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耶律星連進去房裏, 見成瑾已經吃飽喝足睡着了,但是……

成瑾大概是将他櫃裏的衣物都翻了出來,在他床上築了個巢, 蜷縮在其中。

成瑾正做着不好言說的夢。夢裏另一人瞧不清面目, 一個勁兒地在他耳邊叫“阿瑾阿瑾”, 叫得他心癢難耐……

“啊痛!”成瑾一聲慘叫, 驚醒過來, 坐在冰涼的地上, 一時忘了處境身份,怒斥道, “混賬!竟敢踹本——”

話到這裏, 卡住了。他愣了下,不知道後面是要接什麽。本小爺?本少爺?本大爺?

成瑾皺了皺眉, 搖了搖頭,躁郁又茫然地一擡眼, 對上坐在床上陰沉沉看自己的耶律星連的目光, 頓時別的都顧不上了,尾巴一緊, 讪讪道:“我……我剛睡着了……你那麽晚還沒回, 我不睡覺也沒事兒幹……是你先踹我下床,否則我也不罵你……”

耶律星連此刻不僅踹成瑾下床,更想把他扔出去喂狼!

他向來難入眠,今夜回來見着床上亂七八糟已經很煩,耐着性子裝沒看見, 服了能助他入夢的藥, 剛剛睡着, 突然被成瑾抱住亂摸, 嘴裏還叫着他最讨厭的那人名字,說些惡心至極的話,他哪能不勃然大怒。

成瑾突然被耶律星連揪起來摁到了床上,吓得渾身僵直。

耶律星連本來就相貌駭人,此刻眼珠子越發綠幽幽的,配上沒戴面具的那半張猙獰的臉,說他下一刻要吃人成瑾都信。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沉聲問:“記起自己是誰了?”

“啊?”成瑾一怔,“沒、沒記起。”

但他忽然有種很微妙的感覺。

這個耶律大人這會兒的聲音,怎麽有點耳熟呢……

耶律星連細細觀察他一陣,見他不像說謊,冷道:“那你大半夜發什麽浪。”

成瑾臉上一紅,吶吶的想反駁,可還記得那個模糊的夢,心虛起來,讪笑了笑,可忽然又是一怔,看着耶律星連,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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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都不知自己怎麽想的,伸手擋住耶律星連的上半張臉,蹙眉想了想,又遮住下半張臉,接着把另一只手也擡起來,只露出耶律星連的一雙眼睛。

耶律星連眸色越發沉了下去,但沒阻止他。

成瑾困惑地看了很久,總覺得似曾相識,但又好像是陌生的。

半晌,成瑾喃喃道:“我好像以前就認識你,又好像不是……”他回過神來,放下手,垂眸道,“算了,一定是我弄錯了。”

雖然記不清,可總覺得那個人不像眼前這個冷漠無情、叫他害怕。

成瑾正迷茫,忽然耶律星連捂住了他的眼睛,聲音低沉,語氣卻溫柔起來:“是嗎?阿瑾。”

如同一團驚雷炸開,成瑾震驚道:“你怎麽知道我叫阿瑾?!你認識我?”

耶律星連感受着掌心被睫毛輕輕掃動的微癢觸覺,湊到他耳邊,輕輕說:“我自然知道。但是,不想告訴你。”

“……”

或許是藥效發作,耶律星連忽感困意。他無聲地打了個呵欠,松開成瑾,躺回去,正要睡覺,成瑾爬過來扒他:“你果真認識我?我是誰?你知道就告訴我啊!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你若知道,為什麽不說?”

耶律星連閉着眼睛:“因為我喜歡看別人不高興的樣子。”

“你這人太壞了!”成瑾急起來,顧不上害怕,“你就告訴我,我是誰,怎麽認識你的?怎麽來了這?你先前裝不認識我是為什麽?”

耶律星連不耐煩起來:“騙你的。我只知道你護身符裏繡了個瑾字,就這麽猜,你還當真了。”

成瑾這才安靜了。

耶律星連半夢半醒間,聽見他小聲道:“騙子。”

是被騙的人笨。耶律星連這麽想着,懶得理他,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耶律星連起身,在床上撿了幾件衣服穿好,盯着成瑾看了一陣,将他身下墊的大氅用力扯出。

成瑾慌張地爬起來:“怎麽了怎麽了……又是你!你又幹什麽啊?”

耶律星連面無表情地拍被成瑾睡塌了的領毛。

成瑾自知理虧,縮了回去,目光閃爍,欲言又止,想提議添兩床被褥,又怕惹怒了他,想了想,躺回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好漢不吃眼前虧!

最舒服的那件被穿走了,成瑾翻來覆去,總不得勁兒。

哼,他睡了一晚上,睡得暖乎乎的,叫這姓耶律的撿了便宜!

越想越氣,他爬起來撿出順眼的往自己身上穿。既然耶律星連不跟他客氣,他就也不客氣!

這一換,換出趣味了。

闼闼部落給成瑾的衣裳灰撲撲,還打了補丁,耶律星連的卻很不錯,雖大多都是黑色,但黑得各有千秋,搭在一起極幹練俊挺。雖略大了些,但勒緊點就行!

成瑾對着銅鏡照了半天,很滿意!

耶律星連晌午回來的時候,成瑾不僅換了衣,連發式都梳成了狼國偏好的多根小辮子紮高成一束。

為着上午送來的幾床軟和被褥和枕頭,成瑾開開心心地沖他打招呼:“我看錯你了,你原來是個好人。但不能怪我,誰叫你愛冷着臉,話又難聽,以後別這樣了,做好事兒就要叫人知道,不然白做。”

耶律星連坐到八仙桌旁,翻過一個杯子,倒茶喝。

成瑾挨着他坐下,得寸進尺:“我看別人辮子上會嵌各色珠子,你這屋裏沒有,我也不需太貴的,好看就行。”

耶律星連擱下杯子,去拿書看。

成瑾把板凳搬過去,趴在桌邊看他,半晌,道:“好人,你叫人給我買幾本畫冊話本打發時間吧。你再找不到我這麽乖的,再無聊都老實待着,門都沒敢出。你也要投桃報李,才算咱們相敬如賓嘛。”

耶律星連翻過一頁,淡淡道:“你每說滿一百句話,我就奸你一次。”

成瑾頓時坐直,瞪大眼睛,嚷道:“為什麽啊?!”

耶律星連眼也不擡:“因為煩。”

“你煩——你煩你跟我一起看畫冊話本啊!”成瑾道。

耶律星連道:“還有九十八句。”

成瑾忙捂住嘴,盯着他看了會兒,眼珠子滴溜溜的,忽然笑起來,道:“你又唬我呢。你別當我傻,我知道,你肯定是別有目的,并不是想那個我。”

耶律星連終于瞥他。

成瑾越發得意:“果然叫我猜對了吧?”

耶律星連問:“你怎麽猜的?”

成瑾細細分析:“其實不難。你忘啦?你衣櫃裏有一層放着好多布偶,那手工真不怎麽樣,必然不是外面賣的。看起來大多挺新,也不是小時候你娘給你做的。十有八九是哪位姑娘現做的。你這麽冷峻的人,卻将人家姑娘送你的布偶妥帖收好,你倆一定是兩情相悅。那你還奸我幹什麽呀?”

耶律星連平靜地說:“因為那是我做的。”

“你做——你做的?”成瑾驚訝道,“你又騙我呢?”

耶律星連道:“還有七十八句話,你就會知道我奸你幹什麽。”

“……”成瑾不服氣道,“誰知道你說的真的假的?”

耶律星連反問:“是真或假,影響我奸你嗎?”

成瑾義正詞嚴:“別老把這話挂嘴上,多猥瑣!”

耶律星連輕笑一聲。

“你笑什麽?”成瑾警惕地問。

“笑你可笑。”

成瑾怒道:“你再這樣,我不跟你說話了!”

耶律星連道:“求之不得。”

“你別後悔!”成瑾說完,扭頭回床上去坐着生氣。

耶律星連收回目光,繼續看書。

室內安靜許久,成瑾突然悟了:“差點又被你唬了!你說我再說一百句就奸我,說完你就後悔了,怕我當真,就趕緊氣我,讓我不再跟你說話。哈哈哈哈,你這人好奇怪,有喜歡的人又沒什麽,怎麽不敢承認?難道有你不能承認的理由?越想越奇怪,你們明明兩情相悅,你又這麽蠻橫,誰敢不同意将閨女嫁你?你倆為什麽還沒成親?我想想啊……那人莫非是你嫂子或別的不好說的人?哎呀呀,俗話說,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但沒想到,你這看着不顯山不露水的,竟然也好這口!哈哈哈哈!”

成瑾越揶揄越起勁,正得着意,突見耶律星連起身過來,一邊走,一邊解腰帶。他頓時笑容僵住,連滾帶爬地往床裏躲:“我我我說笑的!你別當真啊!不還有七十八句話嗎?!”

耶律星連将他堵在角落,看他抱着頭瑟瑟發抖,竟莫名覺出了點有趣。

成瑾感覺他離自己越來越近,抖得越發厲害。

突然,一只手在成瑾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下,然後那股壓迫感就消失了,成瑾感覺到對方下了床。他猶豫一下,悄悄睜眼去瞅。

耶律星連鮮見地嘴角勾起些許,一邊整理衣服,一邊瞥着他。

成瑾張了張嘴,不敢說話。

耶律星連捏着護腕,停了下,垂眸道:“布偶确實是我做的,你若想玩,可以玩。”

成瑾一怔:“真的?”

“嗯。”

成瑾驚訝道:“你怎麽會自己做那麽多布偶?”

耶律星連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因為沒有女人給我做。”

“那你為什麽不去外面買?這麽大官兒,這個錢沒有?”成瑾想了想,道,“不過也是,你這麽大個男人,肯定要被笑話,只能偷偷摸摸自己做。”

“……”

“你也有趣,看着冷冰冰怪吓人,卻跟小孩兒似的,還喜歡玩這個。”成瑾笑道,“本來我挺怕你,現在嘛……”他故意不說,只瞅着對方笑。

耶律星連坐到床沿上,背對着成瑾,沉默一陣,輕輕地嘆了口氣。

成瑾好奇道:“怎麽了?”

“我小時候,本來有個布偶,被我娘剪碎了。”他說。

成瑾驚訝道:“為什麽?”

他語氣平淡,像在說別人的故事:“那是她做給她另一個兒子的,她憎厭我爹,因此也憎厭我。我以為那是給我的,就拿走了,她發現之後,當着我的面把它剪了。”

成瑾愣了下,看着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是要說什麽。他真的有話堵到嘴邊,只是想不起來。半晌,他爬到耶律星連的身後,戳戳這人後背:“我要知道的話,絕不會提起。你當我沒說。”

耶律星連側過臉來瞥他。

成瑾越想越替他心酸,幾度嘆氣,不知從何安慰起,最終只道:“總之,你別難過了。”

耶律星連道:“我不難過。”

成瑾低着頭,又嘆了一口氣:“話是這麽說,誰能不難過呢。”

“我。”耶律星連說。

成瑾看他:“別硬撐了,我又不是看人笑話的壞蛋。你若實在難過,我、我也沒別的法子叫你開心,最多肩膀借你靠靠。”

耶律星連道:“我确實不難過,你想知道為什麽嗎?”

成瑾問:“為什麽?”

他站起身,淡淡地說:“因為都是騙你的。”

成瑾:“……”

耶律星連走到門口,聽見成瑾狠狠捶床:“你這人怎麽這麽讨厭?!又騙我!你數數第幾回了!太壞了!”

“是被騙的笨。”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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