯上,終于聽得身後傳來了一點兒不易察覺的嘈雜。
他回身,看見韓曠在人流裏艱難穿梭,不時被游妓和龜公拉扯。雖然誰也拉他不住,但到底是有幾分狼狽。
寧舒噗嗤一笑,搖了搖頭,上樓去了。
一炷香後,房門被猛然推開。寧舒一膝蜷着,抱着那把刀鞘上嵌滿寶石的刀,沖韓曠呲咪一笑:“韓大俠,別來無恙。”
韓曠垂下手,神色變換一番,終于沉聲道:“你幾時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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