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

臺風剛到,天空裏籠罩了黑霧,點點的霓虹燈光被掩蓋去斑斓顏色,冷風裏透着微寒。

酒店裏,一房間。

敲着門,邢語走了進去,裏面一個人也沒有,四處燈光暗淡,落地窗外偶爾有道光閃過,冷色寂靜,空氣裏低低暗暗的,透着悶。

坐在了房間的吧臺邊,她發着呆。

因為林雲娜的關系,邢語現在能見到林景略的機會比一個月前多了不少。

下了班站在公司的樓下,絲絲雨已經劈頭蓋下,沒有帶傘的她被剛好順道來找妹妹的林景略「邀請」上了車。

原本是順道來接林雲娜,他卻不知道林雲娜不在公司,車停在他們公司樓下,意外看見了她,當時的邢語站在公司的門口沒有去求助任何人,站在一旁等着雨停。

“上車!”

“不上!”

“呃……”林景略沉默了幾秒,扯着嘴邊的弧度,笑容裏有着太陽的芒點,卻沒有笑意。

邢語在記憶裏反複地摸索着那笑容的含義,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說,“上,上,馬上上!你……”說話都語無倫次了,動作裏帶着急促。

因為如果沒做到的話,接下來的一分鐘裏,林景略會直接下車把她扔車上,重點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不分任何場合,不帶任何羞恥之心。

上一次他這麽做的時候,是在公司領導因為等雨停碰上她而閑聊幾句,她打着眼色讓他先走的時候,結果……

他總是沒有耐性。

邢語看着林景略,原本批判什麽,但是想想又是該以什麽身份說而陷入了思考,車廂裏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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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駛座上,林景略握着方向盤,車窗上的雨刮來回地搖擺,霓虹點點透入,蔓延着車龍,黃色的尾燈連成雨裏的一道風景,長長流動。

“經理她下午就沒有來了。”坐在副駕駛座的邢語,在一片靜谧中說道,看着眼前不動的車龍,感覺疲憊,解開了安全帶,調整了個舒适的坐姿。

一旁的林景略下颌低了低,無聲,看向她。

因為着急,她的發絲上都沾上了雨滴……他靜靜地幫她撥了發絲上的水滴,那靜谧的臉龐在這幾年間沒變過,依舊将自己鎖在一個看似堅強的堡壘裏,然後他慢慢地竟也習慣了。

“她有說去哪裏嗎?”林景略回了神,問道,眼睛斜看了眼正在調整靠座的邢語,他剛剛的舉動,她剛好沒看見,于是唇邊随着話語的起伏自然地帶着若有似無的冷。

“接了電話出去的,估計是見客戶吧。”邢語望了眼那黑色的星眸,笑道,“沒想到你那麽關心妹妹。”

“哦,我怎麽在你話裏沒聽到稱贊的意思?”

她也沒有再提避嫌的事,估計是也弄明白了他與雲娜間的關系。

有這必要嗎?

他嘆了口氣,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傾着身子上前,幫邢語按下調整靠背的按鍵。

兩個人離得近,邢語靠着椅背屏住了呼吸,聞到林景略那淡淡的透着花味的香,很好聞。

嗯,這用的是哪個牌子的柔順劑得問問。

“謝謝。”

咔噠的一聲,林景略幫她調好了位置,餘光裏看見她緊緊地往後靠着椅背,嘴角輕勾着壞笑,當邢語低頭重新扣安全帶的時候,他的手拂了上去,輕輕地撥了撥她額前散落下的發,眼睛促狹着,看的邢語縮了縮。

無意地收回了手,嘴邊一絲嘲諷,心裏暗暗想着她總是一副帶着些回避的态度。

“看來你的過敏,也好多啦。”他掃了一眼她的手臂,白皙如瓷玉的皮膚上沒有上次的斑駁。

“都已經退下去了。”順着目光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想起什麽的她略帶埋怨地擡起了目光,直視他。

林雲娜的生日宴上,她吃了一個墨西哥卷。如果不是林雲娜後來提起,她都不知道,那食物裏面包着她不能吃的海鮮。

鄙夷地看了眼林景略,她拖長了音調說,“而且那還是你給我的。”

“有嗎?我怎麽沒印象。”林景略輕笑,笑意在眼裏蕩開,鋪開銀河星辰,閃爍着光,帶着狡黠。

剛在一起那會,邢語跟着林景略去參加高中同學的婚禮時,在宴席上就被林景略喂了剝殼的蝦,本意是體現恩愛,結果當晚就過敏入院,挂了一晚上的鹽水。他怎麽會不知道呢?

抿抿嘴,扯着笑,邢語知道狡詐如狐貍的林景略絕對是不會承認的,也難怪那時候還特意跟她說,“你會死得很慘。”,他絕對是故意的!

“看來你還是一樣幼稚,就算穿了西裝,穿了人皮……也一樣。”

邢語從下到下掃了他的衣服,咬着牙說,林景略退回自己的位置上,聳聳肩。

邢語翻了個白眼說,“算了,你趕緊送我回家吧,不然我怕你失憶傳染給我。”

“寶貝,我真的不知道。”他翩然一笑,也靠在了椅背上,餘光還是留意着她。

邢語嗤之以鼻說,“反正那個絕對是起因。”當然還有還要加上她喝了啤酒,又整夜沒睡的原因。

但是能看到林景略吃癟,無法反駁的樣子,她把後面兩個原因收了回去,“你還給我喝了奇異果汁!這筆賬,你欠我欠大了。”

車流又走動了起來,一個紅綠燈口,他們已經在這裏停了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了。

“那我請你吃飯,當賠償。”林景略轉動了方向盤,潇灑地右轉彎,離開了長久不動的車流,眼睛微垂着,淡淡地掃了隔壁的人。

車子突然往右偏轉,後面的來車按了喇叭。

鎮定了精神的邢語,手裏抓着安全帶,身體偏向一邊沒有來得及反應,被吓得不輕,刮了一眼林景略,憤恨又欣然地答應。

絕對要吃垮你!

林景略看着故意笑着帶出酒窩的邢語,收回目光,慢慢流淌着熒光,淡淡的愁絲從眼裏一閃而過。

分手之後,他們之間的相處反倒是更自然了。

夜晚的十點,邢語看着窗外的雲霧漸漸地散去了,站在十三層高樓的房間。

一個小時前在林景略帶着她進餐廳的那一刻,一條短信打破了寧靜。

匆匆地,她趕到了這個酒店。

而裏頭空無一人,她已經在這裏等了一個小時了。

是在耍我嗎?邢語憤憤地想着,拿出了手機撥了給那人。

電話裏的那頭傳來了忙音,接着挂了她的電話,随後房間的門嘀一聲響,走廊的自動感應燈也亮起,她看着面前的人,眼角酸澀,促了眉頭。

“邢語……”怯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扯着手臂的是邢語的母親,她聲音低低的,臉上賠着笑,風霜的眼裏有歉意。

“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邢語……”

“你不要叫我。”邢語拂了那只手,往旁邊站了站,眼睛有些酸。

在這間房間的另一個角落裏,餘子厚站着,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冷寒似冰,聳立着,看着這一切。

“我跟你保證,真的沒有下一次了。”跟着邢語一步也不放,邢媽媽李若蘭柔聲柔氣地哀求着,“別生我氣了好嗎。”

“有用嘛?”邢語聲音暗啞無力,眼角的淚竟然也忍不住了。

“這絕對絕對是最後一次,再也沒有以後了,真的。拜托你也不要跟全白說好嗎?”李若蘭雙手合十,一如往日虔誠,說着要邢語原諒的話。

邢語看着她。

她上次所說的承諾到現在還沒有兩個星期,結果還是又像以往一樣,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她的希冀。

“邢語,我可是你媽,你之前答應過媽媽什麽的,不要忘記了。我只是偶爾有錯,你不要這樣子給臉色我看。”

見哀求沒有用,李若蘭變了臉色,指着邢語的鼻子說了起來。

“只是偶爾嘛?”邢語話裏已經沒有力了,眼裏看着她只有尖銳。

“我這麽辛辛苦苦帶大你,沒功勞也有苦勞啊……”又是以往的那套理論,邢語已經聽得生繭了。

“別說了。”

或許都是欠她的,邢語收起了眼裏的尖銳,語氣舒緩了下來,“你回去吧。”

“邢語……”

依舊有往日美顏的李若蘭,看着邢語,收起跋扈,柔柔地尴尬地又說了句,“對不起。”,看了眼在身後的餘子厚說,“謝謝你了,這麽久不見,還要麻煩你幫我看着她,我實在沒辦法,必須得回去了。”

餘子厚嘴邊淡然地笑,颔颔首,靜默,看了眼一旁的邢語,送了李若蘭出去。

拉回了視線,餘子厚靜靜地看着邢語,她微微低着頭,沒有說話,神色晦暗。

“她怎麽找上你的?”半響裏,他聽到那沙啞的聲音隐着內心,故作堅強,“她跟你拿了多少?”

他走到她的旁邊,輕輕只道,“就當是我對你的補償。”他不要她還,轉移着她的問題。

關心的手想攬過她安慰,而後聽到她的話,僵在了半空,徹底放了下來。

“多少?”她依舊固執如初,不肯要他的一分一毫。

淡淡地,他無奈地只說,“五萬。”

眼前的人,燈光在她臉上影影綽綽的,眼神裏堅毅,一句話裏只說,“你都告訴她了?”

“沒有。”

“她竟然一點也不奇怪……”,低聲地喃喃了一句,語氣裏冷淡帶着生疏,“我會還你,下次她再找你,你不要再給她。”

直了身,她說得冷薄,就要離開。

餘子厚伸了手拉住了她,“還恨我?”語氣裏有着疑惑。

邢語站在了原地,沒有正面地回答這個問題,餘子厚站了起來,拉住了她入懷,語氣裏溫潤,水珠氤氲,說着“我說過會補償你。”

他的下巴隔在她的頸窩處,又重複了一句,“以前的事都忘了好不好?”

邢語說着,“我為什麽要忘,發生的事情能改嗎?”

被他抱在了懷裏,他的氣息拂在她的肌膚上,掀起敏感,擡起了眼,她被映入了一雙霧氣彌漫的迷離的眼裏,抽不開。

他看着邢語,眼角裏透着明媚的光,“你确實不像以前聽話了。”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勾着心魄。

若在多年前,邢語肯定什麽都聽他的了。

然而邢語推開了他,“餘子厚,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我也不需要你的補償。”

她永遠都記得曾經的絕望無助,不是他一句補償就可以完的。

懷裏的溫度因為掙脫而降了下來,他暗淡神色稍縱即逝,掩藏了失望,随後又換上了往日的冷冽正色,嘴邊依舊勾着腐爛的笑,像是在掩飾。

走到了邢語的身邊,他用力地扳過她,支起她的臉,眼神牢牢地釘着。

邢語的臉被他按得生疼,掙脫不開,臉頰上感覺他的寒冷,手裏握着拳,掐在肉裏只有怒氣。

冷薄的聲音在邢語的耳邊,清脆字字敲在她的心上,他語氣裏陰冷,“你越是拒絕我,只會越撩動我的血性。”他的眼裏勾着邢語,透露着威脅。

他微眯着眼輕輕地刮過她的臉頰,他是很想念這倔強的人的香甜,但是卻碰不得,只能聞着此番的芬香。

邢語的嘴邊挂着冷笑,“我又不是當年的邢語。”話裏冰涼,她厭惡地看了眼餘子厚,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讨厭他。

撥掉了他的手,她只說,“我不會讓之前的事情再發生第二次,哦,不對,是絕對不會讓你再碰我第二次!”

餘子厚冷寒的眉目,眼裏帶着笑,勾着邪魅“可惜你沒辦法如願以償。”

邢語看着他,皺了眉頭。

“你還是跟之前一樣。”他的語氣裏輕佻。

“我不再是兩年前你抓在手上玩的玩具。”

餘子厚收起了笑容,蹙了蹙眉,像是被說到了痛處,眉目裏有冷冽劃過,而後只剩一片深深的幽靜安寧,“既然你不是當年的邢語,我就是當年的餘子厚?”

餘子厚會變嗎?

邢語抹掉他給她的溫度,說,“要我相信你能改,除非我死了。”

說着,她拿起了在吧臺上的手提包就離開,回頭給了餘子厚一個瞪眼,甩門而出。

餘子厚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沒有再挽留,莞爾一笑,眼角微促,喃喃道,“說不定呢……”

說不定他也跟三年前不一樣了呢,說不定不再把邢語當玩具一樣玩了呢。

嘴角勾着笑,餘子厚吩咐了站在門口的司機,送邢語回去。

司機收了指令,關上門,門後若有所思的餘子厚,挂着嘴邊不明所以的笑,像是在回味什麽,桀骜的眉眼裏冷冽如光……

邢語的公寓樓下。

從的士上下來,拿着手提包,淅瀝的雨滴答而來,低着頭的邢語只顧着腳上的踉跄而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擡起眼,暗色的傘下,他撐着傘遮着她,手臂濕了一半。

“林景略!”

傘下暗着半邊臉,劍眉冷峻,水氣隐霧,“又去見餘子厚了?”暗暗的空間裏,不淡不明的聲音傳來。

那夜裏的弦奏着不清不楚的旋律,瑰麗得不像話,雨拍打着傘面,一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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