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想去 “恃才而不恃家世,重人而不重衣……
東都崇業坊集賢園乃是裴家世代所居,園中有一池名為“平津池”,池邊茂竹森森,水竹相映,又以穿鑿出的假山造景,每一叢竹子每一片池都景色各異,池中也有小島,以廊橋勾勒連接在碧池之上。
池中水心亭上,裴道真放下茶碗,苦笑道:
“如今這東都,我敢見之人,也只有成瑞與契塵你們二人了。”
坐在他對面之人穿着一身靛青衣袍,年紀四十上下,捋了一把胡子,連聲道:“阿真你心中有怨只管說便是,阿瑤來信與我,告訴我北疆女官之事可解阿盈之困,我哪裏想到這定遠公在別處要錢要糧要族中子弟,在阿真你這裏就連人也要了?”
“崔玠崔成瑞,這都何時了,你還與我講這輕薄之言?!眼下滿東都都以為我裴家是早知了這通商之事,才在于家宴上給定遠公做臉,裴家世代清名,幾乎要賠了個幹淨!”
那靛青袍的男人就是崔夫人的大兄崔玠,時任太常寺卿,他曾在裴家私學讀書,與裴道真可以說是自幼相識,自然,這是裴道真的“幼”,畢竟他今年四十有四,足足大了裴道真八歲。
“既然不想去就拒了便是,我家小妹既然愛極了那衛臻,想來她定不是什麽心胸狹隘之人,你說你不想去,自然有無數人等着去。”
“崔施主,裴施主若是不想去,就不會這般生氣了。”
說話的是湖心亭中的第三人,他頭頂戒疤身穿僧袍,不像另外兩人那般端坐,而是斜靠在一旁,手中還拿着一本書冊。
“東都城裏世家與寒門争權奪勢,裴施主怕是早就呆煩了,北疆之地雖然總傳說苦寒,可我在定州的師侄曾言,定遠公占了薊州、平州、檀州一帶後只在第一年以定遠軍兵符作抵,從滄州府借了糧,第二年便還了糧,那之後三州只見人去,未見人逃,四年前大旱,雲州新州等定遠公轄地不但沒有人逃荒,還招了流民去挖井,天災人禍不斷卻路無餓殍,這般地方,若非還有經書未曾抄完,貧僧也想去看看。”
崔玠驚訝道:“北疆十餘州大旱之年沒有逃民?沒人餓死?我還是第一次聽聞這種事情,契塵大師,此言當真?”
“出家人不打诳語,崔施主若是不信,就與裴施主同去北疆便是。”
聽契塵如此說,崔玠笑道:“我本以為定遠公只找了我家小妹一位說客,沒想到三人在座,竟又出了一個。怎麽?想讓我也去北疆不成?”
書冊後,契塵搖了搖頭:“崔施主,我與定遠公素未謀面,如何做的了她的說客?不過是從師侄來信中聽聞北疆之事,便心向往之。我另有一師侄人在麟州,常寫信邀我去雲游,據他所說,定遠公治下若是百姓窮苦,可向有司借來糧種器具去開荒地,凡開荒者,開荒一日便可領一日口糧,無活可做,便可去築城牆掃街道,皆能糊口,大旱之時定遠公親率定遠軍開渠掘井,又以工代赈,方保了百姓無人餓死。”
裴道真精通實務,連忙道:“借種借糧、以工代赈,那北疆糧賦幾何?地主加租幾何?徭役幾何?”
契塵放下手中書冊,慢慢坐了起來,他看向裴道真,笑着說:“風吹竹林,響聲簌簌,是裴施主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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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心動,乃是難以算準其收支,北疆十三州,諸多事物竟皆有官府承擔,錢從何來?兩稅法自前朝至今百多年,夏秋兩季按田畝征稅,看似精簡稅法卻不禁兼并,世家豪門侵占土地,朝廷無地征稅,只能另加名目,累加至今冀州等地已近五稅其一,去歲豐年,仍有百姓失地而逃……苛稅至此,朝中仍是無錢可用,赈災修路每每捉襟見肘。西北四州羌人連年作亂,為何薛大将軍只能按兵不動?各州歷經蠻族肆虐吏治懈怠,州縣本該拔擢吏員,為何卻反其道而行削減俸祿?都是因為無錢可用!”
說着,裴道真站了起來,他出身仕宦世家,先祖皆是名臣賢相,他少年時也有一腔報國之願,可真入了仕途,他只看見了腐朽疲敝內鬥不休的朝堂。
袖內還有定遠公給自己的那把短刀,裴道真以指捏了一下,搖搖頭,終将自己些許對這朝堂的憤恨夾着對北疆的不解傾倒而出:
“衛薔她在北疆設了八部司分管百姓民生,她治下新州乃是下州,一州官吏之數是冀州這上州的三倍,她還要整頓吏治,從中原要人充填北疆官署,她哪來的錢?她還要養兵打仗,蠻人之兇殘,我們這些哭逃離棄西京之人都曾親眼所見,想要養出一支能力抗蠻族的兇兵,也是要錢的,她的錢從何而來?為何她有錢養官、養兵、養百姓,我們大梁朝堂天下飽學之士盡在,卻不行?”
不遠處綠竹清池之上有流水從植了蘭草的假山間流過,假山上寫着三個大字:“洗心澗”。
裴道真背對兩位好友看着那幾個字,仍覺胸中濁氣難散。
契塵癱坐遠處口中道:“阿彌陀佛,裴施主,你心中之惑,貧僧不能解,佛亦不能解,想來你是要往北疆紅塵中自度己身了。”
崔玠如何不知裴道真心中的不甘?張了張嘴,最後他只能是一聲嘆息:“阿真,你竟是真的想去北疆,那你為何又做如此糾結情态?自去與定遠公往來便好,早些将通商之事定下,也省得夜長夢多。”
左手指節扣在亭欄上,裴道真緩緩說:“我并非不想去北疆,成瑞兄,定遠公胸有丘壑,與朝中衆人不同,我自于府一會,也對她行事極是欣賞,可……可人之相交,不該是暢聊投契,結為知己,而後……”
“哈哈哈哈,裴施主,你竟是扭捏在此處?怨那定遠公沒有三催四請,而是不聲不語,一本奏本就将你架在此處?”說完,契塵又朗聲大笑了起來。
崔玠也笑了。
“阿真,她與你見過一次,便能讓你動了離朝赴北疆之心,這還不算投契?難道你一把年紀還要裝要人三媒六聘的小娘子不成?”
“非是只見過一次。”裴道真轉過身,嘆道,“她還請我吃了一頓蒸豬頭,蘸蒜醬抹胡餅,配一壺鵝黃酒,至于投契?大啖豬肉,仿若民間一屠戶與親家談親事罷了。”
湖心亭中一時俱是大笑之聲,和着風弄翠竹之聲響徹于池上。
笑過之後,契塵放下手中書冊,道:“裴施主總如此思來想去,竟沒想過若此事不成?”
裴道真搖了搖頭:“定遠公請我吃了一頓豬頭,我便知道此事必成。”
裴家閉門謝客,定遠公府也很熱鬧。
短短時日,就有四五家世家的管事送了銀錢上門,取走了自家老爺寫給定國公的字據,他們還都帶了拜帖、請柬,表示自家主人想與定遠公敘敘情誼。
定遠公府的庫房裏原本只有些禦賜之物,很快就被成箱的銀錢填得滿滿當當,衛清歌高興得不得了,腰上挂着庫房鑰匙,每日抱着劍喜氣洋洋地跑進跑出。
坐在書房,衛薔手上的信,擡頭,對着窗外正好走過的秦緒說:
“阿弟,來替阿姊寫封回信。”
其實這定遠公府對秦緒來說是個絕好的地方,自家阿姊容色絕美,身姿風度無不使人心折,也不是不親近人的,衛清歌看着冷冷淡淡,偶爾對着阿姊露出小兒女之态也甚是動人。
每日賞美人也足以慰藉心神,更何況還不止這兩位美人。
陳重遠繼承了河中陳家的斯文好相貌,衣服一脫卻是臂粗腰壯,臉身不襯,秦緒乍一見,心中頓時有了不少“文弱書生裂衣反殺匪徒,再與救下的小姐如此這般”的小故事。
至于身材長相都恰好在秦緒的喜好之上的衛行歌就不必說,每次看見他,秦緒就能想到他與書中哪位奇女子在什麽好地方颠鸾倒鳳,晨起他看見衛行歌用的草靶、條凳,都覺得文思泉湧,睡前再看定國公府裏人們提燈而過的角落,也覺得自己下筆如有神。
他每日都替阿姊寫信,筆下是恭謹誠懇,那些曲折柔婉激烈難歇的人之大欲在他心中釀了又釀,每到能休息之時便竄回屋中寫下自己一日之念,從前任旁人三催四請三五月不見一篇的故事,幾日內,他已經攢了七八篇。
偏偏這些話本書稿他無暇帶出府去,看那北市書坊老板對着他的書稿如癡如醉之态。
今日,秦緒本是想趁着阿姊在忙就直接出府,人都走到府門口了,又懊恨自己沒見到白日垂首忙于正事的阿姊,才想來補上一眼,就又被逮了個正着。
可謂看臉成癡,終受其害。
一雙眼睛黏在阿姊面帶淺笑的臉上,秦小公子手上的扇子搖啊搖,還是乖乖走進了書房。
看了一眼要回書信,他又擡起了頭。
“阿姊,這是陳相的信。”
衛薔打開了一本拜帖,笑着說:“怎麽?你墨寶金貴,不想讓陳相得見?”
“陳相與祖父争鬥多年……”
“他們争他們的,與你替我寫回信何幹?”
雖然當了多年脂粉堆裏的纨绔頭子,秦緒腦子還是有的,小心捏着手裏的信,他說:“阿姊,全天下都知道你是陳相請回來對付皇後和祖父的……”
衛薔放下了手裏東西,看向秦緒:
“看來你也很明白,我是這朝堂上用來砍人的一把刀,砍的人正是你的祖父。”
秦緒手中的扇子晃了好幾下。
衛薔又笑了:“放心,你阿姊我是人,不是刀,刀為人所使,見血奪命,毫不在乎,我是人,人有所求,且不想見血。”
“那……”秦緒眨了眨眼睛,笑着問,“阿姊,那您的所求是什麽呢?”
“安穩。”
說完兩字,衛薔又拿起一封信。
“我想要的就是世家與寒門勢均力敵而皆不敢擅動,朝堂安穩,我在北疆禦敵才可安心。”
眼睛轉了一下,秦緒往前湊了一步:“阿姊,朝堂安穩竟是你心中所想?”
“與其說是心中所想,不如說是将行之路。”衛薔看向窗外,正午之時,晴光灑地。
“可阿姊一回京就先砍了寒門一刀,如今後黨退步,世家張狂……”說到一半,秦緒自己停了下來,他手裏的扇子幾乎要扇得他着涼了,“阿姊,難道你還要對付世家?”
“對付?我此次來洛陽不是要對付世家,我也無意對付寒門。”
秦緒眨了眨眼,幾乎想要看向牆上挂的那把刀,定遠公一刀吓鄭裘之事,他也是如雷貫耳的。
無意對付世家,也無意對付寒門,待阿姊真正要對付什麽,便是要用那把刀見血嗎?
那阿姊如今讓寒門退避世家逢迎又算什麽呢?猛虎初到,聲震山林?
衛薔看了他一眼,道:“你寫文章,是為磨墨?為提筆?為寫出一手好字?”
“磨墨提筆寫字自然是為了寫文章……”秦緒也算靈巧,明白了她的意思,“阿姊之意是你心中有想成之大事,所以不管如今做了什麽,都是為那大事而做?”
衛薔卻沒答他此問,而是說:“想不想随我去北疆?”
秦緒也不追問,扇了兩下扇子回複了一貫纨绔做派,他用會被自己祖父逼着抄十遍《禮記》的語氣說:
“我去了北疆,阿姊能找百十個如衛郎将這般的人物讓我寫在話本裏嗎?”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
他笑,衛薔也笑,笑完之後說:“想要找什麽樣的人,你自己去結交,北疆沒一個閑人,我哪能給你找百十個人過來?”
一收扇子,秦緒的心中多了幾分好奇,他說:“那阿姊讓我去北疆做何事啊?”
“書吏吧,你文辭清楚,下筆流暢,筆跡也端正,當書吏很合适。”
秦小公子呆住了。
他看看自己練了十年柳體的手,又看看等着他去回複書信的紙筆,表情漸漸委屈了起來。
“書吏?我?阿姊,你三番兩次讓我去北疆,竟是只想讓我當個書吏?”
衛薔的語氣倒是十分理所當然:“從書吏做起,勤懇一些,熬個三年五載能做縣官,要是在實務上有一技之長,進了部司,也能做到部司主官。”
似乎并無不妥。
秦緒呆愣愣坐在書案之前,拿起筆才發現墨池已經幹了,又去磨墨。
拿起墨條,他想起了阿姊之前的話,不禁有些難過地說道:
“阿姊,你要我去北疆,也只是想要個能用的人而已,至于這人是不是秦緒,是不是你阿弟,無關緊要,我說的可對?”
窗外微風掠動了衛薔的發絲,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說: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想要你去北疆,是因為你恃才而不恃家世,重人而不重衣冠,這二者已經極是難得了。”
秦緒起筆開始寫衛薔給陳伯橫的回信,這一日餘下的時辰裏,他腦中罕見地淡去了那些風花雪月。
夜晚,他回到院中,透過樹影看向北天。
“恃才而不恃家世,重人而不重衣冠,北疆,竟是如此一個狂徒雲集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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