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昭王之于蕭宸,是習慣亦是執念。
而葉瑾歌之于她,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
蕭宸還沒記事時,她母後就薨了,在她心裏,其實是沒有母後這個概念的,父皇經常整日整日地待在母後的宮殿裏,除了上朝,外事幾乎都不怎麽理會。
若不是當年昭王進宮照顧她,只怕她也無法變成如今人人稱道的明君。
哪怕,她其實并不想當這個明君。
從習慣依賴衍生出來的愛戀,就像是藤蔓上的刺,紮得自己傷口潰爛卻無可奈何,也幸好昭王和她父皇其實并不是親兄弟,不然她那些暗地裏逐漸滋生的绮麗念想得有多大逆不道。
而葉瑾歌......
她是蕭宸人生中最大的一個意外。
一開始只是路過,見那人在人群中一臉的惶恐驚懼,便順手救了下來。
第二次見面,是追查前朝餘孽時誤打誤撞進了她的房間。
再之後,便是那人不斷地接近她。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想法,明明該好好處理,以後沒有聯系才是最好的。
可那時候,光線暧昧不明的屋子裏,紅燭靜靜燃燒,暗紅的燭光流淌在帳內、在那人瑩白的肌膚上,似是被蠱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說道:“姑娘說得是,是在下欠了姑娘的。”
那人笑得眉眼彎彎,又有些困倦,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眼角滲出一點淚水,迷迷糊糊地起身去衣櫃裏抱出兩床被子,放在旁邊的小榻上,整個人躺了上去蜷縮在被子裏,撐着睡意沖她口齒不清地說了一句晚安。
蕭宸那時候愣了一下,失笑着搖了搖頭,心想這姑娘還真是心大。
其實現在想想已經是過了許久的事情了,可回想起來卻清晰得仿佛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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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那窗棂外亮得有些晃眼的月光,開得稀稀疏疏的梅花都記得一清二楚。
那樹影和着如水的月色篩落進來,搖搖晃晃的,惹得人莫名地覺得心裏有些奇怪。
她那時候心想約莫是那刀裏摻了什麽□□,從傷口裏滲進去了。
現在想想,可不就是摻了□□嗎。
無色無味,就那樣悄無聲息地讓她逐漸變成了如今這個行屍走肉的模樣,藥石無醫。
她也不知道葉瑾歌怎麽就那般親近她,還每日帶糕點過來找她,身為儲君,她身上其實很有許多要務,但每次聽到暗衛傳來消息,說葉姑娘已經在醉秋樓等着了,還是忍不住放下那些要務去見她。
她思來想去,覺得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她是把葉瑾歌當成妹妹了。
父皇後宮只有母後一人,母後離世,父皇也沒有再娶,偌大的皇宮就只有她一人,難免有些孤獨,這時候像葉瑾歌那樣嬌嬌軟軟的小姑娘出現在她面前,自然是會下意識把她當成了妹妹的。
她當時确實是這樣想的。
只是也不知道小姑娘是怎麽想的,雖然三頭兩日的就換一次食物,但大多數時候都是甜食,她不太吃得下甜食,對她而言太甜膩了些,總覺得糖是個很危險的東西,能軟化人的意志消磨人的毅力,吃多了甜的,以後的苦就越發難以忍受了。
後來的時候經常想,這也确實是真知灼見,吃過了太甜的糖,一點點的苦都開始忍受不了了。
而葉瑾歌對她而言就是那塊糖,一開始覺得太甜太甜了,不太喜歡,吃多了也就習慣了,而等到有一天,那糖舔完了,再怎麽找也沒有第二塊了,她就開始慌了。
僅僅只是聽到一句,“皇後薨了”。
難以忍受的苦味就從喉間湧了上來,連舌尖都被苦得發麻。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啊。
等到那塊糖沒有了,她才明白,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以往那些被她可以忽略的蛛絲馬跡、那些不經意間飄然掠過的心思浮動,忽然的就清晰地浮現出來裏了。
像煙雨江南的胡同小巷裏,一場大雨過後,沖刷掉表面那層渾濁不堪的泥濘,将底下斑駁陳舊的青石板徹底裸/露出來。
她想,她當真是無藥可救了。
短短二十年的人生,第一個愛上的人是名義上的王叔,第二個愛上的卻是和自己同為女子的小姑娘,她甚至還曾把她當做妹妹看待。
忽的又想起來那日。
她午間小憩剛醒,見她神色微怔,而手指還放在她眼睑上,便疑惑地問了一句。
“……怎麽了?”
“我…可以親一下你嗎?”
她那時擡頭看她,日光流轉間,紅绡帳內細微的塵埃在窗棂篩過的光柱裏沉沉浮浮,而她輕輕笑了一下,有些羞澀,神色依舊天真又無邪,那光柱剛好斜斜地打落在她臉上。
她那時心下一動,覺得四下靜谧得連外面的風吹過樹葉的聲音似乎都變得嘈雜起來。
這風吹得有些大。
此後無數次午夜夢回,看到的都是這一幕。
小姑娘仰起頭看她,纖長白皙的脖子暴露在她面前,是毫無防備的模樣,全心全意般、彎起眉眼笑了一下。
“因為你好看,我喜歡好看的東西。”
一開始聽聞她離世,只是不願意去接受,心裏空落落的,但說起來太痛苦好像也不是,只是覺得苦,好像一切都變得淡然無味,整個人渾渾噩噩的。
然後有一天裏,她午睡時感覺有人在輕輕地摸她的臉,下意識地抱怨,“瑾歌你別鬧了,讓我再睡一會。”
那時候忽然感覺氣氛一凝,她自己也反應過來了,睜開眼一看,眼前的是王叔,而非她想的那人。
那一日和之前的一日其實無甚區別,午後陽光正好,粘稠得像是煮得沸騰的橘子糖漿,窗外的風有些嘈雜,屋內卻安靜得落針可聞。
那一瞬間,忽然的就意識到她真的死了,徹徹底底地離開了,所有的不真實感徹底落到實處,所有深埋的痛苦也終于找到了發洩的源頭。
她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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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殿下,陛下想要見你。”
太監尖利得令人不适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監獄昏暗的燭火搖曳間,昭王甚至能看清楚這太監敷了厚厚一層粉的臉上譏笑鄙夷的神色。
他笑了一下,目光裏卻淬上了冰,“現在什麽東西都敢在我面前撒野了嗎?”
那太監依舊姿勢恭敬,臉上的譏諷也不變,只是卻不再說話,微微側過身,讓身後那人進來。
昭王臉上笑意一僵。
“......你來了。”
蕭宸進來沒有說話,只四下打量了一下這牢籠,這地方破舊污穢,連個通風的窗都沒有,約莫是以前的人在此處□□時直接原地排洩,她一進來就聞到了一股惡臭無比的味道。
只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昭王的風度和平日一般無二,光風霁月風姿卓絕,蕭宸也算是領略到了什麽叫做蓬荜生輝。
也難怪...她曾經那般癡迷于這人。
而昭王看着她,也是心中萬千感慨,有酸澀也有欣喜,她始終還是舍不得讓他死的。
當年還沒有他大腿高的孩子,如今也長到了他耳邊的位置,身形挺拔,龍章鳳姿,明明是個女子,卻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毫不遜色于男子,甚至更加出色。
當年一手教養的孩子,他生出那樣的念頭時,掙紮過許久,一度以為自己斷袖,也曾找過他人試過,只是那些或青蔥或嬌媚或健朗的少年一靠近,他就覺得難以抑制的惡心。
後來死心了,覺得斷袖也就斷吧,卻不曾想峰回路轉,他喜歡的,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個小姑娘。
“王叔,你為何要那樣做?”
昭王被她一句話拉回了那日,身着華麗宮裝的少女在她唇上落下輕輕一吻,神色似是虔誠又似是絕望。
他看着蕭宸,臉上笑意徹底收斂,一字一句道。
“她該死。”
“你是我的,她不自量力觊觎你,就應該去死!”
“所以,你就給她下毒,趁着我懷孕就把她弄死了是嗎?”蕭宸的聲音很輕,輕到讓他覺得有些不安,事情好像和他想象的不一樣,這甚至讓他有些惶恐。
但他不屑于掩飾,而且如今她肯定也已經調查清楚一切細節了,他掩飾也沒有用,于是他坦然道:“是。”
蕭宸閉了閉眼。
此時獄內也安靜了下來了,隔壁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也不知道是老鼠還是蟑螂爬過,亦或者兩者皆有。
半晌,蕭宸睜開眼,平靜地道:“年後,昭王便出宮回封地吧,非召永世不得回京。”
昭王猛地擡頭看着她,神色震驚,嘴唇蠕動,片刻後,道:“臣,遵旨。”
方才他已不抱什麽活着的希望了,這短短一個月來,蕭宸雷厲風行徹查皇後去世一事,他本以來她會看在他們多年感情揭過此事,卻轉眼間就被她打入天牢。
他不死心,她過來看他,他還以為她仍舊深愛着他,定是不願意讓他去死,可她來了卻只問了那人的事情,他終于心灰意冷了,她卻又輕輕饒過了他。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麽,蕭宸冷冷地開口道:“王叔不要誤會,朕只是看在父皇的份上不願追究罷了,雖非親生,父皇卻是只有你一個兄弟,還望王叔日後,好自為之。”
昭王離開長安那日,在城門前看了許久。
他在這裏出生,在這裏成長,在這裏愛上不該愛的人,最後卻要倉惶地離開這裏。
而等到黃昏,夜色将近,那牆上依舊空空一片,杳無人影。
他收回視線,自嘲地笑了一下,事到如今他還在奢望什麽。
“走吧,我們也該上路了。”
他沉聲道。
昭明四十六年,文帝駕崩,太子瑾即位,後,史稱晏明帝。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第一個世界了,本來打算下一個世界寫雙omega的,但突然卡文,考慮換個題材
大家明天見,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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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