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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延青把那條被趙嫣然踢到腿彎的薄被蓋過她小腹,才疑道:“王子騰很厲害麽?”

他對這些後宅官場之事一竅不通,這些八卦也是幾個親兵說的,他覺着趙嫣然會喜歡聽,才記下的。

他沒見過王子騰,聽趙嫣然這般敬畏地提他,不由有此一問。

趙嫣然哼叽道:“官大着呢,聽人說是遲早要封相的。”

陳延青握住她的手,極認真道:“若在京裏過不下去了,我就帶你回邊城,那裏沒有人比我大。”

趙嫣然疑道:“你不就是個将軍麽?”

陳延青呆了呆,遲疑道:“許是邊城那裏的官職都不高?延玉說我便是橫着走都行。”

趙嫣然狐疑道:“真的?”

陳延青點頭。

趙嫣然聽得雲山霧罩,索性不想了,把腦袋往陳延青的頸間一埋,道:“瑜林......探春都在這兒,我能上哪......”

陳延青抿唇,悶悶地不出聲了。

趙嫣然剛要說些什麽,忽然動了動鼻子,道:“你喝的什麽酒?聞着怪教人犯惡心的”

陳延青一愣,套起條長褲就要下床,趙嫣然半支起身拽住他,“大晚上的,你上哪去?”

陳延青又披了件亵衣,道:“你先睡,我去沐浴。”

趙嫣然忙把人扯回來,哼道:“又犯傻了,我又不是聞不得......”

話沒說完,她臉色一白,推開陳延青,撲在床邊嘔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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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延青見狀,連忙輕手輕腳地替她拍背。

待趙嫣然好些了,他又下床倒了杯茶給她漱口。

“我去請大夫,你一會兒叫人把衣服換好,簾子放下來。”

趙嫣然緩過勁來,見陳延青衣裳都穿齊整了,不由道:“你這會子到哪請大夫?”

陳延青見她臉色還是恹恹的,心下擔憂,道:“你別管,我快去快回便是。”

他說着一把推開了房門,高大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夜色裏。

軍醫營裏雖有人當值,卻都是些專治外傷疫症的,陳延青奔的是李太醫府邸。

陳延青認識李太醫,當初送趙嫣然的那只藥枕也是在他這裏配的。

這位李太醫可謂婦科聖手,宮裏娘娘都是上趕着巴結的,陳延青能同他結交也是因為那李太醫獨子在他身邊做親衛。

......

待陳延青帶着李太醫匆匆回府時,床上早攏了一層厚重的簾子,看不見人影,只一小截皓腕露在外頭。

見李太醫把了脈,陳延青忙道:“她沒事吧?”

李太醫呵呵笑道:“大将軍莫急,夫人是有喜了,約莫一個多月,待老夫開劑安胎藥......”

他正說着,卻見自家兒子口裏那威風凜凜英雄蓋世的陳大将軍愣了愣,露出一副天橋下的乞丐撿到金子的狂喜表情,在屋裏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他嘴裏還不住念叼着:“夫人有喜了,我要當爹了......”

後來一夜之間,将軍府裏上至陳延玉夫婦下至掃地的雜役都知道了,大将軍要當爹了。

☆☆☆☆☆☆

沈瑜林接到消息已是第二日,趙嫣然将近三十的年紀,能懷胎确是不易,他去探了幾回,見她調養得極好,才略略放下心來。

五日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回想起來卻是一轉眼。

沈瑜林立在等身的水銀鏡前,白雲錦的發帶将他墨發束起,寒梅淩霜的抹額掩去額角散碎青絲,慢慢地,系上那條墨紋金繡的玉白腰帶。

再多的驕傲也抵不過現實,晉武帝是個長壽君王,他三十五歲登基,坐了四十七年皇位,不用想也知道開罪不起。

他如今不過一個七品小官,年歲擺在這裏,定是要在姬謙手下過大半輩子的,若壽短些,連晉昭帝即位也看不到。

何況......他想要權,他想要名,他想再一次位極人臣,這些,唯有姬謙能給。

還魂以來,他處處謹慎,步步為營,尋常人只道他從一介庶子爬到如今已足夠順遂,可誰知道,從雲霄跌落塵土,是何滋味?

前世權傾朝野半生,百官伏首,王侯逢迎,落到如今便是算計個二品官也要看人臉色,誰知他感受?

鏡中的面龐與前世幾乎無一處相像,那雙清澈至極的鳳眼卻似一脈相承。

他這樣的俗人,卻生了一雙這樣的眼睛,果真諷刺。

閉了閉眼,沈瑜林忽然憶起他執掌相印那日,滿朝或真心或假意的道賀聲。

呵,功名利祿果真是他的劫,前世為它所縛,今生為它所累。

外間天色漸晚,沈瑜林最後看了眼鏡中墨發白衣的俊秀少年,帶着錦繡緩緩出了府。

玉染湖是護城河的分流,在東城角落自蓄一脈。

青石長橋四步一樁,通向湖心亭,亭子四角墜着古樸的青銅鈴,偶有風過,便有清朗悅耳的鈴聲響起。

沈瑜林半倚着青石欄杆,淡淡地看着滿湖花燈點點,倒映天上繁星。

遠遠地岸上傳來歡聲笑語,更顯得這湖心亭寂寥難言。

錦繡忍不住道:“公子,今日是七夕佳節,不妨去放盞花燈許個願?”

沈瑜林頓了頓,道:“許願?”

說話間卻有一盞熄滅的花燈被風拂上他腳邊,俯身去拾,卻是掉出一張箋紙來,上書:“待君三年,韶光盡負,如今另嫁,唯願君安。”

“呵,這便是情麽?”

沈瑜林低喃一句,随手将那箋紙并花燈放回湖中。

姬謙站在湖畔,風揚起他的墨發,拂過他一身金紋鑲邊的玄色長袍。

他看着亭中主仆二人,唇角輕揚。

沈瑜林也看到了他,不知怎地,來時的不安消了大半。

姬謙走到亭中,道:“等了很久?”

沈瑜林低垂下眸子,道:“方才剛到。”

姬謙撫了撫他束成一股的墨發,道:“去看花燈,可好?”

沈瑜林頓了頓,點頭,示意錦繡不必跟上。

他并不怕他會洩露出什麽,錦繡是他救下的小乞兒,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他教的,絕無二心。

七夕這日便是閨閣女兒也可出行,若有那對緣分的便會私下裏告知了府中名諱,以便上門提親,卻是成就了不少美滿姻緣。

契兄弟不比這些含蓄傳情的公子小姐,牽手的,并肩的,笑鬧的,一雙雙俊秀少年郎之間相處姿态各異,不由叫人會心一笑。

沈瑜林同姬謙錯開半個身子,一路上無話。

忽然,姬謙步子一頓,側過身來,沈瑜林本是低頭走着的,這下卻是撞進了他懷裏。

那股好聞的熏香又将他整個人淹沒......

沈瑜林感覺到腰間一緊,習慣性地掙了掙,卻仍舊脫不開身。

側頭一掃,此處卻是玉染湖畔的柳樹林,一側是來時小路,一側是湖,身後則是高大的城牆,四下無人。

沈瑜林略放下心,道:“王爺可否先放開瑜林?”

姬謙道:“有話說?”

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溫熱的氣息染紅了他圓潤白皙的耳垂。

沈瑜林點點頭,道:“請王爺先聽瑜林幾句話。”

姬謙不動,道:“就這樣說。”

夏夜潮熱,被姬謙這樣蒙頭蒙腦地捂在懷裏很難受,沈瑜林不自覺又掙了掙,道:“瑜林的話很重要......”

姬謙低頭,下巴在他發頂不舍地蹭了蹭,緩緩放開。

沈瑜林退後一步,垂眸行了一禮,道:“王爺待瑜林恩重如山,瑜林願以此身侍之,只是望王爺能遵守瑜林三個條件。”

姬謙不答,反道:“恩重如山......以身侍之?”

沈瑜林臉色微白,仍道:“正是如此。”

姬謙黑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眉眼尚且稚嫩,一貫清澈含笑的鳳眼裏夾着忐忑不安與點點希冀,模樣像一只窺探主人臉色的貓。

不由緩了緩神色,罷了,是他太心急了,這少年雖較同輩沉穩些,也不過十四五歲,驟然經歷這些事情,能有膽子同他談條件已是難得,何苦吓着他。

姬謙擡頭撫平他微亂的發絲,放輕聲音道:“什麽條件,只要我做得到。”

沈瑜林左手在袖中握拳,盡量冷靜道:“第一,瑜林不是伶寵之流,王爺既有意,須同瑜林結契兄弟,文書為憑。”

姬謙點頭,“這是自然。”

沈瑜林見他應下,心中一松,又道:“第二,瑜林七尺男兒,心在官場,還望王爺管束好姬妾,不致教後宅紛争禍及瑜林。”

姬謙眉頭微蹙,道:“你不會介意麽?”

沈瑜林一怔,笑道:“拈酸吃醋,婦人行徑。”

姬謙見他自說起心在官場時漸發神采的雙眸,輕嘆一聲,沒說什麽。

沈瑜林頓了頓,道:“還有,最後一條......若有一日王爺厭倦瑜林,瑜林願退為臣下,還請王爺寬弘,莫斷瑜林仕途。”

姬謙道:“這三條本王皆應了,如今,我也有一條要瑜林應下。”

沈瑜林怔了怔,卻見姬謙解下一柄做工精美的匕首,從他發間小心地割下一縷青絲,與他的打了道死結,收在一方內空的白玉鳳凰雙飛佩裏,俯身系在他頸上。

系好後,姬謙又将沈瑜林攬進懷中。

“那便是......結發成君契,死生不許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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