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臂膀 待他們忘了的那一日,就是聖人要……
看着伍家兄妹離開,衛清歌說:“家主,晏刺史若是知道你說她相貌平平,她會騎馬來找您理論的。”
衛薔轉身,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笑着說:“她那馬場裏兩千匹馬她疼得寶貝似的,哪裏舍得騎那麽遠來找我?”
“對哦。”小姑娘點點頭,仿佛放心了似的。
“再說,若我真能帶回去兩個會精算之人,她們樂得搶人,哪還會管我說些什麽。”往書房走了兩步,衛薔又停了下來。
院中有幾處積水,映着枝繁葉茂,披着一身夕照的衛薔恰好映在水影中。
“本想問問那伍顯文為何也會提世家商稅一事,與南吳那只死鳥的行跡相照應,此番聽來,他一貫于稅上用心,昨日之議非是臨時起意,也不是被什麽人誘導而來。”
看着她神色舒展,衛行歌道:“元帥,那是否還要查查那位伍姑娘?”
“查,查清楚些也都安心,不僅要查她,我疑心戶部中有人與南吳勾結,将伍顯文所想之事告訴了那死鳥,你們便從他身旁往來之人身上查起。”
衛薔伸了個懶腰,走過院門,手指在樹枝上敲了一下,便有細碎的水滴落在她的手臂上。
“細細地查,想來這一兩日燕歌就到了,也不至于缺了人手。”
“是!”
坐在書房中,衛薔回想自己今日在朝上所行所見。
姜清玄說皇後在朝上非是皇後,而是聖人的耳鼻口舌,這話是說給聖人聽的,如今局面,皇後示之以卑弱方能更得些聖人垂憐,也是說給她聽的,明言皇後針對她一事皆是聖人指使。
看來皇後對她說要換掉瑾瑜另立世子之事,他已經知道了。
不僅知道了,估計還要在定遠公世子之事上大做些文章給人看看。
“邊市通商之事,算是世家勝了一籌,雖是聖人自以為之局,他也必要為此提拔寒門以做平衡,待到競标前後世家無暇東顧之時,他更将設法大肆提拔寒門,既要提拔寒門,自然要為皇後立威,又或者他要從寒門中再起一黨,有人要進,必有人要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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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一會兒,她長嘆一口氣:
“先将那些姑娘們撈出來,我趁機退上一步也并非不可。”
…………
于崇府中,谏議大夫于岌騎馬而來,見了堂兄第一句話便是:
“大兄,我已與我妻弟說定,讓他去豐州做一長史。”
于崇本在牡丹閣上聽着歌姬新排的曲,手上還揉着一愛姬的身子,略一擡眼皮,只說:“曲罷再談。”
一曲罷了,于崇還點評了幾句,一雙眼在幾個歌姬身上轉了一圈兒,才對自己的堂弟說:“他可是心甘情願?莫要為了一點小事你們親眷之間生了嫌隙。”
“大兄盡管放心,我那妻弟家中我都給安排得一應妥帖,定不讓他生出外心。”
“那就好,餘下之事自有我去與裴道真相談。”
兩人沿着牡丹園一路前行,到書房中剛一坐定,于崇就聽自己的堂弟說:“那姜老狗受了如此奇恥大辱居然還給定遠公說話,怪哉怪哉,莫非是他也想從通商之事中牟利,才由得定遠公當面放肆?哈哈哈,定遠公的刀着實夠快,将姜老狗的臉上剃了個幹淨!”
于崇閉上眼睛輕緩了兩口氣,才道:“通商通商,我看你是被通商之利迷了眼,只覺得別人也盯着你所想之利。”
于崇身材彪壯,連榻都比旁人的更大些,他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斜卧,道:
“邊市之事既成,‘标信法’也已定下,結交定遠公乃是世家必有之事,她雖與世家并非一心,可邊市一事,她與我們是共利之人,這便是定遠公的勢,她在東都之勢已成,姜老狗避其鋒芒才是上上之策。再者,就算皇後真把她關在刑部要處置她又能如何處置呢?奪了她的爵?廢了她的地?将她兵權分給別人?豐州都督另找她人?乾寧十三年前轍猶在,稍有不慎,蠻族南下,便又是一場西京大火。抓之難罰,就如雷響驚天卻無雨降下,最後丢的還是聖人的顏面。那姜老狗必是有此慮,才讓皇後示之以弱,皇後示弱,丢的是皇後的臉面,卻護住了聖人的臉面。”
手指在鼻尖一蹭,聞到了一縷脂粉香氣,于崇粗壯手指搓動了一番,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标信法乃是從世家手中分利,又要世家彼此争鬥,與其說是有利于北疆,不如說是有利于聖人,既然寧願給聖人當槍,也不肯與咱們諸家同謀通商之利,那衛臻她就要與寒門在聖人面前争寵,争臉面,你可知,他們争來争去,最重要的是何物?”
他堂弟搖了搖頭。
于崇哈哈一笑:“你好養狗,竟不知何等狗是養不得要被打死的?”
“最先被打死的狗是會咬主人的狗,會咬主人,那狗是必死。今日姜老狗所做,與當初申家仿佛,眼下聖人和定遠公君臣一心,可總有一日,聖人會憶起今日,會憶起定遠公在明堂之上跋扈,卻只罰了一月俸祿,會憶起姜老狗舍了皇後的顏面去顧全聖人的顏面,會憶起……定遠公,是會在明堂上拔刀的。”
那一日,就是定遠公步她父兄後塵死無葬地之日。
“她不是衛家的二郎,她是大梁的衛二郎。”于崇又想起了先皇說過的話。
衛臻啊衛臻,這等話你竟信了?
你怎能信呢?
于岌聽完,探身問:“大兄,若有那一日……那,那邊市?”
“北疆平定之前,聖人不會動定遠公,我等要做的,就是在北疆徹底平定之前,将豐州上下把握于手中,你那妻弟頗有幾分手段,若是他能成事,就是我于家大功臣。”
于崇嘆了一聲又道:
“我若是那衛臻,便與那蠻人打得有來有回,一年勝幾場,敗幾場,東都不撥錢糧,就放了蠻族進中原搶殺一番,旁人挨了打,自然知道我這守邊之人不僅動不得,還要捧着。哪像衛臻,被先帝封了個‘定遠公’就鞠躬盡瘁肝腦塗地,朝中都快忘了蠻族之兇殘,待他們忘了的那一日,就是聖人要動衛臻,朝臣皆拍手稱快之時。”
這事又不是沒發生過。
于崇突然有些心煩,他又想起了當日那高坐在馬上的身影。
那時人人皆想其生,因其悍勇。
也終有一日人人皆想其死,因其悍勇。
而自己這被她所救之人也必将看其死,因她……
“大兄?怎突然做出悵然之态?”
“無他,我只是想到一朵花,人人欲其凋敝化塵土,不過是因為那花開得絢爛惹眼,香氣撲鼻,卻又不在任何一人手中罷了。”
說完,一拍大腿,于崇坐正了身子,道:
“第一年的六家标信,于氏勢在必得,族老中必有反對之人,你我兄弟必須站在一線。”
于岌連忙道:“大兄盡管放心便好,不只是我,餘下兄弟也必以大兄馬首是瞻。”
于崇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
翌日,定遠公又上朝了。
她繼續與吏部要人,吏部仍是無人可給。
吏部尚書齊行謹也給出了新的解決之法,今秋吏部招人之時可特為北疆招一批書吏,定遠公若是不放心,招人之時可派親信來看。
對于吏部來說,這已是給了北疆極大的好處,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看在了裴道真這吏部侍郎的面上。
定遠公仍是冷笑道:
“齊尚書,如今是春天,到秋天還要小半年,招來的人也難能立刻頂起實務,昨日我已說過了,豐州要即時能用之人。”
齊行謹道:
“定遠公,你若仍是不滿意,老朽也實在無法可想,不如定遠公只管喚了兵卒将老朽綁去北疆。”
你來我往,又是一場不歡而散。
諸事議了個差不多,尚書令姜清玄出列道:
“皇後娘娘,臣有一事啓奏,歲初之時聖人病重,皇後娘娘召請諸臣家中未婚之女入上陽宮為聖人祈福,如今已過數月,聖體也有起色,可見諸女子用心之誠,可上陽宮畢竟是行宮,沒有臣女久居之理,臣以為,之前皇後娘娘封她們為祈福女官,可宮中并無此職,她們久在宮中,終究有些不合禮法。”
姜清玄位于諸臣之首,他身後有人因他之言而生出了無數心思。
就連只當自己沒有女兒的鄭裘都忍不住想這姜清玄是不是昨日受了衛臻之辱,今日就要給世家賣一個好。
珠簾之後,皇後道:
“當日招諸女子入宮祈福也是無奈之法,如今聖人聖體稍安,她們也确實有功于國,我本欲在上陽宮建一清心廟,給她們久住為聖人祈福,不知尚書令又有何法?”
姜清玄道:“皇後娘娘,諸女子有功于國,自該褒獎,諸女子出身世家,自幼便通習詩文,既然知詩書懂禮儀,不如就将她們封為在冊女官。”
“等等。”定遠公打斷了尚書令的話,“為了祈福讓她們入宮,這便罷了,既然是祈福有成,就該讓她們各回各家,如何能就此留在宮中?況且女官一職本是從十四五歲的官宦人家女子中擇優而選,如今将世家未嫁女子無論年紀大小全都封了女官又算什麽?”
定遠公為何突然站出來?
女兒都要在宮中當女官了,鄭裘想的還是定遠公,他突然想起當初于崇家中宴飲,定遠公當衆應允了裴道真會救出他女兒。
原來如此。
姜清玄看向她,聲音一如往昔:“定遠公,這些女子在宮中呆了數月,封她們為女官乃是看她們于國有功。”
聽見姜清玄如此說,鄭裘自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明白了今日之争。
姜清玄就是要衛臻她救不出裴道真的女兒。
他是要衛裴二人不和。
他是要斷掉衛臻在豐州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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