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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入仕的官員大抵都是自從七品官員做起,狀元也多為正七品,因着六首登科古來無一,沈瑜林初入翰林便是從六品。但他資歷不足,亦是日日與同屆官員一道做些整理舊年卷宗,謄抄備份之類的雜事。
沈襄是知道的,這最是磨少年人性子,也正适合讓他度過這段青黃不接的年歲。
徒兒年方十四,但又是招将保王的奇功,又是六元連中的風頭,太招眼,若在翰林院熬至及冠,再外放幾年做些功績,何愁不平步青雲?只是王爺愛惜徒兒才華,欲帶在身邊磨砺......唉,罷了,命就是命,江南水雖深,機遇卻多,有王爺護持着,再怎麽也不會出事。
沈瑜林聽完沈襄的論調,眼皮跳了跳,果然又聽沈襄緩緩道:“此事為師已替你應下,王爺一向慧眼,能得他賞識也是徒兒福氣,且好生同王爺歷練......”
沈瑜林今日朝會上聽聞聖上令永寧王徹查江南鹽政之事還曾松了口氣,誰知剛回府便被告知自己也要随行......
沈襄見徒兒不語,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娘親那裏有大将軍照看着,無須擔憂,想師父了便傳個信......”
沈瑜林知道事已成定局,只好垂頭應道:“徒兒知道了。”
沈襄嘆了口氣,道:“紹欽也帶上罷,為師平日事忙,無暇顧及,他這會學業正是重要,功課也不好耽誤下......”
沈瑜林點頭,又道:“不知這次随行的還有......”
沈襄這才發覺姬謙壓根沒提,怔了怔,道:“許是王爺自有成算,你到時謹慎些便是。”
許是小時吃過不少苦的緣故,自家徒兒接人待事很有幾分八面玲珑,他并不為此擔憂。
......
上了船,沈瑜林才發覺自己擔憂的事壓根不存在,除了聖上指定的随行官員,姬謙只帶了他一個,且那些随行官員俱是乘的副船。
外頭看着,主船并不比四周的副船奢華,裏面倒是別有乾坤,一進船艙,便迎面吹來一陣涼風,沈瑜林看去,只見這待客的主間收拾得極好,四處桌椅擺設精美而不顯希貴,看着便覺舒适。
姬謙同姬元亦本在下棋,見沈瑜林進來,姬元亦行了一禮,笑道:“父王棋力高超,元亦可是不敢再同他下了,師父定要替徒兒贏回來!”
說着,側身,露出一盤輸的慘不忍睹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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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林看着,抿了抿唇,道:“好......”
姬元亦悄悄給劉嬷嬷使了個眼色,劉嬷嬷立時朝跟在沈瑜林身邊的馮紹欽笑道:“小少爺請跟老奴來看看房間,若有不喜歡的,正好趁着還沒開船教人換了。”
馮紹欽看了沈瑜林一眼,見他颔首,笑道:“多謝了。”說着朝姬謙行了一禮,跟着劉嬷嬷去看房間。
姬元亦勾出個頑劣的笑,追在後頭,一道去了。
沈瑜林坐在姬謙對面,也不看他,只皺眉盯着棋局。
棋如其人,姬謙棋路中正,攻防得宜,偶有暗手卻不顯卑鄙,只令人覺得精妙非凡,而姬元亦......
“看出問題了?”姬謙道。
沈瑜林點頭,他步步是陷阱,處處留暗招,思慮雖缜密,手段卻不足。
“他從前唯一個狠字,傷人八百,自損三千,還頗得意,自入你門中,已經好了許多。”
“瑜林不敢當。”
......
沈瑜林低着頭,用茶蓋去拂杯中的茶葉。
姬謙抿了抿唇,道:“從方才一直冷着臉,生氣了?”
沈瑜林不語,只覺得心裏有些莫名的委屈。
姬謙揮袖令人退下,伸手揉了揉他的發,無奈道:“事出突然,沒來得急同瑜林商量,可是為這個?”
沈瑜林張了張口,卻說不出反駁的話,姬謙好似料中一般,道:“不會再有下次,此番是我的不是,莫鬧了,可好?”
這話聽着,倒似是他使小性兒似的,沈瑜林撇了撇頭,避過姬謙的手,沒有應聲。
姬謙無奈地笑了笑,道:“天色不早了,瑜林去吧,船上不比京中悶熱,你底子虛,夜間少用些冰。”
沈瑜林低頭應了,只覺得心中酸酸澀澀的。
夜間确是涼爽,躺在舒适的寒竹席上,他卻是一夜難成眠。
次日晨起時,沈瑜林頭有些昏沉,因船上不便,他也沒喚人,誰知到了午間,竟連床也下不成了。
前世沈瑜林是江南世族出身,會走路起便會坐船,哪裏想到竟會暈船,他昨日還笑馮紹欽小題大作來着。
這回他只帶了錦繡并師父賜下的滿廷,滿廷去熬藥,錦繡則在外間侯着。
倒有些,空落落的。
敲門聲輕響,因着煎藥的時辰未到,沈瑜林只道是錦繡,也未睜眼,淡淡吩咐:“去尋本書來念給我聽。”
來人微怔,還是從他桌上取了本書,坐在床沿。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低沉悅耳的聲音緩緩響起,沈瑜林一驚,睜開眼,果然是姬謙。
“王爺......”他正欲起身卻被姬謙又按了回去。
“不是該叫我表字麽?”姬謙道。
沈瑜林此刻正難受着,乖乖躺了回去,沒有心思再分辯什麽,輕聲喚了一句:“沐琦......”
話裏不知怎的,竟帶了點撒嬌抱怨的尾音,姬謙彎了彎黑眸,道:“好了,不鬧你,我念書給你聽,可好?”
沈瑜林揉了揉額角,應了一聲。
低沉悅耳的念書聲再次響起,卻換做了一本《剪袖集》。
“昨夜見君信,不覺淚已濕,憶初時,君年少,吾輕狂,始知衷情卻已遲。長恨此身非君物,卻話剪袖寄相思。”
......
☆☆☆☆☆☆
船行五六日,剛靠岸,便見碼頭邊黑壓壓一片官員靜候着。
因這回姬謙是帶了五萬精兵的,足可見京中對此事的重視,這些官員自不敢慢待。
沈瑜林跟在姬謙身後,瞥見這些官員恭謹神色,心中不由一哂,天下官員,江南最貪,這一個個看着忠心耿耿,卻不知內裏是何貨色?
姬謙令傳旨太監宣了皇谕,方對人群掃了一眼,淡淡道:“這些日子本王暫居螭陽行宮,諸位,閑事莫擾。”
見他拂袖欲離,兩江巡撫陳章忙道:“晚間臣等為王爺在鶴歸樓辦了洗塵宴,不知王爺能否賞光?”
姬謙不語,面色微冷。
這些官員俱是人精中的人精,見姬謙不悅,正欲打個圓場,忽聽一道少年聲音道:“王爺,聽聞江南最是個金粉繁華之地,瑜林倒想見識見識呢!”
姬謙回身,道:“想去?”
沈瑜林笑道:“自然,船中悶了這些日子,也當散散心才是。”
姬謙點頭,對陳章道:“好生辦着。”
人群之中立時便有意味不明的目光在沈瑜林身上流連,姬謙冷眼一一瞥去。
這時新任巡鹽禦史許文琅笑道:“狀元公肯賞臉便好,這鶴歸樓的宴席可是江南數一數二的。”
他這卻是打圓場了,姬謙掃他一眼,道:“本王同去。”
沈瑜林笑道:“謝王爺。”
姬元亦道:“徒兒這些日子在船上暈乎得緊,先回行宮了。”
說着,瞥了馮紹欽一眼,馮紹欽心領神會,道:“徒兒也乏了,師父同王爺去便好。”
沈瑜林挑了挑眉,向姬謙遞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姬謙揉揉他發頂,道:“不用管他們。”
許文琅見幾人談妥,笑道:“此處距下官府邸最近,王爺不妨在那兒稍事休憩一下......”
姬謙瞥他一眼。
......
一路行來,只見這巡鹽禦史府廷堂樓閣,小橋流水,九曲畫廊,看着倒比王府還別致些些,自然,許文琅是沒那個膽子的,這原是前些年聖上心腹林如海着人修建的。
穿過畫廊便見一垂拱門,裏頭便是待客的地方,見許文琅揮退下人,沈瑜林知道他定是有事要禀告姬謙,便笑道:“瑜林可否先行告退?”
姬謙道:“你無須退避。”
沈瑜林遲疑道:“可文琅兄應是有要事......”
許文琅眨眼,笑道:“幾年不見小家夥還客氣起來了,不叫許哥哥了麽?”
沈瑜林無奈道:“許......”
卻正聽見前頭姬謙哼道:“閑言少敘,行宮一應事還需打理。”
許文琅目光閃了閃,笑道:“王爺所言甚是。”說着,卻從袖中取出一卷名單來。
“這些俱是王子騰為大王爺籠絡的官員,個個底子都不幹淨,另外,我們的人裏有暗線,具體不明,但地位......當不在文琅之下。”
許文琅已是三品大員,永寧黨中也算中上之流,在他上頭的人,曲指可數。
姬謙道:“本王知他是誰,只他還有用處。”
許文琅擔憂道:“會不會養虎為患?”
沈瑜林卻聽出了門道,心下好笑,這是他前生慣用的法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那不知自己成了明槍的暗箭卻是最好用的。
姬謙淡淡瞥了許文琅一眼,沒有回答。
從前不覺得,這許文琅原來也沒他想得那麽機靈。
為臣有餘,為相......差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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