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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承去而複返, 皇帝驚訝地發現自己并不對此驚訝,他甚至已經猜到對方要說什麽了。

他突然想到:成瑾可以做到這一點嗎?

或許方孝承起初認錯了他與成瑾,但長久以來方孝承與他心有靈犀不是假的, 無論于何事, 他們只需一個眼神、甚至不需眼神, 都能達成共識。成瑾做得到嗎?軍政大事、陽謀詭計, 這蠢貨聽都聽不懂!

方孝承果然道:“陛下必然明白, 世子絕不可能做出此事, 也做不來。高其能身強體壯,就算喝了酒, 世子仍不是他對手。若說是春桃谷音協助, 那就不會留下證據了。”

“或許是意外,争執中, 高其能踩空落水,阿瑾膽小怕事, 就跑了。”皇帝淡淡道。

“不可能。”方孝承果斷道, “臣相信他一定會幫忙呼救。”

皇帝忍耐道:“你相信有什麽用?要高家相信。此事不要說了,秦固會查, 查出什麽是什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阿瑾就是朕的親哥哥,朕也不能為了他寒高家的心。”停了下,問,“你難道怕秦固也栽贓成瑾?在你眼中,如今只有成瑾一個最無辜, 其他人, 朕、大理寺卿、高侍郎, 甚至死去的高其能, 都莫名其妙要迫害他,是嗎?”

方孝承莫名感覺此刻皇帝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比幹看被妲己所迷的商纣王。他垂眸道:“臣沒有此意。”

“那你是什麽意思?”皇帝斥道,“換個人牽涉此案,難道你也會這麽昏了頭?當着他們的面,讓朕下不來臺!若非朕對你——若換個人,朕真要懷疑他擁兵自重,是打算要‘勤王’了。”

方孝承忙道:“臣——”

“好了!”皇帝打斷他的話,“等秦固的結論吧。”

方孝承離去後,皇帝發了會兒呆,神色越發陰沉。

顧太監進來換茶,立在他身側,低聲道:“底下查問了,昨夜情況幾乎都與高侍郎所言一樣,而世子亦确實回侯府後再未出門。”

皇帝淡淡道:“就算出了門,也不會是他。”

以往他竟沒想到,方孝承舍得把那樣得用的兩個心腹擱在成瑾身邊做丫鬟小厮,罵方孝承徇私不算重!若成瑾真有膽子沖動殺高其能,以那倆下屬的本事,不說天衣無縫,至少不會這麽明顯。

但無論是誰,既然送給他這個機會,他自然順水推舟。

高家悲憤之下,一定死咬成瑾,他就“不得不”處置成瑾以平息高家之怒。方孝承當然會反對,可他就會問:西北安定乃至于大榮安定,與成瑾一人相比,孰重?

如今不是那個“夢”,在那個夢中,他因為被俘一事失了臣民的心,許多事處于被動,如今他卻還是天下臣民心中的聖明君主,何況此事他占着大義,方孝承若執意護成瑾而反他,誰都不會答應,不像在那個“夢”裏……

皇帝眼中越發晦暗,臉頰微微抽搐。

在那個夢中,高家跟着方孝承一起謀逆,也不是好東西!什麽世代忠良,可笑!方孝承尚且還能說是為了成瑾,高家分明就是見風轉舵唯利是圖!統統都是混賬!

高其能死了算什麽?高家負盡皇恩,死絕了才好!

以前的他太仁德天真,人善被人欺,如今他懂得了權臣就得以無情的帝王之術制衡。

借由此事,既能拔除成瑾這顆眼中釘,又能讓高家與方孝承陷入隔閡,還能讓天下人稱頌君主大義滅親的慷慨美德,一箭三雕,何樂不為?

不過——

“繼續查,朕要知道此事究竟是誰所為。”他吩咐道。

……

“侯爺懷疑此事是耶律星連所為?”春桃和谷音對視一眼,想了想,道,“可他如今身受重傷,忙于躲避搜捕……”

方孝承沉聲道:“像他的手筆。”

谷音問:“他為何嫁禍世子?他不是對世子——唔,屬下的意思是,他、他大費周折地給世子下了那破蠱,如今又這麽陷害世子,蠱不就浪費了嗎?”

方孝承與春桃:“……”

方孝承緩緩分析:“也許,他知道我一定會護着世子,世子并不會因此事如何,但如此一來,我與高将軍之間恐生嫌隙。再者,在西北疆境與世子之間,皇上或許會選前者。那麽,皇上與我之間,同樣會生嫌隙。”越說越分明,最終道,“耶律星連既為針對我,也為擾亂大榮。”

谷音皺眉:“也就是說,他已經回到狼國了?”

春桃搖頭:“我覺得相反,至少昨日他就在京城,甚至很可能親眼看見了世子被高其能欺負的那一幕,才——”

方孝承:“……”

春桃不動聲色地話鋒一轉:“——蠱蟲難得,他不會輕易浪費。無論如何,原因不重要,總之就是施離間計。”

倆下屬如此避諱,雖能說是為他着想,可方孝承反倒更覺尴尬。他自然只有心疼成瑾曾遭遇耶律星連折辱,絕非介懷此事,可春桃谷音對此事一知半解,似乎誤以為耶律星連對成瑾是真心的。而成瑾雖然是受蠱蟲影響才對耶律星連念念不忘,可擺在一起來看,莫名顯得他方铮多餘,這樣的聯想令他煩躁。

方孝承按下心中不悅,沉靜道:“如今他回狼國途中有重重埋伏,說不定他索性虛晃一招,确實折返京城。”

正所謂燈下黑,看似最危險的地方,說不定就是最安全之處。

春桃道:“屬下這就叫人在京城嚴密搜捕。”

方孝承道:“此事由谷音負責,你最近跟緊世子。”

谷音欲言又止。他似乎隐約察覺到了侯爺對自己保護世子的能力的質疑,但又覺得自己不該如此質疑侯爺。

春桃點頭:“屬下明白。”

……

成琏一身素衣,代表瑞王府前去吊谒高其能,哭得悲痛難當、幾度昏厥,又極為自責地(代成瑾)向高家謝罪,看起來絕非做戲,高家人倒反過來勸他不必擔憂,他們恩怨分明,都知道瑞王府那些事,知道他向來與高其能親近,沒人遷怒他。言語間更是暗示:高家一定支持他承襲瑞王之位。

成琏被人攙扶着,傷心欲絕,已無力應答,竟是比高其能正經的親戚更難過,看得人們唏噓不已,對他觀感愈佳。

最終,哭暈的成琏被送回了目前的暫居宅院。不知過了多久,他幽幽轉醒,外頭天已經黑了,屋裏沒點燈,丫鬟不在。他渴得喉口冒煙,渾身沒力,只能低低地喊了聲:“來人,倒茶。”

然後又閉上眼睛。

今日有幾分做戲,卻也有幾分真心,高其能向來待他親厚。

突然,成琏聽到黑暗中有點響動,猛地坐起,驚恐地看過去。

“你以為是什麽?高其能向你索命來了?”

這道陰冷的聲音是成琏的噩夢,他既害怕,又惡心,更痛恨。但他不敢表露後面兩種心情,只能發着抖看那道人影靠近自己。這一刻,他甚至寧願是高其能的陰魂……

耶律星連停在八仙桌旁,提起茶壺,倒了杯冷茶,端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成琏:“不是要喝水嗎。”

成琏戰戰兢兢地抖着手去接,剛要碰到杯子,突然杯子一翻,水潑了他一臉。

“你也配我給你倒水?”

成琏只能低着腦袋搖頭,半點不滿都不敢露。

可他都如此卑微了,這個魔煞星還不知足,突然扯起被子蓋住他,死死地捂住他的頭,任他如何掙紮,直到他瀕臨斷氣,才松開。

成琏重獲新生,趴在床邊大口喘氣。他希望外面有人聽見動靜,沖進來救他,可他又害怕別人發現,還沒抓住耶律星連,他先被耶律星連殺掉了。他在這個瘋子面前如同蝼蟻,沒有掙紮的餘地。

他又懷疑下人都是耶律星連的人,否則怎麽外面一直寂靜?

不過短短時日,他已經被耶律星連吓得疑神疑鬼。

耶律星連冷漠地欣賞着他驚惶不安的樣子,半晌,道:“這是你陷害成瑾的報應。”

不是你逼我這麽做的嗎?!

但成琏不敢怒,也不敢言,他只能在心中祈求上天讓這個瘋子暴斃。

瘋子突然笑了兩聲:“至少這個月不殺你,怕什麽,有一日過一日,不好嗎。”

今天二十八!你說我怕什麽!

成琏顫抖道:“我會好好效力,讓我做什麽,我都照做,求您饒過我。”

耶律星連問:“我讓你殺了瑞王,你也照做?”

成琏毫不猶豫地點頭。

耶律星連又笑了起來:“你當然毫不猶豫,又不是你親爹。你呀,只是個不知道自己親爹是誰的雜種。”

成琏心中恨極,面上不敢露出分毫:“是。”

“沒意思。”耶律星連淡淡道,“就這麽怕死?死有這麽可怕?如果是阿瑾,他一定會跳起來罵我,阿瑾最勇敢了。”

“……”成琏真的很想建議他有病就去看大夫。

耶律星連想起成瑾機靈嬌俏的模樣,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但很快又陰沉起來,冷道:“明日你在別人面前裝出神情恍惚、憂心忡忡的樣子,三日後,挑個你便宜爹去找你娘的時機,跟你娘說你那夜目睹成瑾從瑞王府後院翻牆回了侯府。他必定逼你告訴大理寺卿秦固,你照做就是。”

成琏猶豫道:“秦寺卿不好糊弄,恐怕不信,反疑心我。”

耶律星連不耐煩道:“高其能死的時候,你和幾個破公子在別處喝酒,他疑心你也沒用。那夜你何時見到成瑾都不要緊,只要證明他離開過侯府就行。”

“……是。”成琏咬了咬牙,硬着頭皮道,“但秦寺卿不一定上當……”

耶律星連看他:“你很希望成瑾有事?”

成琏忙搖頭。

耶律星連冷聲道:“這麽拙劣的局,秦固自然不會上當,但他和方孝承、你們大榮的皇帝,就會認為此次之事是你便宜爹設的局。”

成琏頓覺不對:“那我……”

“我讨厭別人插嘴。”

“……抱歉。”

耶律星連陰恻恻地看了他一陣,才接着道:“可他們無法證明此事與你和你便宜爹有關,自然有人挑撥,說他們袒護成瑾,禍水東引。高家越發憤怒,皇帝只能犧牲成瑾,但方孝承不會同意。最終,成瑾不會有事,而方孝承衆叛親離。”

作者有話要說:

阿星:他他他他他他他都欺負過我聰明可愛柔弱可憐的嫂子(小本本上一個一個名字劃過去)

成琏:你為什麽可以說得這麽事不關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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