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真相

“路落。”

何茨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站在不遠處看着路落。

是一個社團的,路落也不能因為自己的事情而讓他出去,想了想轉身開化妝間的門。

“等等,我有事跟你說。”雖然是有事,可是何茨的語氣,似乎一點都沒有軟下來。

“不用了,應該沒什麽事。”路落穿的木屐,腳有些不舒服,想進去坐着。

似乎反應過來自己的語氣沒對,何茨咳嗽了一聲:“那個……就幾分鐘。”

兩人到了不遠的一個拐角處,何茨說:“我原本想跟你道歉的……但是你好像都忘了。”

“可是你之前的語氣,一點都看不出來會想要道歉。”路落語氣冷漠地回答。

從第一次見到何茨開始,他對自己的态度都談不上任何的溫和,更不用說會道歉。

何茨撓頭:“我那是習慣了,剛剛都差點沒轉換過來……扯遠了,雖然有點久遠了,但還是對不起。”

對于何茨幹了什麽,路落想不起來,但還是沒來由的不喜歡他。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都道歉了,還能怎樣。

路落點點頭說:“好。”

何茨像是聽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事情,瞪大了眼睛看她:“真的?”

路落緩和了臉色:“對。”

“我當初純粹是好奇而且貪玩兒,才對你說那話的,現在想想确實不對。”何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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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玩兒?

路落突然想起那時候跟自己表白又說是鬧着玩兒的男生……

是何茨?

路落眼神複雜地看着他。

何茨:“你……是不是想起來了?”

路落沒說話,下意識地往後退,想要離開。

何茨:“那你原諒我了嗎?”

往事開始如潮水一般不甚清晰地湧入路落的腦海,整個人感覺是在一點一點下墜。何茨的聲音忽近忽遠,已經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路落下意識地點頭。

“你真的原諒我了!”猝不及防地,何茨雙手抓着路落的肩膀:“你真的原諒我了。”

看樣子有些喜出望外。

可是路落并不。

她對于突然到來的劇烈觸碰感到不适,一邊伸手推開何茨一邊往後退:“你別碰我。”

何茨并不知道路落怎麽了,手上了力氣絲毫沒有減弱。

“你別碰我!”路落用力甩開他,力氣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在一點一點抽離,沒跑幾步路,就腳下失力,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識。

——

路落醒來的時候,看樣子是在醫院裏,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突然間的記憶湧現,路落一時半會兒還沒有緩過神來,盯着天花板一動不動地發着呆。

腦袋裏很混亂,怎麽也理不出頭緒。

“落落?你醒了!”

這是方自蕪的聲音,路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方自蕪又叫了一聲。

路落這才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方?”像是很久沒有說話了,路落只勉強做出來了一個嘴型。

方自将水壺放在一邊,手背貼着她的額頭:“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路落搖頭。

“沒有就好。”

還是一樣,看到方自蕪,仿佛有了暖流四肢百骸穿梭,路落精神好了不少。

緩了一會兒之後路落終于勉強能夠說話。

“我睡了多久啊?”路落問。

“兩天。”方自蕪嘆了口氣。

兩天?

“你怎麽來了?”路落問她,算時間,方自蕪這幾天應該有課。

“你不好好保重身體,還昏倒了,我能不來?”方自蕪很氣,但是現在又不能打她。

路落“嘻嘻”一笑:“方,抱抱。”

方自蕪頓時破功,“好——抱。”

路落:“兩天了……方,你有沒有看到社長。”

“就是他打電話給我的,這會兒他去處理社團的事情了,說一會兒過來。”方自蕪說,同時發了條消息出去。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不約而同地忽視了兩天前發生的事情,方自蕪叫了醫生一會兒過來看看,沒事應該就可以出院了。

“對了,”路落說:“方,你沒有說出去吧。”

方自蕪一笑:“放心,沒告訴他們,不過說起來,你這樣恐怕不行,也不能什麽都瞞着吧。”

路落嘆了口氣:“我不想讓他們知道,他們什麽都要問個明明白白,徹徹底底,而且……一般都不會管我想的什麽,總是在自說自話。”

眼看着路落情緒又要低下去,方自蕪忙說:“不說就不說,也不是什麽大事。”

兩人正說着,江重提着一袋水果進來:“路學妹,身體好些了沒?給你帶的水果。”

路落:“好些了,放心吧。”

方自看了他一眼,看不出喜怒不過态度好了不少。

“你們先坐着,我去看看醫生。”

江重:“好嘞,姐,你去吧。”

方自蕪走後江重選了個方便的位置,拿出蘋果削皮。

“我給你削個蘋果啊。”

路落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這會兒還不是很想吃蘋果。”

江重往旁邊側了側,不讓路落拿蘋果:“社長特地關照的,你就安心吃吧,還有,別對我那麽客氣,都這麽久了,客氣多了我還不習慣。”

“那……你小心手。”路落說。

江重邊削邊講起兩天前的事。

原來路落倒下後,何茨打算拉路落起來,正好郁山綏和江重拿東西回來,看到這種狀況郁山綏一下子就明白了七八分。

饒是他那麽冷靜的人,也立刻扔下了手裏的東西,幾步上前就揪住了何茨的衣服,音色是難得一見的憤怒陰沉:“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單獨找她嗎?”

何茨明顯就被吓住了,沒想到郁山綏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低聲說了很多聲對不起。

說完之後,郁山綏讓江重先把帶來的東西分發給社員,當然,何茨除外。自己抱起路落往外走去。

“你是不知道,我當時把吃的給他們之後就馬上追了出去,差點沒趕上社長的車,幸虧那天社長開了車過來,不然還不知道會怎麽辦。”

江重還在絮絮叨叨說着,路落卻已經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郁山綏……他,真的知道了什麽嗎?還是何茨已經告訴他了……

腦袋裏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當初的前因後果,都有了解釋。

要是自己能夠早點想起來,那麽溫柔清朗的一個人,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

路落不想這樣。

她想要自己重視的人,自由地活着,不因為她而做出一些無法預料的事情。路落一直以來身邊都沒什麽人,就算是方自蕪,路落也希望方自蕪能夠像以前一樣率性地活着。

同樣,郁山綏也是。

多年未見,隔閡消除之後,路落看到了不一樣的郁山綏,比剛見的時候多一分陽光,比小時候多一分笑容。這樣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喜歡打架,放狠話。

……都是因為自己。

路落心裏一陣難受。

“來,吃蘋果吧。”

還盤旋在腦海裏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耳邊。

路落擡頭,看到郁山綏端着一個盛滿了小塊蘋果的盤子,用牙簽插了一個對着路落。

路落一下子淚就下來了。

“唉?怎麽哭了?”江重在一旁急了。

郁山綏忙放下盤子,從旁邊扯了一張紙:“睡覺睡傻了?怎麽就哭了。”

路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郁山綏愣了一下。

半晌,路落說:“沒,……沒傻。”

又緩了一會兒,路落說:“郁山綏。”

郁山綏:“嗯?”

“我有事要跟你說。”

路落有些不同尋常的動作讓郁山綏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正要問是不是還有點困,卻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的力量緊了一些,女孩的眼神澄澈清明。

郁山綏說:“好,你說,我聽。”

江重:“我去看看姐好了沒,你們聊。”說完就溜了出去,順便還關了門。

路落仿佛在思考如何開口,郁山綏也不着急,等着她開口。

“你,以後不要再那麽沖動了。”

路落開口之前,郁山綏想象了很多個內容,沒想到她開口第一句,是這個。

郁山綏有些無奈:“你這是……又要拒絕我?”

路落心想:這話怎麽哪兒有點沒對。

“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想……”想怎麽?

“你答應了我再跟你說其他的。”

郁山綏知道一些內因,也沒多糾纏:“放心,以後不沖動了。”

路落點頭。

開始說起剛剛捋清頭緒的往事。

方自蕪找醫生回來,就看到江重對着關着的病房門左顧右盼:“你幹什麽呢?”

江重“噓”一聲:“路學妹在跟社長講事。”

還未等方自蕪說什麽,就聽到路落說:“我初中的時候,和現在有些不一樣。”

方自蕪改變了主意,坐在門口最近的椅子上,安靜聽着。

可是江重一直不安生,方自蕪伸手扯過他:“你能不能安靜坐着!”

江重還想說什麽,就看到方自蕪有些陰沉的臉色,頓時噤了聲,閉着嘴坐在方自蕪的旁邊。

“我初中的時候,跟現在有些不一樣,要更活潑一些。我記得當時還有個特別好的朋友,叫麗麗。當時宿舍食堂教室了三點一線,我們都在一塊兒。”

郁山綏:“現在呢?”

路落搖頭:“現在……已經沒有聯系了。準确說,應該是我轉學之後就沒有聯系了。”

“初一上半學期放假快結束的時候,何茨跟我告白,說喜歡我。當時我們兩個關系其實也還行,畢竟是同桌嘛,無論怎樣,打的交道都不會少,也就習慣了他的存在,把好感,當成了習慣。也就同意了。”

“我當時也不知道喜歡是什麽樣的,還是跟往常一樣做着同桌,他偶爾會說讓我給他買水……說是現在不僅僅是同桌了。因此我興致勃勃地,給他買了一周的飲料還買了個籃球。”那時候的路落沒什麽零花錢,那一周的飲料,幾乎消耗了路落所有的午飯。

路落說:“現在想想,挺好笑的,對吧。”

郁山綏沒說話。

他覺得一點都不好笑,這個故事,他是知道的,之前專門找過何茨,問清了當年發生的事情,這也是為什麽,郁山綏不讓何茨單獨找路落的原因。

他怕路落受傷。

而且郁山綏幾乎都能夠想象得到,一個從小就沒什麽朋友的女孩,得到了來自別人與衆不同的善意,心裏會有多開心。所以,她才會從自己原本就不多的生活費裏,東拼西湊,只為了回應那個善意。

現在,她将滾燙的過去,一點一點拆開,直白地展現在他面前。

“可是誰知道,一周之後,何茨說:我跟你鬧着玩兒的。我起初不相信,但是,他的語氣和表情實實在在地告訴我,他确實是在開玩笑。”

盡管已經聽過一邊了,但是聽到路落以這麽平淡的語氣将曾經忘記的過去說出來,郁山綏動了動唇:“別說了。”

路落微笑搖頭:“你聽我說完吧。”

看着她堅定的眼神,郁山綏咽下了再次阻攔的話。

方自蕪靠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周身低沉的氣氛讓江重有些不安。

“姐,你沒事吧。”

方自蕪沒說話,仔細一字一句分辨出路落所說的話,有些不忍地将整個故事在腦海裏畫出脈絡。

她曾以為路落只是因為單純的受傷,或者跟別人鬧別扭,更或者是因為老師……

竟然是因為這個……他們怎麽能!

何茨坦白之後,就放寒假了,等路落再次回到教室之後,一切都變了。

除了麗麗,整個教室近四十個人,沒有一個人跟她說話。

起初路落不知道,依舊“左顧右盼”地跟大家說話,但是對方眼裏,只有嘲笑。路落再怎麽遲鈍,也知道大家不想跟自己說話了,雖然原因不明。

後來,漸漸的,麗麗也不跟路落講話了,三點一線的路上,慢慢只剩路落一個人。

路落也拉着她問過原因,麗麗臉上帶着憤怒和嫌棄,重重甩開了路落的手……

她說:“都是因為你!你看看全班上下,甚至還有別的班的同學,對我什麽态度!我原本人緣算好的,可是現在呢!一個都沒有了。”

路落顫抖着聲音:“還有我啊。”

麗麗冷哼一聲:“你?你算個什麽東西。”

你算個什麽東西。

原本純真可愛,甚至重話都不會說的麗麗,說出了讓路落銘記至今的七個字——你算個什麽東西。

後來有一天,路落從外面回來,聽到教室裏都在笑,走近一點,路落聽清楚了他們的話。

“跟個傻逼似的,竟然還相信了。”

“我就說嘛,不過還得了一個籃球,還不錯。”

“要不是真心話大冒險輸了,我才不去招惹她呢。不過,籃球質量還不錯。”

“我說麗麗,你終于醒悟過來了,跟她在一起,能有什麽好的,一天裝得跟個沒事人似的,傻白甜人設,她也不累。”

“……”

這種感覺,路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才十歲出頭,沒有人告訴她要如何人情世故,如何跟周圍的人周旋,到頭來成了這般模樣,該怪自己還是怪別人……

那之後,每周從家裏往學校去的那段路,成了路落最難熬又最平靜的一段路。

學校裏,會有被亂畫了很多頁的作業本扔在座位上;就算去辦公室,也有人勾肩搭背地跟在她後面;到了宿舍,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之後就蒙在被子裏,将自己跟宿舍的其他人隔絕開來……

只有在路上,路落才能夠得到一份似乎只屬于她的寧靜。

路落也想過告訴老師,但是……她不敢。她怕跟在自己身後的人。

想要告訴家人,可是路承和程柃長年在外。路落倒是在劉含在家的時候提過,當然,省略了何茨告白的事情。劉含說:“不想想你自己的原因,一個巴掌拍不響。”

路落頓時就明白了,告訴誰都是沒用的,她逃不掉了。

那時候的路落經常做夢,夢裏都是那些自己極力想要忘記的東西,一邊又一邊地重現着,啃噬着路落的精神和快樂。

就這樣又過了近一學期,路落終于病倒了,發高燒,遠在外地工作的路承和程柃也趕了回來……

路落終于辦了轉學手續,離開了這個讓她進退兩難,度日如年,存在感幾近為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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