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塞人 “洗月姐姐,她,她是不是看了我……

“繞了如此一個大圈子,這些人可算是到了我手中。”

将接到的令旨放在一旁,衛薔快步走回書房,讓衛清歌拿出了那張地圖。

“既然有了人,麟州、雲州兩地書院今秋就升為州學,幼學堂也要多建兩所。這些女子送回北疆和那些想在北疆做官的文士們一樣,每人先給五畝帶粟地,再教着紡棉,總得先明白到底是給什麽人幹活,才能明白到底要幹什麽……住的地方都建好了吧?”

衛燕歌道:“建好了,明日傳信回去,三五日內連衣被簾帳都能準備周全。”

“好!”衛薔滿意地點點頭。

她又看向鋪在案上的地圖,一只手舉着燈。

“州學之事一定,接着就是各州的吏員試……還有選官……”

她的手指在薊州處劃了一下,道:“薊州吏員選官已經試行了兩年,今年秋天應該就有個結果。若是可行,我們就算是在北疆有了一套自己的選官之法。”

看完了東邊,她又轉向了西邊。

“我入東都要做的三件事,如今就剩了西北四州。”

手指在四州之上依次點過,衛薔說道:“薛大将軍忠義穩健,國之柱石,朝中一直說無錢,他就只能幹看着西北四州的羌人越來越亂,想要西北四州真正動起來,恐怕只能讓朝中上下覺得他在西北擋住了他們的路,又或者說,讓那些人發現,那些羌人擋住了他們的路。”

說完,她搖了搖頭,又笑了笑。

正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吵嚷之聲,衛薔将燈放下,衛清歌小心地收拾起了地圖,衛燕歌雙手握住背後的刀柄,已經站在了門口。

衛行歌快步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帶着國公府的管事走了進來。

“元帥,上陽宮派人将那些女官都送來了國公府!”

燈光映在臉上,衛薔挑了一下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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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遠公府。”

自從被帶到上陽宮,下到八歲,上到及笄,所有少女都身桌青色的襦裙,頭上也只梳着簡單的發髻,從馬車上下來,猶如一團團青色的雲,在夜裏流淌到了定遠公府的門前。

一少女擡頭,看清了門匾上的字,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洗月姐姐。”

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女子連忙轉身,将一個只有十一二歲的女孩兒拉住。

“阿盈,別怕。”

小女孩兒也擡頭看着門匾,小聲說:“定遠公不是在北疆麽?”

她們在上陽宮中被關了數月,絕難與宮外通消息,本又是一些被養在深閨裏的姑娘,又怎會知道定遠公歸朝一事?

被叫洗月的姑娘拍了拍小女孩兒的肩膀,素白的臉上微微有了兩分笑意:“阿盈,來定遠公府,總比在宮裏好。”

七八個姑娘塞在一個馬車裏,足足七十四名姑娘,十輛馬車一并被裝了來,現在終于都聚到了定遠公府門口。

有一姑娘笑着說:“我知道,此處是旌善坊,離我家已經很近啦,明日就能回去。”

“住聲!”

內官一把将那笑着的女子拉了出來。

“皇後娘娘允了定遠公所奏,将你等送去北疆為官,既然是北疆官員,自然要聽定遠公之命,回家不回家,又哪是你能說的算的?”

前一刻還一臉歡欣,此刻那姑娘已經低頭發抖。

這些日子她們在上陽宮每日就是跪着祈福,上午一個時辰,下午一個時辰,每隔十日晚上還要跪在菩薩面前兩個時辰,宮裏懲戒人的法子多得數不勝數,再有性子的姑娘,只要被施展了幾分手段也都吓壞了。

那內官皮笑肉不笑地說:“各位女官于國有功,才被皇後娘娘賞了在北疆的前程,可不要忘了在上陽宮裏學來的規矩,勤謹儉慎四個字,算是雜家送各位的。”

他話還未說完,定遠公府的大門徐徐打開。

一衆仆從提着燈籠,有一個穿着黑色衣袍束着長發的女子快步走了出來。

“各位便是此次要赴北疆的女官?皇後仁德,各位忠勇,在下定遠公衛臻,此義銘記在心。”

從她身後,數十腰間挎着刀的兵卒魚貫而出。

袖子之下,裴盈緊緊地握住了薛洗月的手。

“洗月姐姐,她,她是不是看了我一眼!”

“別怕。”

一名內官賠着笑走到臺階前,彎腰道:“國公大人,雜家是上陽宮尚書院副管事胡阿才,奉皇後娘娘之命護送七十四位女官到定遠公府,此為名冊。”

衛薔沒說話,衛清歌從他手裏把名冊接了過來。

“夜已深了,各位先進府休息。”

那內官看着定遠軍的人将女孩兒們都“護送”進國公府中,笑着說道:

“皇後娘娘知道定遠公府上勤儉,讓雜家将姑娘們的鋪蓋也都帶了過來。”

送了鋪蓋還要單獨說一聲,皇後這是在與國公大人置氣,自接了這差事內官就在心裏暗暗叫苦,生怕這喜怒不定的國公大人也一刀劃過來,他自己雖然已是上下幹淨,可小小一個內官,被剃了腦袋去也并非不能啊。

“是麽?多謝了。”聽內官這麽說,衛薔心裏有些高興,“我正怕安置不下這些女官,有了鋪蓋真是為我解了大難處,多謝胡管事了,回了上陽宮,還請替我問候一聲胡總管。”

胡有才坐上馬車回了上陽宮,都已經過了三更天了,他還是沒想明白定遠公在高興什麽。

總不會真為了那幾套被褥吧?

衛薔是必要吃了藥準時睡的,天塌下來衛燕歌幾人也不能讓這些瑣事擾了自家家主的安眠,只将一幹事情都擔了下來,将國公府一衆仆從指揮得猶如行軍打仗。

定遠公府後院原是女眷所住,原本一直空着,索性就将那些女子們都安置了進去,床上躺兩個,榻上躺一個,仆從婢女們睡的也能睡下好幾個,安置起來也不管什麽出身家世,年紀大了的讓着年紀小的,就這麽勉勉強強安置了一夜,衛清歌抱着劍指使仆從和她們一起将床鋪了,她雖然年紀不大,冷着臉也夠唬住這些驚惶的姑娘們的。

衛行歌則帶着一幹兵卒守着後院的門,沿着院牆巡邏了一圈又一圈。

第二日一早,衛行歌打着哈欠,被衛薔将一封信遞到了面前。

“将這信送給河中府陳家的崔夫人。”

陳重遠跟在衛行歌的身後,他昨日也被安排了巡邏,反倒因為對守夜這事新奇,不僅毫不困頓,看着竟然比平日還精神幾分。

衛清歌見了,還嘟囔了一句“貓貓果然是貓貓,晚上都不用睡覺”。

“阿薔姐姐,你寫信給我阿娘,我能也寫一封一并寄去嗎?”

聽聽,才來了一段時日,寫信回家在他口中已然成了“寄去”。

“當然可以。”衛薔笑着說,“貍奴你寫寫昨日後院如何兵荒馬亂,所有人對這幾十名嬌客束手無策,連你這客居國公府的陳五郎都要熬夜巡邏,多寫點兒。”

陳重遠在定遠公府呆了這許久,除了武藝之外也多生了許多心眼,一聽就明白了衛薔的意思。

“阿薔姐姐是要我阿娘來東都?”他眼睛都亮了,“我家姐妹都極愛我阿娘,她一來定能将後宅那些女官都管束好。”

看着陳貓貓早飯也不吃先去寫信,衛薔苦笑了一聲:“昨夜看着那些女孩兒在我面前站成一團,我立時想起從前,莺歌、雪歌、雅歌,她們到我面前的時候,先給一口糧,她們便能聽了我說話,這些姑娘用糧食可管不住,怕她們不夠聰明,又怕她們太聰明……她們早飯吃了嗎?”

衛燕歌一直默不作聲地站在一邊,此時低聲說道:“廚房做了湯餅,應是已經吃了。”

“将裴家姑娘請過來吧,她爹為了她身家性命幾乎都要抛下,咱們對她也得好點兒,你去看看她們住的地方,若有不妥,就讓她先和你睡一院。”

“是。”

事情都交代完了,衛薔讓自己暫時忘了後院中的繁花似錦,衛清歌端了一碗湯餅過來,是豬骨炖了雞骨,雞腿肉撕成了絲和兩個雞蛋一把青菜一并窩在上面。

“這湯餅不像是大廚娘的做法呀?”

“我給大廚娘出了主意,用咱們北疆的吃法,湯餅另煮,放進湯裏,這樣全府上下現吃現煮也容易。”

說話的時候衛清歌撅起了嘴:“一下多了幾十張嘴,為難死人了。”

“你若是有一套好規矩,就能省了一半的心,這才是管人之法,越管事不是教過你麽,想在事前事就少。”

說完,衛薔低下頭兩口吃完了一顆雞蛋。

定遠公府的書房位于主院一側,距離後院頗遠,薛洗月拉着裴盈的手,一直哆哆嗦嗦對着前面那人道歉:

“衛少将軍,對不住,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女子。”

“無妨。”衛燕歌如此答道,“我也極少遇到此般不是女子就過不去的坎。”

身為“坎”的薛洗月一時無言。

片刻之前,衛燕歌進了後院,她高大俊美,穿着一身男子裝扮,又有一雙藍眼一頭卷發,一露面就如一鷹入了林,吓得百鳥驚飛,偏偏她只往裴盈處走來,薛洗月再淡定沉着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只能死死攔在裴盈面前大聲喊着“定遠公的德行連薛大将軍都贊不絕口,怎會讓你這男人進了女眷院落!”,像一只護着自家崽子的母雞。

直到……直到衛燕歌解了衣袍,讓她摸了一把。

從後院出來,薛洗月一路道歉,臉還是紅的,面前這位衛燕歌她早聽兄長說過,真如傳聞中一般英雄氣概,她實在想不到對方竟然是女子。

看看自己那只被塞入過對方裏衣的手,薛洗月的耳朵又紅了幾分。

因這一番周折,她們到書房的時候衛薔已經吃完了那碗湯面。

穿着一身青色大袍的衛薔是站在書房門口看着衛燕歌領着兩個小姑娘進來的。

一個十一二的姑娘長得文弱秀氣,眼睛裏透着聰明勁兒,一看就知道是裴道真捧在手心的小女兒。

至于另一個,面色素白,眉毛生的極黑,明眸皓齒,不知為何讓她覺得有些眼熟。

“國公大人,我叫薛洗月,家父是薛輝……”小心看着定遠公的臉色,她幹脆舍了一衆家事名號,直接說,“我堂兄是薛驚河。”

原來如此!

衛薔笑了:“原來你是薛大傻的堂妹。我記得皇後是讓兩京十三世家的姑娘都進了上陽宮,你……蘭陵薛氏在洛陽有宅邸嗎?”

薛洗月苦笑了一聲,道:“國公大人,我大姨母是嫁給了禮部侍郎鄭裘鄭大人,我表姐鄭蘭娘原本要定親,我是奉母命來送賀禮的。”

結果就被人當成了兩京十三世家的姑娘,一并被帶進了宮裏。

聽她說完,衛薔已然懂了。

“我和薛……你堂哥常有書信往來,他也不知你陷進了上陽宮。”

薛洗月低下頭,小聲說:“大概是鄭侍郎也未将此事告知我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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