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桃花妖

後來我經常跑到羽荒種的五味樹下。

不，不是她化成狐形從上面跳下來那次的那一棵。那天我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她塞給我的果子，第一口淡而無味，第二口酸甜正宜，自以為摸清套路之後我在她開口阻止之前滿心歡喜地咬下第三口……

然後我扶着樹幹嘔不止，差點把膽汁也給吐出來，吓得原本在樹下流連的幾個姑娘作鳥獸散，走之前還隐約滿是同情地看了羽荒好幾眼。

對，不是看我。

一開始這令我非常不理解，但是在我好不容易緩過氣時我忽然懂得了她們的眼神。

一個即将被我狂毆的人，還是值得被同情一把的。

這一次，她在我動手前及時喊停：“我剛才打算阻止你咬第三口的但是你吃太快了我沒來得及！”

我想了想，覺得她說的有幾分道理，于是把舉起的手放了下來，然後将咬過的果子遞給她，誠懇道：“你把這個吃了，我就原諒你。”

羽荒：“……”

于是，那一天的相遇以我們雙雙一臉菜色地癱坐在五味樹下作結——啊不，确切來講，是告一段落。

稍稍恢複了元氣之後，已經快要日落。一天又要過去了，我枕着腦袋靠在樹幹上，任思緒漫無目地飄飛，忽然間想到了一個問題。

“你為什麽要種五味樹？”

“我嗎？”她望天思索了一會兒，慢吞吞地答，“因為沒有其他事要做。”

“……”

“你呢？”

“想要精氣嘛！”我給了一個形同廢話的答案，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她的一個白眼——這真的很奇怪，明明我們才認識沒幾天，卻似乎已經有了常人難以達到的默契。

涼風習習，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羽荒卻突然叫了一聲：“啊！阿茕來了！”

阿茕？誰？

我轉頭，赫然發現她懷裏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只白絨絨的小兔子，兩只耳朵乖順地貼伏下來，神情頗為惬意。

“你一只狐貍居然還養兔子？”我感到新奇。羽荒的眼角跳了跳，一邊給阿茕順毛，一邊彎着眉眼笑：“養肥了好下酒嘛……”

我：“……”

“逗你的。”她忍俊不禁，“我是一只不吃肉的狐貍。”

太陽一點點地沉下去，多了一只白兔似乎無妨。

“我給你講個故事，聽不聽？”羽荒突然說。我看了她一眼，點頭，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準備聆聽，卻聽到了這樣的開頭：“從前有只兔子。”

“……”

“咳，你這是什麽表情？”她略有不滿，“做出了決定就不能反悔，接下來，不許打斷我。”

“……”我聳了聳肩表示同意。

……

從前有只兔子，

它住在樹林裏。

林子裏有棵桃花樹，

兔子在樹下住。

兔子有些神奇，

耳朵裏會爬出蟲子。

它會伸出短短的爪子，

抓出小小的蟲子，

放到桃花裏，

蛀掉未來的種子。

桃樹很生氣，

常常大罵兔子，

可樹兒根在地裏，

于是無法離去。

而林子裏布滿瘴氣，

只有樹和兔子。

某天有客來此，

是只毛絨絨的狐貍。

狐貍趕路多時，

靠在樹下休息。

不料一聲尖叫響起：

“喂！誰允許你亂碰我的身體！”

狐貍吓得跳起，

轉頭一看卻驚訝無比：

桃花樹裏有個年輕的女孩子，

瞪着黑黑亮亮的眼珠子。

狐貍撓撓鼻子，

萬分好奇：

“小姑娘，你怎麽住在樹裏？”

女孩兒擡起脖子，

用着高傲語氣：

“桃樹兒知道所有的事，

除了你問的這個問題。”

狐貍的眼睛裏光芒亮起，

它問得誠懇無比：

“那桃樹兒可知，

偷了我東西的兔子，

現在在哪裏？”

女孩兒咬牙切齒：

“有只該死的兔子，

經常來我這裏。

狐貍你要是不介意，

就找個地方先藏起。”

狐貍瞧瞧林子，

沒找到藏身之地。

它眼珠子轉來轉去，

最後看到了桃樹的葉子。

“桃樹兒，我要到你上面去。”

這話吓壞了女孩子，

她的叫聲傳得滿林子都是：

“狐貍狐貍！下流無恥！”

聲音吵醒了正在睡覺的兔子，

它揣着一肚子火跑到這裏：

“還讓不讓兔子休息？”

話沒說完，便見到了笑眯眯的狐貍。

兔子吓得跳起，

瞪大了紅色的眼珠子：

“壞狐貍！你怎麽會在這裏！”

狐貍惡狠狠地抓住兔子，

一臉怒氣：

“死兔子！還我種子！”

兔子氣得想踹狐貍：

“壞狐貍！你別想知道種子在哪裏！”

“那我就吃掉你！”

女孩兒裂開嘴嘲笑兔子：

“兔子兔子，你竟淪落至此！

看你以後還怎麽傷害我的種子！”

兔子回頭看女孩子，

它眼睛裏泛出淚滴：

“桃樹兒，我是在救你。

壞狐貍會種古怪的桃花樹，

開出的花散着古怪的香氣，

讓經過的人着迷，

最後都進了壞狐貍的肚子。

那桃花樹裏住着女孩子，

開出的花會吸收女孩子的精氣，

當果實落地，

女孩兒便會死去。

善良的兔子吃掉了狐貍的種子，

邪惡的種子變成了小小的蟲子，

躲進了兔子的耳朵裏。

兔子抓出蟲子咬壞了還沒成形的種子，

才好叫女孩兒安穩活在樹裏。”

聽到這裏，

狐貍氣得想踹兔子：

“死兔子！你明明是想吃掉這個女孩子！”

……

故事說完，羽荒眨了眨眼看着我。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半晌，慢慢開口：“你怎麽會知道的？”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她笑起來，“你好啊，桃花小妖。”

……

對，我是一只桃花妖。

然而這并沒有什麽好驚訝的。飛禽走獸和花草樹木化形的妖在沃野一抓一大把。誰讓沃野是一片如此神奇的土地呢？清玉妹妹的原形甚至不是活物，一百年前初語在一棵五味樹下發現了一塊能自己顯出文字的簡牍，從此日日帶在身邊，經四十九年後，那塊簡牍竟然化出了女形。

只是，原形畢露說起來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所以在沃野，大家多數習慣了隐藏真身。

“我有件事想請教你。”我還是決定開口了，“你是怎麽做到讓那個果子長成那種味道的？”

正常情況下，一枚五味果只有一種味道，即使是由五味之中的幾種融合而成，也不大可能出現像剛才我咬過的那個果子那樣，因為食用分量不同而産生不同口味的情況。

天色一點點昏黑下去，羽荒笑得像只狐貍——不，她本來就是狐貍。

“想知道？”一副“我就知道你會問我這件事”的口氣，“但是我憑什麽白白告訴你呢？”

我沉默了一會兒。

這樣的果子，是具有很可觀的交易量的。

我還在尋思一個合适的理由，突然聽到有人在喊我。

“夢憶！夢憶！”夙夙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你怎麽還在這裏啊？”“啊？”我一臉茫然，習慣性地找不到重點，“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夙夙幽怨地看了我一眼，道：“星空來了，正在樹下哭呢。”

“……”我感到匪夷所思，“她哭什麽？”

“嗯……”夙夙斟酌片刻，認真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